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是他茕思自创的功夫,雄浑掌力夹有他苦修三十年的深厚内功,实乃得意之作,料来对方绝计抵挡不住,定要后撤避让。哪知阿阮殊无退意,也是当胸一掌按去,忽然周遭尘埃飞扬,一股龙吟虎啸冲天而起,正是无疴经中的裂地掌,声势浩瀚猛烈。两掌相交,砰的一响,双方蹬蹬蹬各退三步,均钦佩对方了得。
这一着表面看似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其实阿阮略逊一筹。这一掌中,楼清染全力以赴,使得罡猛玄门内功,阿阮则赖掌力沉厚,搏斗时三层内劲七层掌力,若论真实本领,尚且不如对方。她所修习的掌法门日“裂地”,便是以硬力刚劲见长,而招数却呆板至极,只有区区九式而已,这掌法号称裂地,一击甫出,山崩地裂,威力自然非同凡响。
旁边诸人见她掌法凌厉,皆暗然自愧,只楚清尘满脸喜色,赞道:“此乃我天鸾墟不传秘技之一,裂地九式第三掌,原来掌教竟传了阿阮,瞧来已有三层火候!”天鸾墟清字辈弟子均知,这裂地掌共有破铜烂铁,破门而入,破桐之叶,破死忘生,破甑生尘,破家为国,破镜重圆,破柱求奸,破涯绝角九式,除了第一式破铜烂铁乃点穴戳位的法门之外,其余八式均是震天动地的猛硬掌法。游洪笑道:“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师妹这般厉害,前途不可限量!”酉迁最不喜旁人夸赞阿阮,冷声嘀咕:“哼,谁晓得天妒英才否!”
阿阮牛刀小试,已了对方功力深浅,说道:“师伯小心了,弟子接下来三招胜你。”此话一出,观战众人无不动摇,均想你俩武功轩轾难分,你未免忒也狂妄。楚清尘要待圆场揭过,楼清染已哦了一声,说道:“丫头胆量够豪,颇具我风,你若当真三招胜了,我便彻底心悦诚服。”话毕,抢先出招,右手撮指成爪,刷的一声兜头抓来,这一招包罗万象,竟将对方上盘所有要害笼罩下来,无论敌人朝何方闪避,总需吃上一爪。阿阮并不以平常见招拆招的擒拿手法化解,忽地矮身屈膝,群里右腿神不知鬼不觉的横扫对方下盘足踝。因她去时无影无踪,待楼清染察觉,对方右腿距离足踝已不逾寸,他不及多顾,纵身上跃,仓促间提气过足,这一跃直跳上半空十多丈,他头上脚下倒转过来,又是之前那般,空中反手一掌,这一掌中除了他毕生三十多年的内力,更混淆了这十几丈的下坠之势,掌风呼呼,威不可当,若阿阮同样以裂地九式接掌,必败无疑。
哪知她不躲不避,居然只云淡风轻的伸手托上,指尖搭触对方掌缘,也不催劲,立即向外推出,消去坠力,这才抵住对方掌心。楼清染见她敢正面交锋,惑念顿起,但无暇思索,阿阮左手食指已点至咽喉廉泉穴,正是裂地掌第一式的破铜烂铁。他身处半空,无法借力闪跃,更不能设法招架,另一只手虽空,却哪里还来得及?当此情形,纵然武功再强十倍,也唯有瞠目待毙。
场外诸人瞧得一清二楚,欲上前相救,却为时已晚,均喝:“指下留人!”
