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直想要立刻捂住口鼻,离开此地。
宫人见她不动,轻声提醒,“公主。”
赵容蓉这才往前去。
贤妃只欣赏着手中那枝刚被她修剪完美的花枝,并不瞧她的女儿,“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本宫今日让你来,是为了何事?”
赵容蓉轻笑,“儿臣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母妃何不明示。”
贤妃手一动,那枝原本令她满意的花枝,被她用剪子剪成了两半,她终于看向了她的女儿,神色冰冷,好似眼前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还不比她手中的花枝更加让她喜欢。
赵容蓉心中叹气,若这世上真有鬼神,现在立刻将她耳朵堵住。
她不动神色,贤妃忽而就起了气,她是美的,这一刻却被世俗污浊之气所玷污,世俗气太重,便连美都开始消散。
她开口的一瞬间,赵容蓉心中便也开始打起了腹稿。
“你即便是公主,也只是个女子,如何能对自己的夫君整日以势相逼?”
“桓儿有何不好?模样、才学、家世样样出众,又敬着你,与你成亲后,不用你行妻礼伺候他,不用你在公婆面前晨昏定省立规矩,你到底为何整日里还要闹的家宅不宁?”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女子爬到他头上去作威作福?”
“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夫家传宗接代,你若连个儿子都没有,死了以后,坟前连烧纸钱的人都没有,你想做孤魂野鬼吗?”
“你自己不生也行,桓儿的妾室们能生个儿子,也是要喊你母亲的,你将他们抱到你跟前养,也是一样的。”
赵容蓉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从前皆是将她母亲的话当做耳旁风,听过便也忘了,今日也不知为何,越听越觉得有趣。
她突如其来的笑声,让贤妃忍不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宫人们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引祸上身。
赵容蓉轻拍胸口,好容易让自己止住了笑声,心情甚好道:“儿臣眼中怎会没有母妃?”
“儿臣只是觉得母妃说的极有道理。”
“若等母妃百年之后,想来儿臣是不配在母妃坟前烧上一把纸钱的。”
“可儿臣却是极想您百年后,也能好好孝敬您的。”
贤妃的直觉一向极准,她很能拿捏自己的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就算这个女儿性子其实有些桀骜不驯,可到最后不都要给她服软吗?
所以即便是卫大夫人在她面前哭诉着近来安阳公主实在古怪,让人心慌,总觉得安阳公主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残害卫家子嗣的事。
她也不以为意。
大不了就将安阳叫到跟前来呵斥一回,她总是会服软的。
安阳有傲骨又如何,折断了便是。
这都是安阳生来就欠她的债。
她扔了剪子,砸了那原本用来插花的精致花瓶,摔在地上掷地有声,“你混账!”
“谁准许你这样同本宫说话的?”
赵容蓉抬眸看着她的母亲,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美丽女人,“母妃何必生气,因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宫人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息怒。”
庆秋埋头,忍不住想,她家公主往日里虽然也会顶撞贤妃娘娘,可并不会像今日这般,丝毫不婉转,句句都直接戳人心窝子。
她都能想象的出来,此刻的贤妃神色有多么愤怒。
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娘娘息怒。”
此起彼伏的请罪声响起,却未能让贤妃的怒气减少。
她总是能够让这个女儿低下高傲的头颅。
她用着她原比黄莺还要婉转悦耳的声音,似是字字泣血,“你便不是为了本宫。”
赵容蓉微怔。
贤妃有些得意,看吧,她总能拿捏住她这女儿的。
她一字一句道来:“你便不是为了本宫,为了那个替你去死的哥哥,你也要想想你到底要如何还债。”
庆秋心中愈发惶恐不安,贤妃娘娘又是如此,她只要提到死去的二皇子,公主所作所为便只能任由她摆布。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又高喝一声,“娘娘息怒。”祈求着贤妃能够消气。
哥哥。
是啊,她也曾经有个哥哥。
赵容蓉有些恍惚,多少往事全都记不清了,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清晰如旧。
她都长大成人了,而他却依旧是少年模样。
她当真欠他一条命吗?要一辈子都来还命吗?
