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她是我妹妹。”
……
垂着脑袋跪在御书房的姚正颜,失神地在心中回味了姐姐当时的那句话——她是我妹妹。
原来从那时候起,姐姐就变了。
她当时只是有些落寞的,毕竟他醒来先看到的人是姐姐,自然认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沾到,也只从姐姐嘴里落得个“她是我妹妹”的功劳,丝毫不谈及是她先发现的他。
但后来他的心腹寻上来,还说他是皇帝……
姚正颜便自此再也不敢与这事扯上关联,恨不得把全部将功劳推到姐姐头上,就怕自己哪天被查出曾拿石头砸坏皇帝、害他险些毁容这件事。
毕竟谋害皇帝是死罪!
而姚舒云不甘心嫁给王强子,想来大抵是看上了皇上这样气宇轩昂的男子,只是没想到进宫,皇上并没有要娶她亦或是纳她为妃的意思。
她十分不解,像皇上这样阴鸷狠厉的人,嫁给他日日担惊受怕的,有什么好呢?
就比如现在,明知道会像前世一样,只要她乖一点躲在后边不说话,只要姚舒云言辞恳切多求他几句,他就会轻拿轻放饶过她们,但她此刻还是畏惧得止不住地牙打颤。
何况她也不想再领姚舒云的情。
故而两世根深蒂固的恐惧以及前世亵渎他的羞愧感,不断侵袭着摇摇欲坠的姚正颜,让她觉得越发呼吸不上来了。
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她头脑一糊涂便生起熊心豹子胆,哑声道了句:“我…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这就去、去外边跪着听候陛下发落!”
然后逃也似的飞快冲出去跪在殿外的雪地里,让寒意驱散她的窒息感。
小姑娘一溜烟就跑了,让一直怔怔盯着她的夜听猝不及防被惊了一瞬,下意识腾地从龙椅上起身,却是来不及叫住她,只能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皱起深沉的眉头。
众人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心道这小丫头真是不知死活,陛下还没发话就敢自作主张跑出去,简直是不要命了。
再看陛下这反应,显然是被刺激到了。
姚舒云一时手足无措,更加惶恐地想替她辩解,“陛下,颜儿她定是太愧疚了才主动出去领罚,不是……”
前一秒还在忍耐着的夜听,听到她的声音后,蓦地捞起云纹梨木案台上的昭德白釉茶杯便狠狠砸到姚舒云面前,在精致的瓷器炸成漂亮碎花的那一瞬,又暴戾地怒喝了她一声:“滚出去跪。”
“是、是……”
姚舒云吓得陡然往后一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想哭又不敢哭,生怕他下一秒便要杀了她,立马连跪带爬地跑了出去,别提有多狼狈。
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前一秒雨霁,后一秒雷霆。
剩下安海跟冬晴敛声屏气地埋着脑袋,生怕呼吸声太大触怒到天子。
“安海。”头顶上传来皇上平静无波澜却阴恻恻的声音,让人如临地狱。
安海额上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匍匐在地:“奴才在!”
“把她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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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章
◎任凭陛下责罚◎
安海脚底抹油逃离阴霾笼罩的御书房后,独留冬晴一个人承受帝王的怒火。
夜听睥睨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冬晴,没有任何耐心,语气夹杂着杀意:“朕吩咐过你什么?”
冬晴惶恐地将脑袋抵在地上:“陛下让、让奴婢照看好两位姑娘……”
他往龙椅上倚了倚,摩挲着手上通透细腻的翡翠扳指,忽而开始勾唇浅笑,“然后呢?”
宫里人任谁都晓得,比暴怒的皇上更可怕的带上阴森笑意的皇上。冬晴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脑中飞快地思索皇上真正想听什么——
姚二姑娘眨眼间便闯了祸,是她照看不周;两位姑娘此时身上还穿着入宫时的朴素衣裳,也是她照顾不周……
这些明眼人都知道该是她的罪责,若是皇上只想随便降罪泄气而别无他意,又何须多此一举独留她说这些废话?那只能说明他并未打算惩治姚二姑娘……
但,陛下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受此番的怒火,而这个人,便是她了。
只是她不明白,听闻救陛下的人是姚大姑娘,怎么他方才对大姑娘发火、这会儿又故意包庇二姑娘呢?
