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登基贺沧笙就将赌胜放入了赵毅公的冢,连寄岳也不再用,追封了赵毅公为安国公,赵紫荆为坤圣皇太后。
没让这两人看着她称帝是贺沧笙隐秘的心疾,先前一段时间常做噩梦,夜里总是哭着醒。可她每一次睁眼时苏屹都在身边,少年不会要求她忘记,他只是在那里陪着哄着保护着,就能让贺沧笙走出过去的痛苦。
她在朝堂上手腕强硬,恩惩并施,可在苏屹面前不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是会上瘾的,贺沧笙就是这样。
回程时她坐马车,因还有不少人随扈,所以苏屹在侧骑马。他偶然回了次头,却发现女帝已经开了侧窗,正颇为慵懒地在窗棂上撑着首。
“皇上,”他放慢速度,“在看什么?”
“你。”贺沧笙毫不避讳,说的话让身侧的锦衣卫和禁军都把马往外边儿勒了又勒。她却像是没察觉,只安静地看着苏屹。
少年金羁白马,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眼看着就要到宫门,队伍已经慢下速度。今日没有外臣随行,周围都是护卫。贺沧笙忽然矮身挑帘出来,踩着车轓站起来,对苏屹伸出了手。车夫受到了惊吓,想拦又不敢,一个劲儿地喊“皇上当心”。
苏屹心领神会,一把将贺沧笙带上了自己的马。他们上一次如此亲密地同乘还是在城郊的时候,这会儿终于又能放肆一回。
贺沧笙没回首,道:“都不必跟。”苏屹紧跟着夹紧马腹,靖雪当即疾驰出去。
锦衣卫哪能真的不管,步光其实也习惯了,默默地挥手,带着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秋雨迎面打过来,贺沧笙额边的碎发被濡湿了。她抬手摸了一把,冰凉的指触到滚烫的肤。苏屹的双手过来环住了她,这种保护无比坚实,她不用扶着,也不会掉下去。
“阿屹——”她回首想说什么,却被苏屹俯首蓦然封住了唇。年轻人健硕的身躯从后面压下来,结实的胸膛紧贴,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寒冷。贺沧笙闭上眼,风在疾驰中掠过去,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靖雪和他的主人一样放肆惯了,直奔入皇城大门。来牵马的禁军正是上次朝苏屹喊着问话的那一个,这会儿头也不敢抬。
苏屹很得意,下马后直接将贺沧笙打横抱起来往宫里去。
他们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是要过这种甜甜蜜蜜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1]:《同王主任薄怨情》南齐·谢脁,出自《古诗十九首》下一本开《销百忧》,4月1日起日更,在作者专栏里可见。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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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番外·贡品
秋务繁重,各地都要收割粮食整理户籍,再由京都汇总黄册,以户部为首的各部衙十分忙碌。边关倒是很安分,西戎人向大乘进献贡品,又逢厉阿吉和扈绍陵入都述职。
如今的玄疆已经归为了大乘的省份,而厉阿吉做了总督,扈绍陵帮他带着斥候,顺便还管互市的事儿。
两人入朝世堂,只有温绪之坐在侧位上。上面的主座空着,贺沧笙还没有到。
几人打过招呼,厉阿吉和扈绍陵便见温绪之还是青衫广袖。先生也算是个奇人,明明有从龙之功,却不入朝为官,看着 疏离,此刻正端着文人雅士的气质品茶。
“温先生,”厉阿吉低声,试探着开口,“皇、皇上她……”
温绪之平静地看过来,道:“稍安勿躁,皇上即刻就到。”
厉阿吉点头,但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贺沧笙是女儿身的事他们也是上个月刚得到消息,虽远在边关,但还是出了一身汗。不为别的,一是佩服,二是回想起以前看圣上与小公子的眼光,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在这里犯愁,扈绍陵也不好受。他对温绪之陪笑,轻声问:“先生……一早就知道了?”
