皭灟/娪甑——瓐孍
时间:2022-03-22 09:58:30

  绳圈环环相扣,源源不断,楼清染只感掌心力道犹如击在棉絮软泥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称赞:“好!”掌心发力,与绳环相撞,“刺啦”一声,这条长愈两丈的粗索不堪重负,从中断为两截。交手两人蹬蹬同时退后三步,均赞对方了得。
  这番以力摧力,针尖相对,表面看来旗鼓相当,但楼清染长驱直入,所向披靡,楚清染却需避趋锋茫,以侥破刚,难免相形见绌。他身形未稳,不待对方站定,抛去断索,后脚一登,欺近身去,挥臂就是一掌。他知对方武功高己一筹,只有擅己之长,贴脸搏击,方有胜算。
  掌力未至,劲风已然咆哮呼嚎,刮得地皮飞沙走石。阿阮看得津津有味,被泥沙一扑,赶紧后撤,免受殃及。她心中狂喜,只盼俩人斗得越狠越好,方便自己一饱眼福,大开眼界。双眼却紧盯二人相斗,暗自劳记双方招数,或许日后能窥悟其奥。
  楼清染知对方心思,暗嘲:你力气大,难道我就惧了?依样画葫芦,同样翻转手腕,对准来路,也是迎头一掌拍出。其实两人虽非同师,却是同门,所学招式大同小异,而内家功夫基本一致,平日拆招修习,均已滚瓜烂熟。当真动手,外家本领难判高低,只有比划内功深浅,才能辩分胜败。
  碰的一声闷响,两掌相抵。楼清染功力深厚,只击得楚清尘胸口发疼,而他蛮力强横,也叫对方手臂酥麻。一个内脏受损,一个伤及筋骨,不分轩轾。
  楼清染,变招奇速,掌未使老,足下腿悄无声息的踢出,鞋尖直戳对方腿肚“飞扬穴”这是他那一脉的险恶招数,莫瞧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戳,其中包罗万象,藏了三十余招后着,无论敌人如何拆解,均有乘胜追击,反败为胜之策。平时一招递出,旁人非避即让,然不管往何方相让,下一瞬便给拌倒。楚清尘突觉有异,见微晓著,知道厉害。只因对方来得无声无息,待等发觉,已不及招架,若给戳中,必然屈膝载倒,他哪肯向对方下跪危急中不及思研破解之门,便以牙还牙,也是一模一样的一招,提起右腿足尖,运搦就踢。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已算无赖。楼清染看得明白,见对方抬腿之势,较之自己远逊,但东施效颦,也有七成力余,若不缩足,纵然能治对方,自己右胫也非给踢中,匍匐跌倒不可,那是同样的狼狈。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逼人太甚,势必死拼。不过较量一场,点到为止就好,自己与那小女孩无亲无故,只是心血来潮稍加戏耍,何必因她在人前丢脸总算他实力强横,挥洒自如,趁这一脚使之非实之际,悬崖勒马缩了回来,跳开丈余,负手而立,神情恣意潇洒,正容而观,不发一言。他虽有意敦和,却自顾面子,要候对方先行开口,知难而退。
  果然,楚清尘望他矣手,表情一怔,眼见对方竟不追击,显尔讶异。他有自醒,晓得己非其敌,对方既然手下留情,当即销招,见好就收,拱手揖言:“多谢师兄承让,师弟不胜感激。”
  楼清染嗯了一声,朝阿阮砍语:“教你长点记性,晓得尊敬前辈,今日暂且饶你,下不为例。”说着侧头踏步,飘然离去。
  阿阮遥遥觑他背影,目绽藐歧。真是厚颜无耻,也不晓得是谁不知尊老爱幼。
  楚清尘如释重负,他平日可不敢招惹这主儿,这次壮胆斗了一回,颇感疲累,也不理睬阿阮,转身欲行。这些教门股肱平日里千载难逢,好容易逮着机会,阿阮哪肯放他旧戏重演,抢忙跪在他身前,故作哀戚悲怆,边磕头边央乞:“阿阮孤苦伶仃,求前辈收我为徒!”
