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丘澜白眉蹙起,喝道:“你自己不长进,倒忒有理,修炼这门功夫首当其冲便是戒急戒燥,你若当真会了那才稀奇。”
贾梦峨忌讳师尊,不敢再多口,自去旁边乘凉。
古丘励忽然撮着胡须叹道:“有愚蠢贩夫臻武学至理之说,亦有无名小卒堪义薄情怀之故,然无论贩夫亦或走卒,均乃修习高深典秘才终成巅峰,或许丫头便是此例,挑肥拣瘦,藐瘠识精,与生俱来便只适合修习上乘武功,看不上低阶粗滥之法。”
阿阮恍然大悟,前世种种虽已记不清那许多,却大概通晓那些小说主人公诸如此类均是此况,想来自己多半大同小异,这副身子骨,天生只能穿量身定做之衣。
第7章 第柒章荣辱九分虚
一切水到渠成。
阿阮被掌教大人拐了去。
用他的话说,如此一位贤彦之俊,若让旁人来教,未免暴殄天物,是以,需得另投明师,方可不至埋晤雪藏,而派内最高明之师,非他本人莫属。武林中师徒名分,礼纲伦常却是极度重视,不可逾越,做出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之举,故而,楚清尘仍是阿阮授业恩师。
人怕出名猪怕壮,至理名言亘古不变。
贾梦峨李梦茹兄妹自不必说,本来掌教传功的对象原属他俩,却遭阿阮横插一脚,上乘武功修之不得,当然怒发冲冠,而首席之位动摇不稳,更是七窍生烟。酉迁向来于她有阂,历经此桩,势必更为水火,嫉意繁茂。至于其他各脉同门,与阿阮相识之辈,自然愤愤不平,忌恨憎恶。而那些不识之士,也均众说纷纭,揣摩猜测,无数话题版本滔滔不绝拓印出产,褒贬不一,天鸾九老突闻天之骄子凭空降世,喜不自胜,皆不约而同抛下手中要职,赶往掌教那处确认,要一睹其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阿阮如今是天鸾墟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显赫一时,瑜亮无限。
掌教府邸,绺剑楼。
阿阮见过了天鸾九老,得略荣耀,乐以忘忧,心道自己仰人鼻息这许多年,总算扬眉吐气,又憧自此前途青云直上,哪能不春风得意
是故,面对掌教的一番谆谆告诫,小道大理,平时喧阗远避的她竟觉所言甚是,跪在地上秉烛恭聆,乐呵呵的听着。待掌教将门中诸般法务规矩律令一五一十滴水不漏的强调一遍后,他才堪堪住口,俨然已至戍时尾末。
阿阮又平枕双手伏了两伏,违心道:“弟子谨记掌教之诲,日后定以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为己任。”嘴上奉承,心中却想自己穿越不易,除了要臻武学巅峰第一人之就以外,更需打家劫舍,弄个天下第一富豪来当当,才不枉异世一游。
掌教端坐檀椅,矜重肃穆:“我辈习武,锄强扶弱固是本分,更要立志戕乏邪派,诛灭魔道,尼马拓江是天下武林正邪之疆,黑白之堑,南畔乃魔道领域。而北岸中人,世代降妖除魔……”
他又孜孜不倦的唠叨,阿阮尤胜其烦,昏昏欲睡。
其实豪情壮志她并非不慨,只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信念执着铭烙脑海,委实难拔,这倒无怪,毕竟她是挟着前世的世界观穿越而来,既已先入为主,即不易后制,这可比武功争斗难上千倍万倍。
絮聒够了,这才切入正题。掌教扬了扬拂尘,说道:“且不论你资质如何,只要能修习上乘内功,便是足具天赋,但习武之道,需循序渐进,按部就班,欲速则不达,揠苗不能长。无疴经博大精深,包罗万有,今日我便先授你其中第五,六层的内功心法,你务必劳记要诀,日后便不用我来指导了。”
这些道理阿阮自然通晓,楚清尘曾苦口婆心可絮叨过,可生而为人,必有所欲,欲壑难填,更难压抑,要想抵住强饵之诱,委实不易。但也只得竭力克制,答道:“弟子尊奉,定当尊厌兆祥!”