贤妃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尖锐刺耳,她都忍不住想要遮住耳朵,却又听不清楚。
她瞧见了衣袖上有褶皱,皱着眉头轻轻将它抚平。
“母妃许是乏了,儿臣这就告退。”
她也不再看那满地碎片,也不去看贤妃此刻的脸色到底有多么的难看,她转身便朝外缓缓走去。
贤妃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又是一声高亢之声,“你给我站住!”
赵容蓉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果真站住,回身看向贤妃,她笑了笑,似朝阳下的玉芙蓉般耀眼夺目。
“母妃当真以为卫家与您一条心?”
“现下不是十五年前了,卫家也不是从前的卫家。”
“哥哥早就不在了,但您可还有个儿子。”
“您不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九弟想想。”
她有些冷,很想汲取些许暖意。
作者有话说:
我的好好研究下章的剧情,7号晚上更新,2天时间,我应该能够攒齐一个大长更……吧。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七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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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二十六章
◎叔祖父◎
贤妃十六岁时便以美貌名动燕城。
贤妃出生并不好,卫家虽是齐鲁大族,卫家嫡支又是朝臣。
但贤妃生父卫兆年,只是卫家旁支的庶子,无才学,无家产,只靠着宗族的一点儿小买卖过活。
偏生卫兆年运气极好,生了个女儿,打小就有着与众不同的惊人美貌,连卫家嫡支都惊动了,虽不看重卫兆年,却对卫兆年的这个女儿开始格外的关注,精心养到十六,将她送入宫中,昌隆帝对她一见钟情,往后二十年盛宠,长盛不衰。
便不是亲兄妹,贤妃对卫国公这位堂兄,也从来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赵容蓉有时会想,美貌兴许对她母亲而言,也是一种罪过。
她冷眼看着她的母亲歇斯底里的怒骂她,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果真是有一副铁石心肠,才会对她母亲的咒骂,而无动于衷。
贤妃指着她,红着眼,鲜红的唇,像是沁了血,“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不知又是何物,朝她扔来。
“公主,当心。”
庆秋惊呼着扑向她,企图挡在她身前。
那是一把剪子,即便是没用多少力气,砸向人,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赵容蓉一动不动,任凭那把剪子被扔到她身上,随后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啷’。
这声响,惊得屋中再没有了别的动静。
所有人都被惊得立在了原地。
饶是扔出剪子的贤妃,也有一瞬的失语。
庆秋最先回过神来,看着她家公主手背上化开的一道口子,那道已经开始渗血珠,实在显眼的很,她拼命的捂嘴,咽下了惊呼声。
赵容蓉垂眼盯着手背看了片刻,方才抬头,她忽而一笑,笑容明媚,不见半点异色。
“母妃的意思,儿臣明白了。”
“儿臣告退。”
她唤着呆若木鸡的庆秋,“走了。”而后便抬脚跨过门栏,走出去。
庆秋小跑着跟上去,掏出手绢就要替她擦手上的血,“公主,您的手还在流血。”
“咱们还是传太医来给您包扎才对。”
“不妨事。”
“不过一点小伤。”
赵容蓉没让她动手,只接过了那方手绢,按在伤口上,她稍稍用了些力气,伤口处的痛感加重了一二,引得她又重重按上去。
两旁宫人皆听见了争吵声,便都垂头低眼,沉默的目送着她离开,无人敢去看她脸色,便不知晓她的神色里夹杂着一丝轻松。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有一道靛青色撞进她的眼里。
赵容蓉止住了脚步,同来人颔首便算作见过,便继续往前走,离开了此地。
她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背后,却也懒得理会。
看不见她身影以后,赵容瑛这才忍不住皱着眉问宫人,“出了何事?”
宫人哪里敢说,只道:“奴才也不知。”
赵容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方才若是没有看错,赵容蓉的手受了伤,还在流血。
这宫里除了贤妃,谁能伤是赵容蓉半分?