原来阿阮见楼清染露了那手凌空带掌的奇妙招数,灵机一动,先以腿横扫逼迫他双足离地,等他挥掌拍落时,刚好用裂地一式的破铜烂铁直击对方穴道,一击即中三招致命。其实这番比试并没有判下高低,阿阮以巧取胜以计谋赢,若楼清染在她腿来时并不上跃,垂手擒拿,她这三招便不能售效,算来可有五分侥幸。
阿阮一指点出,恰恰抵达对方咽喉,触肤即收,跃后两尺,躬身道:“承让。”楼清染本已骇得魂飞天外,以为就此一命呜呼,不料对方竟只是点到为止,站稳了身形,面如死灰:“惭愧,青年才俊,是我倚老卖老了,多谢手下留情!”他一败涂地,一张脸涨得绯红,不敢再行逗留,转身飞奔而去,绕过几栋楼阁,便即匿踪。
阿阮大获全胜,一雪前耻,本拟定是兴奋,不已但眼见对方狼狈而逃,心中却莫名无喜。
第8章 第捌章出手
天鸾墟高朋满座,宾客迎门。
这日便是武会,掌教卜琅大殿上层层叠叠座无虚席,中央水晶莲位上,笑丘澜容光焕发,长须白眉,端坐其间,次席便是天鸾九老,均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形容,举目游眺,要看看这届大会上又到了多少后起之秀。再次是四渊三墟中的掌门以及贤徒高弟,人人拭目颜色各异,大多数均摩拳霍霍,欲在此会一鸣惊人,于面前桌上的琼浆美酿,馐珍膳馔竟吝啬晦眼,不去理睬,自开宴起,那些筷子便一动不动。
“肃静!”
天鸾席位上,一名老者豁得站起,他年近古稀,只这么一轻描淡写的一喊,嗓音高慨锋锐,在殿中上千人的窃窃私语压得噤若寒蝉,声音悠悠回荡,良久不息,显然内功深湛。这人正是天鸾九老中排行居三的于丘同,只听他字正腔圆道:“近日邪派妖魔“缥缈仙”在我诸邦辖制区兴风作浪,屠城烧镇,无法无天,这人恶贯满盈,其好色淫邪之癖天下闻名,已有上百待字闺中的妙龄女子遭其玷污,苦不堪言。他无恶不作,偏生武功高深,地邻豪杰数番出手扼制,却反受荼毒,死于非命。今日乃四渊三墟数年一度的会武胜世,待各位较量之后,需请各教高手共商研讨除魔之策,势必要将此恶铲除灭之,拯万民于水火,解武林之困厄。本教已遣徒送帖,相邀煮酒侠赶赴天鸾,想必三日之内便即抵达,届时诸位高手联袂惩奸,那缥缈仙必死无疑!”
他每说一句,脸色便转换一个颜色,提及缥缈仙三字时咬牙切齿,显是嫉恶如仇,说到降妖除魔,便目露神往,恨不得立即拔剑杀敌,待念至煮酒侠,则于之前迥异,却是满面崇敬仰慕之情。
此番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只说得殿中千人心惊肉跳。武林中人均晓,那缥缈仙乃邪派大名鼎鼎的强者,也不知是多少年前凭空出世,在尼马拓江上游一战成名,后来混迹邪派,专门掳掠武林中的成名绝色,风流无尽,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色鬼。平素杀人如麻,是所有妙龄少女深恶痛绝的噩梦,他武功既高,江湖上少有抗手,纵然恨之入骨,也拿他无可奈何。而煮酒侠,却是武林公认的第一人,胸怀大志,虚怀若谷,算是尼马拓江北岸武林领袖,故而得享“侠”之一字。
不夜墟群众中站出一人,是个青衫长袍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生了一张国字脸,确是不夜墟掌门平觉,只听他发言道:“那缥缈仙本座也曾会过,唉,当真是厉害无比,我竭尽全力,也只同他过了三十余招,便即逃之夭夭,惭愧!”