由此,开始进修。
这无疴经确如笑丘澜所言,经天纬地,面面俱到,其中更载了武林各家各派的绝学秘籍,钳制之道,鏖战之法,无不尽有,若当真熟练,纵横武林,横扫江湖便如挑刺拔尖儿简单,老祖宗的心血精髓果然非同凡响。
无疴神剑阿阮已经领会,功力虽浅,却已悟得其摘,如今现在要学的,是经中的内功心法,淬筋洗骨,任督生劲,以此增长内力。需知世上武功,无论何种路子,招数何等精妙,总需以若干内力支持,方能大展神威,如徒具空架,花里胡哨,那是只是戏猴耍猱,对付二三流角色倒也足够,可如遇见高手,便中看不中用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敌人还未出手便一招飞花拈叶取其性命,匪夷所思,骇古震今,虽是武学至理,可要练到那登峰造极之地,谈何容易,纵观如今武林,能有此功力的,屈指可数,不过寥寥几人而已,便是笑丘澜,亦未窥此界,何况即便有那般速度,也需得有相应内力,否则连沉重稍许的兵刃也使之不动,亦或破解不了内家高手以力所筑的肉壁肌墙,那便滑稽至极。
这一晚注定不能风平浪静,许多弟子睡梦中诡闻异响,夜不能寐,那自是阿阮练功所致,乃龙吟虎啸之音,只练了数个时辰,在笑丘澜惜字如金的旁督指导之下,她已今非昔比,内功突飞猛进,而那震天动地的虎啸,是她修习一门名日“地裂”的掌法所劈闷响,因初学乍练,掌力不能收放自如,使力过剧所致。他二人一老一少,专心起来可谓焚膏继晷,醉舞狂歌,这一用功,连端阳佳节也省去不过了。倏忽月余,每日除吃喝拉撒睡,便同羹绺剑高楼,足不出户,直至两月后的“四渊三墟武会”前几日才意犹未尽下得楼来。
当推门而处那刻,天边云蒸霞蔚,朝阳初升,辰光在刃锋高岭中氤氲,一派生机。阿阮只觉这数月来恍如隔世,竟比之前十几年的时光过得充实满足。她闭关多时,功力突飞猛进,连带整个人也焕然一新,举手投足间凛冽迫威,有股生人勿近的寒冷气势。
望文生义,循名则实。既是武会,自然便是比武较量的陈年老会,在阿阮这里,便是聚餐派对。
众所周知,这三渊四墟指得是于天鸾墟同气连枝同气连根的七个正道教派,天鸾墟是其一,另有六派分别是巫山墟,厄琉渊,化柝渊,不夜墟,霄云墟,白泽渊。
同矗尼马拓江北岸下游支脉,相邻的七片山域,各方交往密切,每三年便要大费周章举办一场武会,各派门徒长老掌教均同列席到场,较量高低,淬选天骄,争名夺冠,驰名中外。
这些年阿阮也参与了两次,同各派弟子切磋了几把,却因天资不佳功力不济,连前百尚且跻之不入,是以这么多年过来,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过今年这届大会与众不同,除了一如既往比拼武功之外,长老们似乎更有要事需联诸派相研,兹事体大,却无哪位弟子晓得他们要商榷探讨何事。
阿阮出关,于师尊阔别数月,当务之急便去他府上探望,一路展开轻身功夫,足尖稍揿地皮,一跃便飞了十多丈距离。她穿着天鸾墟弟子清一色的绣花白裙,一尘不染,身轻如燕,翩跹若仙。只轻触三下鹅卵石径,便飘出去老远,竟似足不点地。
这是无疴经第八篇中的上乘轻功“自在飞云”,月余苦修,颇有进益,此番首次露手,竟出乎意料的瞠目自惊。据书中所悉,这自在飞云练至大成,可腾雾拈云,剜月掏星,可云霾之缈,星月之遥,岂是凡人可企古人前辈虽才华横溢,却难抛虚荣,给功夫起名也要夸大其词。
经上次那桩轩然大波,天鸾弟子对阿阮之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亲眼目睹其大显身手,妒忌,艳羡,敬仰,崇拜等诸般眼光纷至沓来,咬牙切齿者有之,肃然起敬者亦有之,阿阮一路行去,皆收胸臆。
她并没有恼怒,曾几何时,她也站在蝼蚁的角度仰望强者,那些热切而深邃的目光,她感同身受。她曾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成为一名强者,要站在天下人巅峰,俯瞰万里河山,而今日,虽是微不足道的出了些风头,她却殊无喜悦感,即便心中略有得意,总觉空空荡荡,似乎缺了一物,美中不足。