  楚清尘不答,反问:“你是灶房的奴役吧,怎么惹上他的”阿阮装得楚楚可怜,谣诼胡诌:“他欺负我阿娘,又无端端来打我骂我,我怕他发怒杀人,一语不发任他来打,哪知他打了之后,就……就要拐了我去,我不依,他恼羞成怒,说我不知好歹,要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她也不忌后果,弥天大谎随口而洒。于她来讲,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拜师学艺,习武奠基,以图日后发育。势要死缠烂打,说得对方信以为真收了自己才可罢休。
  楚清尘秉性温良随和,兼之心软仁谦,三言两语便心思动摇,说道:“你起来,我从未收过徒儿,只怕难以授教,耽误了你。是金子总会发光,倘若你天颖睿,门中前辈居广,自有人看重于你。”他从小苦练,一身本领,早想收徒承志,但师傅总是不默,说他自己所学尚浅,如何教得旁人勉强相传,只会误人子弟。
  其实如今教中,只有梦字辈高手才有资格收徒,以下辈分中人却没那份荣幸。倒并非教规严令,实是无人肯拜,纵然有心亦无徒可收,除非旁人自愿,否则决计不能强迫。阿阮也晓得这个规矩,但自知天资愚钝,如不主动,谁肯收她?而梦字辈高手,根本不会瞧她一眼,若妄图企及,那是痴心妄想,希冀渺茫。清字辈人虽地位略逊,总是聊胜于无,要想将来有点出息,必须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来。
  听他言辞,恳切真挚,阿阮却自嘲苦笑,若非资质垫底,又何必低三下四她思绪敏感,闻出对方话里有意,暗自欣喜,当下循循善诱:“师傅本领非凡,弟子崇敬无已,弟子天资撸拙,但发愤图强,定会勤学苦练,给师傅长脸!”
  至此形势,楚清尘正是求之不得,哪还推辞赶忙将她扶起,喜形于色:“好极,我瞧你聪明伶俐,不论天赋如何,只要坚持不懈,将来出路何愁不过,我需提醒你一句。拜我为师,你需要尊师重道,不可忤逆师命,只要你恪守本分,我自倾囊相授,知无不传。”
  阿阮欢天喜地:“这是弟子行规,师傅勿需交代,徒弟自当铭记在心,对师傅敬重万分。”心中已打定主意,待学了功夫,寻个理由觅个机会叛出师门,届时江湖驰骋,武林逍遥。这区区天鸾之墟,如何圆她睥睨天下之梦
  楚清尘哪知这些鬼蜮伎俩,更料不到她包藏祸心。见她笑语嫣然,言辞竭诚,高高兴兴的受了。
  于是乎,阿阮水到渠成的拜了师傅,一套礼仪行将下来,两人便是一双名正言顺的师徒。
  让楚清尘始料未及的是,自己收徒弟时两人均皆大欢喜,笑逐颜开,然过了一日。他打算传授阿阮武艺,哪知她连本门最简易浅薄的扎根基功夫都练之不来。当时只道她缺乏强身健体之常,原也无可厚非,心想天资欠佳,勤奋补之,毕竟笨鸟先飞,弩马十驾。于是将沉气稳虚,滋力养精的内功诀窍详加点拨,供她参悟,自己亲自侍候在侧,便以随时解惑,却不想阿阮依照他的修炼之法打坐两日,竟没能领析丝毫,别说要旨半寸未摘,就连调匀纳息的第一步也没会意。
  他耐心颇淀,并不气馁,还拟是自己口齿拙劣,解剖不清,条理有紊,又一连坚持了三天,阿阮仍是一窍不通,虽记劳半数口诀以及练法步骤,可每每搬来卖弄,总是榫头凿枘,褶疋难平。
  在滔滔不绝讲解了数百次之余,楚清尘口干舌燥,萎顿在地,终于支持不住。他昂首仰望青天白云,意识到一个事实。
  烂泥始终是烂泥,无论怎样粘黏敷贴,总是扶不上墙。
  他朝楼前中庭正大汗淋漓摆马步的阿阮招了招手,唤道:“阿阮过来。”