赵容瑛也不再逼问宫人,三两步走进了贤妃所在的居室,一眼就瞧见正在战战兢兢打扫地上花瓶碎片,散落了一地的花枝和水的宫人们。
他的母亲,神色怔然,目光凝在了某个地方,就连他进来也不曾察觉。
赵容瑛一边唤“母妃”一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把剪子,他是见过的,平日里他母妃用来插花修剪枝叶所用的剪子。
此刻它被放在一张矮几上,剪子的尖端上好似有异物,颜色斑驳。
不知为何,赵容瑛一时就联想到了赵容蓉手背上的伤口。
这一地的残留和赵容蓉的伤口,他想不知道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很难。
贤妃回过神来,一见他,便充满笑意与爱意,声音轻柔道:“瑛儿,你来了。”
赵容瑛思忖片刻,方才问起,“母妃,皇姐可是又惹您生气了?”
贤妃一听这话,脸上便不由得带上了厌恶,声调拔尖,“她呀,你可知她要做什么,她竟想害了桓儿刚得的儿子。”
赵容瑛一听这话,太阳穴附近就隐隐作痛。
这话便是连他都能听出亲疏远近,亲的是卫桓,疏的是赵容蓉。
他与他皇姐关系并不算好,甚至还没有五皇子赵容浔与他皇姐更亲近。
毕竟,二人一年到头见面次数少之又少,若非必要,连话都不会讲上一二句。
可在她与卫桓这桩亲事里,就连他都知道,一切都是他皇姐在容忍退让,而卫家愈发得寸进尺。
“卫桓刚得的儿子?”赵容瑛不由得一问。
贤妃点点头,她不喜此处乌糟糟一片,便穿过了隔门,走向内室,一边同赵容瑛解释,“周氏前些日子,刚为桓儿生下一子。”
周氏?
赵容瑛不解问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卫桓从前有一个姓周的侍妾,是卫大夫人的远房侄女,在他皇姐要与卫桓定下婚约之时,他就听闻被他皇姐赐死,难道卫桓又有了个姓周的侍妾。
贤妃不甚在意,拿着手绢擦着自己的指甲,“便是那个周氏,因着怕阿阳欺负了她,现下养在眉州。”
“桓儿那般喜欢她,她的肚子也争气,如今又生了个儿子。”
“我与你舅父的意思一样,让将此子抱在安阳膝下养着,她既不愿意自己生个儿子,此子日后便能袭成公主府爵位。”
她说的太过轻描淡写,样样都已经为卫桓考虑妥当,
卫桓大为震惊,“母妃,此事皇姐答应了?”
贤妃拧了一双精致秀气的黛眉,“自然,我既开口了,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神色微变,却又满不在乎,“不提她了。”
“你怎会此时过来?”
赵容瑛眉头紧锁着,一直不曾松开过,“父皇已经任命御史大夫胡光良为新科主考。”
“柳大人任协理的副职。”
“怎会是他?”贤妃不解。
御史台官位屈居于六部之下,胡光良哪里来的资历能够压了工部尚书柳思明,来主持新科?
赵容瑛犹豫了片刻,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清秀面庞上沾染了慌张忙乱。
“母妃,父皇面前,儿臣从来都讨不到好。”
“您说,父皇到底是不满儿子,还是不满卫家。”
贤妃轻轻拍着他的手,“你父皇必是为了历练你,从前你哥哥在世时,陛下便疼他如命,还与我说过要立他为太子。”
她的声音充满伤痛,“你是你哥哥的亲弟弟,陛下不会不喜欢你。”
“你也一定会登上太子之位。”
赵容瑛心中还是忐忑不安,贤妃又道:“晚些时候,我去见陛下问问此事,陛下不会瞒我。”
他这才略略放了心,父皇对他母妃的宠爱一如当初。
贤妃又连连让人送赵容瑛爱吃的茶点来。
*
“公主,您别捂着伤口,小心留疤。”走出了老远,庆秋又赶紧提醒,“奴婢已经让人去太医署取伤药来。”
赵容蓉这才松开手,鹅黄色手帕上的血迹从鲜艳褪成了褐色,而她手背上那道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在她雪白细腻的手背上,显得触目惊心。这道伤疤就像在嘲笑她,怀她十月的生母从来没有一日在意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