笑丘澜道:“觉兄不必自愧,那魔头武功之高,确实罕有其匹。”
在场众人大多数没见过缥缈仙,虽声名远播,但究竟真实本领如何,却惹人质疑,听平觉之言,均吓得脸色惨白,才寂静了片刻的大殿登时又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白泽渊是三清道观之庵,教中均是女性道姑,掌门有箬师太口颂佛号,念了一句,说道:“咱们四渊三墟人多势众,惧那缥缈仙何来扫荡邪门歪道,又怎需讲江湖道义何必单打独斗!”她在诸教颇具威望,一开口,顿时有上百人随声附和,尤其是众女尼门,更大呼小叫。
笑丘澜接口道:“师太所言有理,但我诸教恃众凌寡,依多为胜,固然诛魔之则问心无愧,终是卑鄙之举,给了旁人诽谤之机,添油加醋肆意宣扬,岂非颜面无存”
有箬师太续道:“那缥缈仙虽厉害,却也非天下无敌,既然煮酒侠三日便到,届时请他主持,同敌人一决雌雄便了,若那缥缈仙败在天鸾,届时杀他,旁人也无话可说。”
这方面的绸缪策划是掌教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左斟右酌,天鸾阿字小辈们都是井底之蛙,见识武功均所不足,插不上口,偶有独到观点之人说上一言半句,也都是一隅之解。
阿阮默不作声,持筷扒食大快朵颐,她耳听八方,于诸人谈论尽收耳低,时而抬头观察诸掌教神情。那缥缈仙她自晓,曾听楚清尘特意警告,说日后学有所成下得山去“宁进阎王殿,莫惹缥缈仙;受宠缥缈仙,必苦不堪言”也不知是否夸大其词,但若所言非虚,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倒是想贴脸会上一会,领略几分他的泡妞手段。
众人夸夸其谈,谈完了夸完了,便风水轮流,转到会武之题,笑丘澜一语甫毕,这就开场了。
大殿中央空坝宽敞,面积足够供人比武,如今在座诸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逐一想较,不知要比到何时,便依照旧规,两人一组,一场十人,每组两人互相较量切磋,点到为止,省时愆力。
此次三渊四墟赴宴中人均是派内垓心人杰,中流砥柱,如阿阮这类小辈大多并未参会,只有少数出类拔萃者,方得掌教另眼相看,提拔占额,阿阮辈分虽低,但得笑丘澜倾力栽培,自非泛泛之辈,酉迁也是同辈佼佼,两人并列坐在一排。
第一场十人分作五双,对立而站,躬身揖礼,异口同声道:“望师兄手下留情,多多谦让。”再不约而同道:“不敢。”嗓音契合融汇,配合得严丝合缝,倒像是一人所述,阿阮本来无精打采,陡闻异声,忍不住想赞上两赞,卯劲憋住了。
这十人武功平平,乃各派中最垫底的阶层,动起手来,招式里破绽百出,踢腿抬手间也大为滞塞,功力之低,更惨不忍睹,委实没什么看头,众掌教随口敷衍点拨了几句,便纷纷下场。这厢前脚入座,那厢又有十人跃出,于之前不同,这次比的却是兵刃,只见十个弟子手中,持剑硎刀,抡锤挥棒,五花八门,令人看得眼花缭乱。十人热身安礼,乒乒乓乓的斗了一场。拳脚无刃刀剑无眼,斗到后来,有人负伤,却也是在所难免之事,倒也无人生仇,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十人中有人棋逢对手,禀明自家掌教后得了允可,再次交换着发起挑战,待分了胜败,这才撤兵回礼,收势入座,可谓一波三折。
武会自清晨宴至午牌,至午牌斗到申牌,直摆到日落黄昏酉时末,仍有大半部分强者尚未出手,真正的质量比武还在后头。
何人与何人对招,均乃各派掌教点名安排,阿阮一直未给唤中,打了好几个盹儿,昏昏欲睡,就在半梦半醒之际,笑丘澜忽然喊道:“阿阮!”声音洪亮高亢,阿阮于睡眼惺忪中给人这么一喝,尖叫声中惊得跳起,险些踉跄摔倒,扶着椅靠,下意识问道:“谁在喊我”忽然反应过来,朝笑丘澜裣衽:“额,弟子在。”
笑丘澜也不责怪她的失态,向场中一指,说道:“这位白泽渊师姐请你指教,你便下场去罢。”
阿阮转头往殿心一注,看清对方。那人是个女子,身材高瘦羸弱,窈窕纤腰,霓裳绫罗,面若桃花,肤盛碧波,约莫二十来岁,容貌甚美。她往那殿心一站,柳叶当风,飘飘欲仙,倍受瞩目,一双淡水秋眸却只盯着阿阮,目露不善。
她那抹异样眼光虽抑得隐晦,却仍给细心的阿阮捕捉到了,她回忆这几年光景,确定与对方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却想不通那不善之由。掌教之命不可违,阿阮一跃离座,飘然入场。两眼直视对方,心下暗自提防,朝她伏身施礼,客气道:“小妹阿阮,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女子目光在阿阮周身游走,鼻腔里哼了一声,冷语轻声道:“哼哼,早就听闻天鸾墟阮姑娘天纵奇才,武艺卓绝,三渊四墟沸沸扬扬,今日一见,果然是溢美之言,名不副实,你却无需知晓我的名讳。”她目光鄙夷,说得轻声细语,若非阿阮距她不逾丈许,便听之不见,场外诸人自不能闻。
阿阮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推敲,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她何以一上来便恶语伤人料来定是受歹人怂恿教唆,却是谁要与自己为难?口中刺道:“连姓名也藏着噎着,出家人果然非同凡响,却不知为何见不得光”
她可并未特意压低嗓音,这几句话清清楚楚传进诸人耳朵,众人听在耳里,均感莫名其妙。有箬老尼姑拂尘略摆,皱了皱眉。
那女子虽是不夜渊门徒,却是俗家弟子,并未皈依三宝,给阿阮这么一激,怒容满面,再无顾及,大声道:“你得悉我名讳也是徒劳,没必要,因为过了今日,世上便再无你此号人!”