  其实正午,日头兜空,烈阳只灼得人犹堕蒸笼。阿阮汗流浃背,早已疲惫不堪,却兀自不懈,颤着双腿答道:“徒儿刚刚摸到门径,有了感觉,再坚持片刻,这第一步便算合格!”与寻常扎马步不同,此乃修习内功,膝盖固必屈,却非双膝齐弯,乃是左腿低垂,右则斜开高抬。口里憋气,再气沉丹田,将这股外界浊气运至任脉关元,下滤会阴,转沉中渎膝阳关。以支持马步结实牢固,保持动作维撑三个时辰不溃,那便算得小成,成功迈入武境。
  迄今为止,阿阮已然试过无数遍,每一次都半途而废。不是马步姿势颠倒,便是运气通穴之法错乱,亦或者好容易晃至两个多时辰,只差最后数息时马步突然瓦解,前功尽弃。总而言之,她的确不是习武之料。旁人半日便可行云流水的一个步骤,她硬生生学了五天竟仍不会,天赋平庸之度,可想而知,也无怪楚清尘扶额死心了。也只有他才废寝忘食孜以授之,若换作旁人,早就恨铁不成钢,气得七窍生烟。
  阿阮心中也自叫苦不迭,她在山门长了十年,曾见过其他初学者如此练功,不消一顿饭时分便能手到擒来,何以自己勤学不辍,却总难豁贯,莫非当真是废柴一个
  楚清尘听她这般说,只摇头一叹,嘴里悄语怅惘:“这孩子持之以恒,毅力非同小可,唉,可惜了!”咕哝已毕,放开嗓门温言道:“丫头怎么恁地倔呢?练不成就莫勉强,胡乱逞能有害无益。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世上又不是唯武独尊,何必作践了自己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可受不了这般折腾。”
  阿阮要待回答,一句话还未出口,下盘力道略松,登时站力不稳,仰天重重跌落,她未蘸鲤鱼打挺的基本翻身之法,这一跌势须摔个灰头土脸。楚清尘于心不忍,抢将过去在她肩背一托,毫不费力的将她扶起,免她遭跌之难。
  这下出手端的是身随念动,行云流水。阿阮才站直身子,不顾昏眩,拍手称赞:“师傅这助我起立的功夫耍得可俊,徒弟真是羡慕嫉妒恨呐!”楚清尘道:“这不过是些粗浅简单的轻身功夫,也无法门招数可言,动之即来,呼之便出。为师也不瞒你,你若资质稍具,不需月余,便能学成。”顿了两顿,不想让她难过,遂抚摸肚皮转移话题:“闹腾这半日,为师饥肠辘辘,你去灶房端些食馐来孝敬师傅罢。”
  阿阮人小鬼大,知他心意,本欲推诿,但想到对方是师长,要学好武功必须讨好于他,只得答应。在府上休想了片刻便自山巅直奔山腰,循路来到灶房。这五日里,每天一日三餐都是她来回奔波,端菜送膳。天鸾墟高耸入云,渊深涯陡,莫瞧只是半山之隔,常人来回一遭,非各把时辰不能抵达,阿阮一日要跑六个来回。徐娘心疼,多方劝导她注意身子,需得保重,她却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这天晚里,阿阮仍没回火灶房就寝,留在师傅府邸卧宿,半夜三更剪烛冥思,都说业精于勤,自己这般专心致志,为何总是徒劳无功,究竟是自己资质不行,还是师傅有所保留,白日里装模作样,其实并未传授自己什么功夫?
  她小小年纪,心胸却极狭隘。推己及人,便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无论对方是否友善虔挚,均想成伪面君子,轻易不予信任。
  念及日后前途堪忧,哪里睡得着觉?在辱里翻来覆去,只忆五天前楼清染与师傅一战,精彩绝伦,眼花缭乱,自己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有次本事?
  而自起后,楚清尘便不再提及传她武艺,只抚摸她头安慰她说:“为师知你学武心热,然这事儿强求不来,我也无能为力。但你切勿灰心萎靡,安心作师傅的好徒儿,每日练习修身养道之法,适可而止不为己甚便好,待你年纪再长些,我携你出教,去见识见识咱们锦绣河山,逛遍满城软红,吃遍天下美食,乐呼快哉!”