温绪之并不装傻为难他,抬眼点了点头。
扈绍陵又问:“小公子也知道吧?”
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傻,小公子和天鸿帝什么关系,那肯定知道啊!
温绪之才给了肯定的答复,那边儿的小公子和皇上就到了。今日贺沧笙装扮随意,她穿惯了深色,裙装也是墨色,上面金丝飞龙,发比浓云,佩玛瑙垂饰,面上只略描画了眼角和嘴唇。
贺沧笙落座,扫了一眼,厉阿吉和扈绍陵就生出了非礼勿视的想法。他们先前就觉得贺沧笙太惊艳,但那会儿皇上还穿着男装呢,如今这一身纤美,姿色是真的要祸国了。
咳,祸什么国,人家是掌国的皇帝。
两人跪地,这算是他们第一次面圣,三拜九叩高呼万岁。
贺沧笙道了声“免礼”,她不是寻常女子,面前并不落垂帘,就这样直接面对臣民,不论男女。起先有些大臣不习惯,也不敢反驳,就是朝上议事的时候不敢抬眼。贺沧笙对此像是无所谓,但总喜欢静默,那种无声又冰冷的压力一下来,臣子就必须得抬头。
厉阿吉与扈绍陵是在边关时就跟着贺沧笙的,不会太过害怕。他们拜完了天鸿帝,又转向坐在贺沧笙身侧的苏屹,“小公子”三个字是不能再说了,得尊称一声“宝心王殿下”。
扈绍陵起身时心道。
瞧瞧这封号都如此暧昧。
这封号的确是贺沧笙亲自拟定的,就出自那一句“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香[1]。”这名字巧妙地位于威严与不正经之间,又成了两人秘语时的乐趣。
冬日就要到了,先前流离的玄疆百姓已回归了近一半,所以要建御寒的屋舍,还要赶制冬衣。扈绍陵的互市刚建立起来,马匹、织锦、香料和瓜果的生意才刚开始,总督府的钱肯定是不够的。
贺沧笙看账簿,然后递给苏屹,苏屹接过来,也仔仔细细地看了。
他如今虽在京都,但这到底玄疆老家的事还是不能避开。他得保证公正严明,不能有丝毫包庇。
好在厉阿吉不是会贪利扯谎的人,账簿记得清楚,奏疏也很简明。
“眼看着要到十一月,这事不能耽搁。”贺沧笙对温绪之颔首,“请先生过目后再与内阁议过后。”
这是给足了玄疆面子,厉阿吉与扈绍陵当即起身谢了恩。
接下来细商的军事还有西戎互市的奏禀不算太棘手,刚过晌午也就都说完了。几人留下陪贺沧笙用午膳,都是熟人,算是小宴。
膳后芙簪进来低声禀了几句,贺沧笙点了头,起身带着几人挪步室外。温绪之紧着时候看账簿,就先行一步。
满庭红枫交映成晚秋美景,御花园里的小戏台已经备好,院中棚下设了方桌,茶水点心配齐。
苏屹走在贺沧笙身侧,疑问地戳了下贺沧笙的掌心。贺沧笙侧首,轻声道:“西戎的进贡,怎么也得一观。”
苏屹小声地“哦”,西戎人能歌善舞,美人舞姬闻名大乘,当年岑源崧没出事儿的时候,敬辉帝就收了不少进后宫。但如今是女帝在位,他们送美人也没用。
况且有他在,还能让旁人夺了贺沧笙的注意么!
