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江行云
时间:2022-03-23 07:18:48

苏屹几步就到了方亭前,正旋身咿呀的邹沉蒿和他打了个照面儿,惊得立刻断了唱腔。
他这儿一停,亭中其他人就也看到了苏屹。
贺沧笙其实从苏屹进院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却仍然半眯了狭眸,一手轻摇折扇,端着杯酒在座上显得颇为懒散。
亭子里这三位都是在苏屹身上吃过亏的,虽然也都觉得苏屹主动找来此举无礼又无赖,但殿下对苏屹不一般这事儿人尽皆知,于是谁也没有贸然先对苏屹开口。
贺沧笙放杯,唇角小幅度地勾了勾,道:“苏侍君怎会到此?”
苏屹额角跳动。
怎会到此?若是他不来,还不知道她会把这场荒唐事做到什么地步。放在以前,他还能确定贺沧笙与这几人之间的距离,可今日不一样。
他没底气。
他道:“来找你。”
他对贺沧笙没有用尊称,贺沧笙倒也不在意,很客气地问:“有事?”
说着轻点了酒杯,一边儿的许连翘立刻倾身过来给倒了酒,落在苏屹眼里就是颇有默契。
看得他气粗。
“没事。”他直白地道,“来看看你怎么没去我那里。”
亭中其他三人纷纷腹诽,心道这小子还真的是被殿下宠坏了,口无遮拦到了一定程度,话里话外居然有谴责的意思。
谁知贺沧笙这次换了态度,挑了长眉,道:“本王去哪儿还要和你报备?别是持宠而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概是因为饮了酒的原因,她的声音挺慵缓。可就这一句,就足以让其他三位侍君觉得苏屹是真的丢了宠,可以任由戳点。
“殿下,苏侍君骄纵是一贯的。”邹沉蒿昨晚才被苏屹抢了人,这会儿再坐不住,道:“昨夜妾身本照料殿下,不想苏侍君横冲出来,硬生生将您劫了去。”
贺沧笙看了他一眼,又转脸和苏屹对视,眼中颇有种意味深长。
“难怪本王今早醒来是在苏侍君房里,”她道,“原来是被劫走的。”
苏屹看着她,并没有否认。
贺沧笙道:“大胆。”
其他三人立刻极其愉悦地看向苏屹,可少年面不改色,道:“我就是大胆,”他目光清寒,一一看过三名侍君,“殿下喜欢我大胆。”
贺沧笙微微侧过脸,禁不住露了笑——这苏屹,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了?
竟有些讨喜。
讨她的喜。
她没有立刻说话,神色在晚间显得有些晦涩。闻牵枳投机取巧,道:“苏侍君倒是聪明,这就揣摹起殿下的心思来了。”
他坐得离贺沧笙还有段距离,就是倒酒也轮不上。苏屹扫了一眼,一语双关地道:“闻侍君好悠闲,《大乘诗选》抄完了?”
闻牵枳立刻掉了脸色,赧然垂首没有再说话。
贺沧笙对苏屹的表现见惯不怪,一点身侧的座位,慢条斯理道:“既然已经来啦,倒不如同乐。”
苏屹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面色沉鸷。他是想直接把人给带走,但贺沧笙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亭中其他人也都还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当场抱了人就走。
他要入席,贺沧笙身侧原本还有位子,他却偏要坐贺沧笙和许连翘之间。许连翘自然不愿,但他的动作堪称迅速又蛮横,许连翘柔柔弱弱根本争不过。
贺沧笙面不改色,看了眼还站着的邹沉蒿,用扇子一点,道:“继续。”然后用指尖推了苏屹的杯,示意许连翘来倒酒。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贺沧笙此举是把苏屹放在她一样的位子上。
就好像其他人是来伺候他们二人讨他们二人欢心的。
这样的安排让三人心头火起,都是侍君,他们不好容易才被殿下召见,竟沦为了这小子的陪衬。然而苏屹倒是开心了一点儿,还借着接杯的动作往贺沧笙那边凑了凑。正巧贺沧笙朝他侧身,从另一边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靠在苏屹肩头。
许连翘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
他造诣高深,不动声色地端坐,并不会在面上露不痛快。
许连翘这人生得很白净,和苏屹一样带着少年气,但无论是身材还是眼神都比苏屹柔和得多。上次闻牵枳带着他去望羲庭挑衅,他也站出来当和事佬,看上去一副不争不抢,甚至有些好欺负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苏屹无意间看过去的时候不躲不闪,还对苏屹羞涩又友好地一笑。
苏屹微微眯眼,忽然预感这个人比闻牵枳和邹沉蒿加起来还有不好对付。
亭中央空地不小,邹沉蒿在唱词。他本就是雅官儿出身,此时宽袖一抛,声音和着雨,算得上清澈婉转,若不是一双眼总带着媚地往贺沧笙身上瞟,还真是妙景。
苏屹被他那一会儿来一次的目光弄得不爽,侧身凑近了贺沧笙,道:“殿下。”
贺沧笙举杯小酌,侧目看他。
殿下的眼角飞着桃花色,就这一眼就能让少年乱了方寸。
“殿下。”苏屹的眼神像是带着一种实质,滑过贺沧笙抬臂间露出的苍白手腕和突兀的腕骨,再到微红湿润的唇,最终和那双上挑的凤目四目相对。他掩在夜色里的面和耳其实全红了,但这事儿没人知道。
他重复道:“殿下。”
这一声真的像撒娇,就是要贺沧笙把注意力转过来。他索性贴着人的耳朵说话,呼吸间的温热和酒气都传过去。可他也算不上是耳语,声音能让许连翘乃至闻牵枳都听到。
贺沧笙应声侧脸,说话时眼波诱人,道:“专心。”
“专心什么?听戏吗?”苏屹憋嘴,忽然伸手在桌下抓住了贺沧笙的袖,把人拉向自己,不满道:“没意思。”
“嗯?”贺沧笙含了口酒,先缓缓咽下去,才道:“真觉得没意思?”