但享受曾经踩压于顶之人的信奉推崇,也是美事一桩。她招摇过市高调瞩目,不亦乐乎。有人点头哈腰凑近谄媚,阿阮一概不理,视而不见,一张脸严肃古板,甚是小人得志。
优哉游哉跺至府前,天井中,酉迁练拳正专,楚清尘在旁监督,指手画脚,提点失误,一侧脸间,看见阿阮站在门口,呆了两呆,接着喜出望外,奔出门来迎接,先是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阵,才转喜说道:“为师至武会将至,掌教定然放你出关,却不想便在今日……”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变,浓眉一拢,不悦道:“做何事均要适可而止,谅力而行,你这没日没夜的练功,这身子骨瞧着可瘦了一圈,来来来,为师昨日猎了头山猪,命灶房阿娘特意留了珍馐……”
他千言万语喋喋不休,阿阮看见他瞳孔里,那由衷展露的喜悦,鼻子忽然就酸了,朝夕相处了这几年,她没发现自己其实有人关心的。他说徐娘,阿阮如梦初醒,一语不发,忙不迭扭头就跑,直冲进那烟熏火燎,油水混淆的火灶房,一眼就看见那站在土灶边,舞勺弄铲的老人,才几个月没见,她怎么就驼成这样了呢,那脸颊上的皱纹,怎么就深摺至此呢?
老人察觉身后有异,缓缓转身,浑浊的双眼当时就湿润了。
“阿……阿阮。”
她一拥而去,扑依入怀。
这一夜,她在火灶房就寝,睡得是童年幼时专属自己的那张木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其实天鸾墟中同她类似身世的少女比比皆是,也有许多是徐娘含辛茹苦拉扯带大,可真正留念,有感情的,屈指可数,而他们一天到晚,都忙得焦头烂额,天鸾墟顶山巅上,也有厨房供食,他们无需舍近求远跑下山腰。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奶娘,时而心血来潮,会下山腰探望,也来去匆匆。
阿阮冥思苦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那般兢兢业业,那般不要命的修炼,依然忘不了了,而他们,是怎么忘记的
第二日,阿阮折回府邸,酉迁早已堵在门口,冲她左打右量,好半晌,才翘起唇角:“师姐最近可如日中天呢,却不知随掌教师祖修炼了这许久,本领可有长进!”
阿阮不愿与她争执,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天资愚钝,非习武之才,虽恭聆师祖几日教导,小有突破而已,并无大涨,你放我进去罢。”
她随口谦逊,酉迁哪里肯信,素手一扬,执剑在手:“师姐切莫藏着掖着,我特来讨教几招。”招字落地,一剑递出,直取阿阮面门,去势颇急,显然几月不见,武功小有寸长。
若放在数月之前,这一剑阿阮如何敢硬接她自出关以来,从未与人动手,眼见剑见已抵面门不逾寸,手臂微抬,伸出两指,在剑身平面上一推一弹。一道清越之声悠然不绝,酉迁只感半边身子登时酥麻,虎口险些贲裂,手掌拿捏不稳,长剑哐当落地。她大惊失色,立即捂着左手后跃。突觉身旁风声掠发,眼前一空,阿阮已飞进府去,入了中庭。
一招挫败对方,阿阮也不乘胜追击,没理会师妹,直奔师傅之房。楚清尘正自屋中推门出来,一见阿阮,笑容顿绽,问道:“近日来教内门徒筹备会武,忙得起居无时,我各渊各墟的师兄师姐也均陆续到了,你来得正好,随我同去迎客罢。”阿阮应声:“是。”两人跺至大门,酉迁兀自呆愣当地,阿阮一拍她肩膀:“咱们好歹姐妹一场,就莫同室操戈,互相阋墙了罢。”酉迁一惊跳起,挥开她手,憋嘴:“哼,你别得意,我,我早晚赶上了你!”她一战惨败,气势萎靡,说话也有气无力。楚清尘眉间露虞,冲她斥道:“你这争强好胜,枉顾情义的狠瘳脾气,也该消戒了,否则成何体统!”酉迁不以为然,嘟嚷:“师傅便是见师姐大荣往昔,偏心眼。”