桌上的葡萄也是西戎送来的,芙簪和司鲜局的人已经验过了才端上来。苏屹落座,又叫一边儿的锦衣卫来验了一次。
厉阿吉和扈绍陵坐后边儿,看得眼珠子都直了。他们还没感叹完小公子对皇上的小心翼翼,就见苏屹伸手递了剥好的葡萄过去,贺沧笙微微偏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正喝茶的厉阿吉被呛到了,想咳却被扈绍陵隔着桌子捏住了脖子,愣是翻着眼憋回去了,弄了个脸红脖子粗。
贺沧笙不知道身后都要出人命了,觉得葡萄挺好吃的,于是抬手也喂了苏屹一颗。谁知这少年俯首,在叼走时还飞快地含了下她的指尖。
两人目光一对,就要黏糊糊地分不开了,乐声起了才分别靠坐。谁知这台上的竟不是美人,而是几位斜披五色绒毡的男子。
这些人一个个高大健壮,从彩绸衣下露出的手臂上都是肌肉,脸更不用说,都是俊朗好看的年轻人。
边上的乐人倒都是女子,也全部如花似玉。
贺沧笙看得挑了眉,看来这年轻的西戎王尤里都斯还真是按着她的喜欢来,送的是男人。
苏屹的脸在看见台上这些人的时候就沉了下去,但还是奈着性子没当场叫停。他转头去看贺沧笙,却见女帝舒服地靠着椅背,目不转睛,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还微微露了笑。
台上乐姬的歌声如莺啭清迥,西戎的调子向来很欢快。苏屹坐在热闹里,守着自己的寂寞,又剥了颗葡萄递到贺沧笙嘴边,身体半俯,眼巴巴地看着贺沧笙。
谁知皇上只是扫了眼他的手,目光就又回到了台上,仅仅偏头过来叼走了葡萄。然后坐正了身,看得十分认真,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苏屹收回手,盯着贺沧笙,问:“好看吗?”
语速快,话里的不满昭然若揭。
贺沧笙嘴里的果肉还没咽下,听他问了话才像是回神。她颇为奇怪地看了苏屹一眼,大有被打扰的意思。
她侧脸看人时眼角都是妩媚,很自然地道:“好看啊。”
说完了又转回去。
苏屹咬着后槽牙,又问:“皇上喜欢?”
“嗯,”贺沧笙这次连转头也免了,就盯着表演,心不在焉道,“喜欢。”
苏屹本半倾身地在听她的回答,闻言似是不可置信,猛地坐回椅子里,“嗷”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惜贺沧笙还是没回头,于是他就只管往自己嘴里塞葡萄。
舞姬身上铃盘碰撞清脆,正到精彩处。贺沧笙却在此时转脸,看着闷不作声的苏屹,轻轻地笑起来。
这日常的吃味,她已经习惯了。
还挺喜欢的。
猫妖的尾巴一般都藏得好,但时不时就得露出来,撩拨得正是地方,弄得少年心痒。
这一曲完毕时台上的人都袅袅躞蹀到了近前,整齐地叩首,然而厉阿吉和扈绍陵坐在后边儿大气也不敢出。时才小公子的不悦都写在脸上了,偏偏皇上还是那反应,这两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担不起。
贺沧笙倒是很满意的样子,抚掌道:“赏。”
说完了起身转向厉阿吉,其他几人立刻也站起来,微微躬身等着听皇上的意思。
“这贡礼挺好的,难得一见,朕会修书亲笔谢过尤里都斯。”贺沧笙余光能看见苏屹风雨即来的脸,然后她面不改色,对厉阿吉微笑道:“不过以后不必再送了。”
她稍顿,道:“葡萄不错,这人么——却是不必。”她看向苏屹,“朕身边已有良人。”
苏屹懔然僵了身,目光带着火热的质感贴着贺沧笙。贺沧笙与他对视,道:“朕的这位小公子善妒,容不得别人,朕也不需要别人。”
厉阿吉和扈绍陵当即跪地领旨,都暗自心疼尤里都斯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还让他们看着皇上和小公子恩爱。
造孽啊。
政务缠身,贺沧笙和苏屹愣是到晚上也没得到单独的空,而苏屹明显地少了话。晚膳后他回了趟锦衣亲军指挥使司的院,快亥时才回到宫里。
他今日并没有骑马,一路走回去。经过朝世堂的时候遇到了巡夜的护卫,见是他有些惊讶,但宝心王几乎每晚都是在宫里过夜,所以也没敢问。
寝宫的门半开,秋月玄光落在帘栊外,铺满了白石墀阶,顺带着映照了园中的碧滋。苏屹在廊下卸了刀,入内后呆团儿立刻跑到脚边。苏屹把它拎到廊下,然后就关了门。
贺沧笙已经沐浴过,但还没休息,已经脱了外袍,里边儿轻装浅色。那微湿乌黑的发长垂背后,鬓边别了朵牡丹,艳丽企却不比人娇。皇上就这样托着下巴在烛灯下坐着,不用对望也能勾魂儿。
苏屹总是被她蛊惑,几步到了跟前,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抬了贺沧笙的下巴。
“很晚了,”他近在咫尺地道,“皇上这是在等谁?”