苏屹点头,道:“没点真本事,有什么好看?”
“啊,这可怎么办。”贺沧笙懒着眼角和声音,“要不,你来?”
“行啊,”苏屹忽然前进一步,扳住了贺沧笙的肩,让人靠自己身上,再次凑首道:“但我的本事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贺沧笙偏头,微蹙了眉。她觉出了苏屹的胡闹,有拒绝的意思,奈何风情难掩,让苏屹愈发觉得此地不可久留。
偏巧这时许连翘来倒酒,苏屹反手就挡了人,顺便盖住了贺沧笙的杯,道:“殿下,我们走吧?”
真是义正言辞的黏黏糊糊。
“去哪?”贺沧笙面露疑惑。
苏屹咬牙,拽着袖的手加了力,对贺沧笙低声道:“你说呢?”
他两人这里暗地里较劲,落旁人眼中就是亲近,只让别人眼红。他们在许连翘的院子里,许连翘自是不允许苏屹喧宾夺主,但他不着急,依旧笑得顺从又得体,从旁伸出手要给贺沧笙添杯。
苏屹已经挡了一回,这一下动作就带了劲儿,回手推拦,道:“不用。”
谁知这回不知怎么就直接推到了许连翘身上,瞬间酒壶酒杯摔了一地,连人也跌倒在案侧。这动静挺大,连邹沉蒿都停了曲儿。
苏屹也吃了一惊,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他那一下只虚着碰到了许连翘的肩,谁知这人忽然露了惊慌,就这么倒下去。座位其实不高,他却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贺沧笙放杯,姿态还是很随意,坐椅上道:“苏侍君这是闹哪出?”
闻牵枳坐在一边儿只觉得痛快——那日花园中手炉的事本就是苏屹栽赃,这下也让他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最好不仅是尝滋味,还能让殿下彻底厌弃了苏屹。
他与邹沉蒿对视一眼,安心看戏。
天道好轮回,苏屹回头看着贺沧笙,低声无辜道:“我没有。”
贺沧笙挑眉。
“真的。”苏屹虽不屑与许连翘争,却不想贺沧笙把他看成个心智歪斜的人,当下便软了声,道:“我什么也没做,他自己倒的。”
贺沧笙不说话,先看向已经撑起身的许连翘。这下苏屹真不乐意了,又只能压着火,道:“我做什么要和他过不去。”
“殿下,”半跪在地的许连翘开了口,“此事、此事的确不关苏侍君的事,是妾身……是妾身自己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大概是,碍着了苏侍君的事,这才……”
他的尾音滑下去,这句却实在高明。不仅回答了苏屹的“我做什么要和他过不去”,还把他自己说得懂事又委屈。而那眼神控制得也好极了,只望着贺沧笙,似是根本不敢看苏屹。
贺沧笙抬手,站在亭外伺候的侍女立刻入内,扶着许连翘站起了身。怎料那素净的衫上染了颜色,许连翘似是也吃了一惊,低头查看,才发现是被碎了的酒壶划破了小臂。
苏屹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看来这位许连翘是真的豁得出去。
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让贺沧笙不要心疼。
谁知贺沧笙已站起了身,越过苏屹到了许连翘身侧。她没伸手,只垂眸看了伤。
“殿下……”许连翘等了片刻,急匆匆拿袖子遮了手,道,“妾身没事,真的,没事的。”
贺沧笙看了苏屹一眼,目光又回到许连翘身上。
许连翘虽说着没事没事,实则手臂都在发抖,一看就知道是因为疼的。他看着贺沧笙冷脸,急忙走了两步,离贺沧笙近了点儿,道:“殿下,您别生气,苏侍君不、不是故意的。”
瞧瞧,还在为伤了人的那位解释求情,多惹人心疼。
贺沧笙配合地皱眉,对他低声道:“此事前后本王看得清楚,无需你多言。”
许连翘立刻不再言语,先红了眼眶。
贺沧笙如他所愿,转身向苏屹,道:“你最近是真的放纵嚣张,愈发没有规矩。”
苏屹抿着嘴,安静地看着贺沧笙。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解释,因为那样就正中许连翘的下怀,可他还是好生气。贺沧笙洞察人心,他不信她看不出来许连翘的小把戏,可这会儿贺沧笙是真冷了脸,让他分不清这一场是否还是做戏。
而且她还从未有过这般在外人面前凶他的时候。
有雨水被风吹进方亭,滴答在贺沧笙半散的发上。晶亮的珠像是澄满了月光,将这人也映衬得矜冷诱人。
“此事没什么可说的,苏侍君骄蛮放肆,伤及连翘,今定以惩戒。”贺沧笙道,“回你的望羲庭去,无召不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0章 分途
 
苏屹一动不动地看着贺沧笙。
他这是——被禁足了?