  他说得这个修身养道,并非是指遁入空门剃头为道削发为尼,乃强身健体之意。天鸾墟虽弘扬道教,崇洋真君,却也只掌教一人出家做了道士而已,其余门徒长老皆是凡夫俗子。
  阿阮听他说得实诚,热诉衷肠,真是发自肺腑,倒未暗驳,记在了心里。
 
第5章  第伍章智取巧胜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阿阮自拜楚清尘为师,授业不遂,便直憩其居,顶着弟子的身份头衔,每日整褥叠衾,拭棂揩几,闲暇之余便遵循师傅所传之法勤修苦练。
  她资质虽匮,好在不恚不卑,力争上游,穷思进取,日日愤功不堕。所谓业精于勤熟能生巧,所言非虚,她宵衣旰食,如此过了五年,日积月累,倒也攒了不少内功底子,入门砧板轴径的根基算已圆满,只是再想进裨一步,竟是万万不能。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这五年中,阿阮由一名稚嫩幼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体表发育渐趋成熟,玲珑有致,身材挑俊,容貌长相却平凡无奇,放在大众人堆中便即隐没难辨。只因她练功风雨无阻,毒阳暴晒,且劳筋伤骨,导致面黄肌瘦,肤质松弛。女孩儿天生爱美,但她求强若渴,竟不顾容颜憔悴之患,毅力之韧魄志之坚,溯其源头,均乃执念。
  去年春节,楚清尘又收了位名作酉迁的女弟子,同阿阮遭遇相同,皆是在测验评估中被裁剪落选,而楚清尘近年武功大益,突飞猛进,决意非将一身本领继承于人不可。他虽脾性戆直,却通事理,阿阮乏赋,难堪务必。酉迁资质也强差人意,总算不至离谱。于是两人你情我愿,共识成达。一个心甘拜师,一个竭求收徒,如同交易买卖一般。
  清字辈门人在教中地位虽崇,却无强行纳徒之权。但大多天资欠缺的幼童,基本自愿拜师,故而清字辈门人中倒也常见师徒,不足为奇。然楚清尘麾下竟有两名弟子,却是罕有,在同辈师兄弟跟前提及此桩,颇引以为豪,威风显赫。为避旁嫌,传功授法之际,他不会厚此薄彼,都一视同仁,诸般得意功夫齐传均授,至于能领瞻多少,全凭各自造化。
  酉迁比阿阮年幼两旬,亦是无父无母,饱受凄苦之人,她深得师傅青睐,练起功来夙兴夜寐,朝乾夕惕,除了吃喝拉撒睡,平日所有于暇尽抒武道,那股刚烈倔强的狠劲,比起阿阮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一年时光,便后来居上,武学造诣便超越师姐,赶在了前头,远甩阿阮十万八千里。
  两人朝夕相处,阿阮目睹了她的成长经历,当真是步履维艰,悬梁刺股。俗话说稼穑收稻,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对方证明了这句话的内涵褒义,可自己同样披星戴月,闻鸡起舞,怎恁就不得回报据师傅而言,她与酉迁的资质虽横高低,却胜负不远,为何差距这般沟鸿
  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酉迁出生非俗,性子中先天韵含七分自负三分傲骨,给落魄时□□得抑入胸谷,后来投遇明师,习武有望,那股深镌骨子里的自命不凡便显露出来,序初隐晦有忌,不敢放肆,只与阿阮练功吃饭时偶尔嗤笑两句,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即便同门聚会,均是一副够锛自雄,趾高气扬的形容,似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下。楚清尘及其他师长面前乖顺温巧,面后便高视阔步。
  旁人见她目空一切,自当恼怒,却无可奈何。
  数月前,她因力求上进之故,无意给掌教亲眼撞见,当时便捋须赞许,刮目相看,点名待她再将入门炸根基功夫练至行云流水之际,将口述亲传本门绝技,鼓励重视之举,不言而喻,委实羡煞旁人,十者九幕。
  掌教只顾提拔人才,殊不知自己此番作为已经导致培育了一名张扬跋扈的纨绔霸王。
  酉迁得了肯定,凿寸进尺,更为孤僻傲慢。阿阮的性子虽未那般横蛮,平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胸腔里却遵循睚眦必报的原则风格。有时即便旁人不来寻衅,她也会主动招惹。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半斤八两的性格,如何相出得来每每针锋相对之际,阿阮总需含垢忍辱。没办法,谁让她未具叫嚣狂妄的资格。如今俯仰赖人,为了不让师傅难堪,只得退缩容让。心头却将这些屈辱一桩桩铭记在心,日后赚足本钱,需连本带利一并讨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