“的确很晚了,”贺沧笙顺从地仰头,问,“宝心王不是有自己的府邸么,来朕的寝宫做什么?”
苏屹道:“来看看皇上屋里是不是有了别人。”他又逼近了些,“今日那些跳舞唱歌的都不错,微臣看皇上喜欢得很呢。”
“但你还是来了啊,”贺沧笙微笑,指尖似是无意地揪住了苏屹的衣领。这会儿的苏屹很不一样,直觉告诉她这人今晚不是那么好哄的,但是猫儿就是喜欢大胆地招人然后再怂怂地跑。
“我要来,哪个敢拦。”苏屹压着火,俯首时闻到了贺沧笙身上的花香。他发现贺沧笙自恢复做女子后愈发妖娆,那种反差感不可言说,任何寻常女子的装饰放她身上都成了勾人的利器。
苏屹问:“皇上既是不想我来,还给我留门做什么?”
“让你进来,与你魂交啊。”贺沧笙眼波流动,凤眸含情,红唇一抿却又显得凉薄。她明知故问,道:“怎么,苏相公不喜?”
“喜。”苏屹咬牙,道:“就是太喜欢了,姐姐别招惹我。”
“不偷偷摸摸的了吗?”贺沧笙笑,“苏郎夜来潜往,正好与朕窃香私言。”
“嗯?”苏屹忽然动作,今夜的他不是好脾气的奶狗,伸手就将贺沧笙抱到了桌上。他身体前倾,将人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问:“只是苏郎吗?皇上该不会是已经忘记了,今日叫我什么?”
两人交错悱然缠绵的呼吸迅速地升温,贺沧笙想抬手,却发现手腕被苏屹一手就握住了。她挣不开,默了片刻,道:“良人。”
“这是给夫君的称呼,”苏屹另一只手还捏着她的下巴,道,“既是良人,还如何是窃香?”
“你……”贺沧笙眼神妖媚,“想娶我吗?”
“想,”苏屹低声简短地道,“想得要发疯了。”
成亲了他才能正大光明地轰走贺沧笙身边的蜂蝶,让她眼里心里真正地只有他一个。
除了今日的西戎舞姬,他其实还吃了别的醋。贺沧笙登基后的第二日就遣散了侍君,分别给了银钱和通行令,可谁知都不愿意走。他们刚从殿下的女子身份与美貌中回过神,原以为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伺候,却得到了出宫的消息。虽说贺沧笙也没薄待他们,但几人还是不情愿的,那位许连翘还拉着贺沧笙的袖掉了眼泪。
当时苏屹站在后边儿,眼神要吃人。
贺沧笙笑起来,她坐在桌上也没有苏屹高,此刻悬空微晃的脚碰到了苏屹的腿。她故意一路向上,面上却无辜至极。
妖孽都是这样的。
“苏郎想娶朕,那要得到整个大乘的同意。”她仰颈,如兰的气息尽数打在苏屹的颈间,“这事好难啊,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