诚如楚清尘所言,三渊四墟的长老高弟们均连篇而至,天鸾墟各府各邸皆人满为患,广场林荫,但凡能站人之地,都络绎不绝,形形色色交头接耳,嘈杂喧天,而教内阿字辈弟子们,也纷纷倾巢,端茶倒水,招呼接待。
楚清尘眉开眼笑,一路于各人寒暄客套,酉迁阿阮是无名小卒,虽识得众宾,却也说不上话,跟在师傅后头,百无聊赖。三人拐过几个弯儿,要去主堂大殿,行至半途,迎面撞上一人,竟是楼清染。
他今日春风得意,蓝缎裹身,正同一干来宾拱手酬酢,见三人经过,身形一晃,截在路央,笑道:“楚师弟,你瞧是谁到了。”楚清尘朝他背后一望,看到一位青袍中年男子,立即满面堆欢,走上前去:“原来是游兄,一别数载,别来无恙。”
阿阮瞥头打量那人,观他相貌粗矿,髯腮遍颊,约莫四旬,穿一身青布葛衫,正与师傅客套。这人她也认识,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是化柝墟高手,称号游洪,在当年武会中连胜十多场激战,一鸣惊人,三渊四墟无人不知,都晓得有这一号强者。
这时几名熟人你一言我一语交了几句,楼清染话锋一转,提到阿阮头上,冲她微笑:“呵呵,阮儿是个天纵奇才,之前我看走了眼,却不知得掌教亲授了这许久,是否有所突破。”
阿阮一听便知对方来者不善,她也不拐弯抹角,淡然道:“师伯若要考研我功夫,便请赐教罢。”
游洪一听此话,不禁对阿阮多横几眼,似乎颇觉意外,不料天鸾墟随便一个小女孩儿便敢大言不惭,对长辈不敬,他先入为主,哪晓得楼清染的一贯作风。
酉迁对阿阮之前打落自己兵刃之事耿耿于怀,最想瞧她丢脸出丑,在旁插嘴,煽风点火:“我瞧师伯您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师姐功力大增,可了不起呢!”楚清尘要待呵斥,楼清染已脱口而出:“哼,我初涉习武之时,她尚未出世,难道仅凭得掌教数月指点,便天下无敌了么?”
他这话虽有嘲讽意味,但内涵却千真万确,修习内功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攒汇聚,修炼时间越长则功力越深。需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旷古至今,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均是八旬以上老者。
阿阮朝酉迁瞟了一眼,心念:你这丫头胆敢在我面前耍小心思,先前手下留情,待此间事了,非叫你吃点苦头长点教训不可。与楼清染说道:“以我这点微末把式,天下无敌实不敢当,但同师伯较量,自诩略胜一筹。”楚清尘忙令喝止:“阿阮,休得无礼!”楼清染却嗤声冷笑,寒言道:“岂有此理,小丫头不知所谓,竟敢口出狂言,今日就替你师傅好好□□□□你!”以掌为刀,当头劈落,直捣阿阮脑门。
阿阮恍肩一侧,轻松闪避,心道从前迫你淫威,今日可是你动手在前,需怪不得我。腰肢一摆,左手食指戳向他颈下臑俞穴,同时右臂斜削,直砍对方肘弯曲池穴,这两处乃人身关节要穴,只要给点中,立即疼痛难当。楼清染见她出手无滞无碍,既快且狠,实是不可小觑,登时去了轻视之心,上半身后仰平躺,双膀自两旁分开,箕张米许。阿阮两击落空,极速变招,左手收指化掌,往他胁下破绽揿去。楼清染瞧得明白,不敢怠慢,右臂蓦地迂回,在她腕上一搭一推,解去攻势,正要乘机扭其手腕,对方左足已踢至小腹,不急拆辩,一个旋空翻跃开丈余,心中骇然,万万想不到这丫头只在数月间,武功便与自己不分伯仲,当真是后起之秀。他不待双足着地,凌空时挥掌拍出。这一招方位逆转,以不可发之步而发,实是绝技,在场诸人看得眼花缭乱,暗自佩服中喝了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