许连翘的嘴脸和旁人的得意他都不在乎,但殿下——真的不想再见他了吗?
就因为许连翘颠倒黑白的说辞,还是仍在气他细作的身份。
苏屹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了贺沧笙的手腕,只是自然不敢使劲,力道跟撒娇似的。贺沧笙被弄得一愣,扇的摇晃也乱了,垂眸时看见了自己掌心伤处的包扎。
她没有抽回手,但还端着架子,问:“苏侍君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
苏屹看着她,逐渐收紧手指。
听懂了也听清了,但他不乐意。
这场对弈似乎要无止境,有人却是等不及的。闻牵枳站起身,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苏侍君这是违抗殿下么?”他一拂茜袖,这次是向着亭边的丫鬟,“还不将人送回去!”
这里的两个丫鬟都是在西院伺候的,心里向着自家侍君,不待见苏屹。可她们的主子还是贺沧笙,这不能忘,所以怎敢在贺沧笙面前被闻牵枳支使,一时踌躇原地,没动地方。
“不必,”贺沧笙扫了眼闻牵枳,又看回苏屹,道,“本王与苏屹同行。”
手腕上的力度蓦然加大,让贺沧笙在忽来的痛感里皱了皱眉。
她给苏屹递去个眼神,有疑惑的意思,可苏屹没松手。
亭中旁人各自什么表情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出不了难以置信愤恨嫉妒憋屈无奈这几种。许连翘还在身后软着嗓子叫了声“殿下”,贺沧笙分了目光过去,苏屹也不生气,就看着贺沧笙。
“苏屹的确要禁足,”贺沧笙神色坦然,缓缓合了扇,道,“可本王没说本王要歇在哪儿。”
说着转身就走,迈出一步又停了,因苏屹还站在原地,拉着她的腕。
贺沧笙负手微笑,问:“走么?”
苏屹如梦方醒,道:“走!”
他抬脚,这一走就走到了人的前面,拽着贺沧笙往外走。亭前有台阶,他还回身贴心地扶了一把,接了丫鬟递过来的伞遮着贺沧笙,另一只手也没松开人。
到了院门口拐弯时苏屹回了头,对着亭中泥塑木雕般的三人微微一笑。
这一局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好在战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别管旁人怎么闹,殿下依然是他的。
两人走在园中时非常安静,雨水不大,落在油伞面上也没有声音。
他们抄近路去往望羲庭,绕过了峭石就要跨过那眼细泉。还是苏屹先过,这就让他暂时松开了贺沧笙的手,过去后还是回了身,要接人过去。
他伸开左臂,另一只手还撑着伞在贺沧笙头顶,一点儿也不让人淋雨。
这一幕与半月前在郊外何其相似,贺沧笙停顿片刻,却没有伸手,自己迈了过去。
苏屹落了个空,微哂地收回手,低声道:“殿下。”
贺沧笙应声回身,安静地看着他。丫鬟们打着灯笼停在数步开外,暖晕没能铺过来,被隔着中间的泉水融掉了。已经开始抽新枝的树落下阴影,和雨水一起斑驳地罩着他们。
贺沧笙抬起手去握伞柄,微凉的指覆住了苏屹的手。她面上很淡定,轻轻将伞向苏屹那边儿推过去,自己也跟着向前一步,这下这伞遮着的就是两个人了。
她拉近距离,这个举动是冰释前嫌的意思。
苏屹怎会不知,他低头和贺沧笙对视,让自己完全地被那双眼角挑起的弧度勾\\引到了。
他没控制住,又唤了声“殿下”。
“嗯?”贺沧笙稍微拉长了尾音,“你从西院的欢乐场上把本王拐走,还不满意么么?”
“不满意。”苏屹回答,“你在那些人跟前凶我。”
“那是在保你。”贺沧笙微笑,道:“本王玉树临风,他们争风吃醋,你若是非要出这个头,日后一定会被针对。”
“那就被针对,”苏屹星眸闪亮,“反正殿下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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