然而冬晴这须臾愣神,便让夜听忍耐到了极限。他浅浅地勾起嘴角,眉梢却泛着层层冷意,轻而易举将那只昂贵的翡翠扳指霎时被捻成粉末。
他又说道:“你若听不懂人话,朕不介意送你去见阎王。”
“回陛下,”冬晴面如死灰却语气坚定:“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陛下赏赐给两位姑娘的屏风,奴婢该死,但凭陛下责罚。”
“很好。”
夜听稍许满意地道了这么一句,然后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奴婢一来就请两位姑娘把粗布衣衫换下来的,只是大姑娘坚持说要等到晚些沐浴了再更换,二姑娘便也随她。奴婢劝了几句后也不敢再多言。”
他半垂眼帘,慵倦道:“不敢多言?”
“是,”冬晴抵着地面的双手不自觉发颤,“奴婢万万不敢强迫主子。”
宫中规矩森严,最是忌讳奴才擅作主张。
夜听这才似笑非笑地闷哼一声,“觉悟不错,那朕许你自行挑选一种死法,下去吧。”
冬晴刚要叩首谢恩,安海公公就领着姚正颜进来了。
安海公公哈着腰,“陛下,二姑娘进来了。”
姚正颜依旧缩着脖子。原先她是笃定皇上不会责罚她,故而才敢如此放肆。
可她想惩罚自己。
然而她在外头吹着风雪,人都还没能冷静下来,便见姚舒云仓皇逃出,红着眼眶也默默跪在她旁边,她这才有些慌了,不知道方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询问姐姐是怎么回事,就见面色凝重的安海公公也紧接着跑了出来。
却是让她进殿去。
她挣扎无果,只得又乖乖送入虎穴。
进殿后,姚正颜只是稍稍抬眸瞥见地上的冬晴姑姑后,才猛然想起前世自这件事后,她便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姑姑了。
不用想也知道陛下是因此降怒于她,究竟是杀还是贬不得而知,但都不过他随口的一句话罢了。
只不过姚正颜既是罪魁祸首又人微言轻,前世早已自顾不暇,哪还敢为一个宫人质问皇上。
可她感念冬晴姑姑为她求情,若又因为她而落得如此下场委实令人良心难安,毕竟在这吃人的宫中,这样温和善良的人已经不多了。
姚正颜想赌一把。
于是她紧绷着小脸在冬晴旁边跪下,又惊惧不安地悄悄拉住她的衣摆,宛如抓住了浮沉里的救命稻草。
夜听默默地看着她的所有举动,随即不动声色地收敛了些许自身锐利威压的气势。
这让本该退下自行了断的冬晴犯了难,她茫然地仰望上方的皇帝,却见他又开始怔怔地盯着姚正颜的脑壳,脸上也未见丝毫怒意,只浑身泛发着淡淡的落寞和忧郁。
冬晴大骇,陛下果真……
一旁的姚正颜闷闷地开了口,语气带着明显的颤音,似是害怕极了:“正颜做错了事,但凭陛下处罚……”
夜听眉头一拧、喉咙一哽,不满意她这样畏惧他,于是嘴唇动了动,尽可能地压低嗓音放柔和,道:“不罚。”
安海在心里偷偷啧了一声。
真是见了鬼了,伺候陛下近十年,头一回见他语气这么温柔谨慎,生怕吓着小姑娘似的。
他又恍然大悟,敢情让他把人叫进来,就是怕她在外头遭罪啊!这丫头,不得了!
姚正颜听了,神色一顿,又捏紧了几分冬晴姑姑的衣摆,小心翼翼道:“那……那先前冬晴姑姑说,晚膳会带我去尝尝鹿肉羹,还、还可以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夜听挑了挑眉,答:“自然。”
然后他又瞥了一眼冬晴,语气淡淡:“还不下去准备?”
这是放过她了。
姚正颜大大松了一口气。冬晴也忙叩首谢恩,退下去时还感激地看了一眼她。
夜听本想让她先把那身单薄的衣服换了,但想到她似乎不愿,却又不想这么快就放她走,于是改了主意:“起来吧。”
姚正颜以为此事已了,自是欢喜地起身准备离开,奈何下一刻他的话把她震懵了——
“过来为朕研墨。”
这、这……姚正颜的肌肤又冒出一层薄汗,心想前世没有这档子插曲啊!
她痛苦地绞着衣袖,一想到要离他这么近,万一她又不小心搞砸了别的什么可就更难堪了……
安海瞬间意会,识趣道:“陛下,奴才下去给你沏茶。”随后溜之大吉了。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她与他。
此时寂静得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是以姚正颜明显听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声。
她鼓足勇气偷偷抬眸,只见陛下已拿起奏折专注地批阅,徒留她一个人在下边扭捏尴尬。
一步,两步……她缓慢地挪过去,只觉越靠近他便越冷森,窒息感也在她脑中汹涌澎湃。
夜听竟出奇的有耐心地等她磨蹭半天,在这短短的路程结束,终于站在他身旁时,姚正颜忽然想到了借口!