天鸾九老皆同时蹙眉,眼望白泽渊。
场外高席,有箬师太隔桌斥道:“莠儿,不得胡说,只是同门切磋武功,适可而止,你再敢胡说八道,为师便揪你下场!”
莠儿朝师傅伏首:“是。”偏头仍直勾勾劳盯阿阮,作势欲待蓄力出手。
阿阮从来循规蹈矩,只得罪过寥寥数人,而这几人中最有可能识得眼前之人者,便是……她朝天鸾墟席位看了两眼,目光定格在楼清染脸庞之上,见他也正笑吟吟的睇着自己,笑容中有三层挑衅,三片得意,三分幸灾乐祸,还有一抹狠戾。
她恍然大悟。
却百思不解,好歹是七尺男儿,也算是长辈,怎这般睚眦必报,枉自活了三十余年,竟伙同这女人要让自己也当重出丑,气量如何会忒般狭隘?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刻的她已非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她有背景,更有实力!
面对眼前的美丽女人,阿阮报她一笑,食指卷住胸前青丝,歪头斜睨:“师姐你怕是不晓得何为多言买祸!”
莠儿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阮续口:“小妹不才,师姐你既不懂,我便指教指教。”
莠儿再愣,说道:“你大放厥词,可莫丢人现眼。”
阿阮轻轻一叹,摇头道:“这话暂且不说,我这人天生见不得有人遭诓受骗,尤其是头脑不如何敏捷之人。”
莠儿适才呆愣片刻,正如阿阮所言,她其实性子敦厚,是个典型的端庄淑女,大家闺秀,只因痴迷一人,那人同她抱怨说给一个小丫头败得体无完肤,无颜见她,她恋郎情深,柔情入骨,只道对方是天下最完美之人,哪知情郎有朝一日竟游说煽惑,利用于己探明那小丫头正是阿阮,当即在武会上提名点姓约她相斗,要替情郎一雪前辱。听阿阮言语中颇有挑拨离间之意,怒道:“你休得搬弄是非!”
阿阮哪知她心中想法,只猜测两人大概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不料自己随口一言,竟激得对方恼怒异常,看来两人定有不可告人之密,她才这般恼羞成怒,而男女之间最禁忌的秘辛,自然非情无他,于是佯装柔情无限,内力盈脉,将脸颊逼得红彤彤的,故做娇羞,捏声发嗲,试探道:“我知你与我师兄有着千丝万缕之联,可我同师兄朝夕相处,情深义重,你怎能……”她说到此出,故意放慢音节,眼神中盛满鄙夷,像看弃妇嫖妓娼女一般。她要瞧对方反应,同时抽空瞄了一眼楼清染,见他面色铁青,尤其不悦,瞪着牛眼逼视自己,便报他嫣然一笑
果然,听了这话,莠儿大惊失色,一张脸明明长得如花似玉,却给自己拎成皱油褶纸,秋眸当时就红了,眼泪连珠带玉滚将落下,再也不理睬阿阮,一跃下场,飞奔入席,径直冲到楼清染座前,扑在他怀里,哽咽啜泣,质问道:“她,她所说可否是真你,你当真对我阳奉阴违,背了我同你的小师妹……”她极其矜持,说到这里,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再也接不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