她卑微道:“陛下…我我不会研墨的……”
她现在就是个乡野丫头,长满茧子的双手是用来劈材洗衣的,别说磨墨了,长这么大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哪上的了这样高雅的台面……
夜听正在翻阅的修长玉指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难得这么近距离打量她,只见小姑娘始终把下巴抵在胸口,细腻的双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小巧的耳垂煞是可爱,粉润的嘴唇此刻微抿,模样乖巧又可怜极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温声道:“无妨,朕教你。”
于是真的就细致地一步步示范给她看,宛如在教初生婴儿吮奶,末了还交代她:“你在宫中总要学会的,慢慢来。”
“是。”
姚正颜心道这么简单的事,说的跟有多难似的,本就是想让他嫌她蠢好赶她走开,没想到他这是铁了心要留她。
不过眼下人都教她了,总不能还推三阻四的,只得上前试着滴入几滴清水,开始在那轻轻打转研磨起来。
夜听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法,似是满意地将心思重新投入到奏折中去。
殿内又恢复了静默。
姚正颜磨着磨着,眼神和思绪便不受控制了。
两人离得近,几乎稍一偏头便能将皇上的侧脸瞧得清清楚楚。重生一世,她依旧不敢正眼瞧上一回,更别说与他对视了……
但是吧…他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一回宫又马不停蹄的处理政务,也不知道龙体恢复得如何了?
她想,陛下这般专注,她偷偷瞄一眼不打紧的吧?
于是姚正颜屏住呼吸,僵硬又缓慢地侧目瞄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难免失了神,直到对方那双清泠的眼眸与她对上……
第8章
◎你是我的亲姐姐◎
御书房外风雪簌簌,内里虽暖意裹人,奈何姚正颜神情戚戚。
——窥视皇帝被当场捉包,她该往哪逃?
但不得不说,陛下寻来的神医果真是医术高明,那日她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时明明气息都没了,这才几日路程回到宫中,他除了脸色苍白、模样瘦削一些,便已恢复得与一般人无异,既能行走自如还有心力投身政务。
姚正颜是很替他高兴的,不过要是自己的偷窥没被发现就更好了,偏偏什么都躲不过皇上的眼……
只看清了一瞬,她便慌慌张张缩回视线,再也不敢放肆。
饶是只这匆匆一瞥,脑子却开始情不自禁浮现那双眼睛。
说不上来对与之视具体是什么感觉,就犹如一只麻雀孤零零地在一口滔天黑雾磅礴翻滚的黑洞外挣扎,只稍有不慎便会被吸进去死无全尸……
姚正颜心想,大概也没几人胆敢与这样的眼睛对视。
大抵是人在过分警惕、心虚之时,感官功能被无限放大,即便她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此时还是能闻到陛下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乌木香,凛冽又深沉。
又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很快这股乌木香浑然充斥萦绕在她周身,令她愈加局促难捱。
姚正颜默默用脚趾头抓地,盼着陛下开口让她滚蛋,亦或是罚她干点别的,否则再这样下去,她后背的衣裳又要浸湿一层冷汗了。
“在想什么?”
淡然地转回头去的夜听,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察觉到她看向自己时,早料到自己若是扭头过去定然要吓着她,可他偏偏不甘心,非要对上去让她好生瞧个清楚……
这下好了,小姑娘果真脸色一白,惊慌地收回视线,吓得耳朵通红、大气不敢出,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若是她没低着头,或许还能看到她眼眶泛红的模样。
他不明白,自己一没凶她、二没骂她,她究竟在怕什么?
“啊?”皇上突然问话,姚正颜诧异了一下,急忙回道:“没、没什么!”
在美色与危险并存的他面前,她脑子自是一片空白,哪还能思考其他。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夜听突然抬手,她惊呼一声,来不及思考就本能地抖掉墨条往后退出好几步,捂住脑袋准备迎接天子的骤然降怒。
夜听举在半空的手僵住,蹙眉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的过激反应。
……他只不过想擦擦手。
姚正颜等了一会儿,却等不到皇上有何大动静,偷偷瞄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她失神时磨墨的幅度太大,有好几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而他此时正拿着湿帕细细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