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不知说什么。迟迟是单纯到极致的,以为天下之事说一说就能清楚明白,齐国自然败了,可再败,也是几代根基的大国,尤其当年压着姜国,说难听的,姜土多年前,尽是齐土。他们趾高气昂惯了,怎么肯低头,就算是求和,也要做足姿态才罢休。
齐人将这事直接捅出来陈知沅并不奇怪,她没想到的是,这事陆谦竟没有压下来,她那个从不出错的大哥,这次也算是栽了跟头。
此事王君先压了压,说容后再议,勉强打发了齐国使臣,但这事还是传了个遍。悠悠众口,王君想堵也堵不了,陈知沅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迟迟最夸张,这一日对着齐国使臣住的别院骂了不下十次。
迟迟自己闹了一整日,也不见有人来,迟迟坐不住,想不出王君这么疼爱自家殿下,怎么不派人来宽慰一二。这样的平静加上迟迟的吵闹,让陈知沅渐渐不安起来,那精瘦的齐国使臣说的话历历在耳,王君的态度说不清道不明,陈知沅渐渐恐慌,自己笃定的事未必能有底气。
而这事的确如陈知沅担忧般发展,以慕丞相为首的那一派,非常支持和亲。迟迟想不明白,这样辱国的要求,慕丞相他们是怎的觉得好的呢。迟迟不懂的事陈知沅一清二楚,比起连年打仗劳民伤财,牺牲一个公主,牺牲北境将士好不容易拿下的胜利,并不算什么。
此事愈来愈向着慕丞相那头,两日后,朝中除了个别武将还在坚持外,已经听不到别的反对和亲的声音。陈知沅越来越愁,真情实感毫不作假的愁。
就在陈知沅发愁的时候,事情似乎出现了一线转机,王君派人快马加鞭去了文乐郡,询问文乐长公主夫妇的意思。
照着惯例,什么事王君一旦问过了长公主夫妇,那便就是按着长公主夫妇的意思来了。朝中那些支持和亲的臣子心都悬起来了,清平公主的事,问过了文乐长公主夫妇,那还有和亲什么事,此次议和必然是要废了。他们唉声叹气,想要反驳几句,但转念是文乐长公主那张脸,就又敢怒不敢言。
迟迟神清气爽,这下可是有人撑腰了,看那些老顽固气焰嚣张,讨厌得很。可惜迟迟的愉快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文乐长公主夫妇的回信很快就送了回来,上头只有一句简洁的话——万事皆凭王君做主。
此信一回,陈知沅最大的靠山便没了。
众所周知,陈知沅张扬到今日,承先王先太后与王君宠信不假,最要紧的,是她那对权势逼人的父母,一文一武,无可匹敌。裴大将军与慕丞相自然是厉害的,可不过是文臣武将的厉害,文乐长公主夫妇囊括尽了,姜国再找不出第二个。
就拿和亲这件事说,就算王君答应,可只要文乐长公主夫妇不乐意,此事也难成,王君毕竟也要看看永康侯手里的南境军权。可长公主夫妇说都听王君的,这无疑就是说,自家女儿拿去和亲也是可以的,在此情形下,一旦王君点头,万事便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王君将这封信送到了宁康宫,陈知沅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枯坐了一整日。父母抉择她能理解,但知道结果不免还是失望,她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宣判了命运,迎来了她一十七年里最大的坎。
她手中也有筹码,王君的疼爱,是她最后的底线。
虽然这筹码,她并不十分有信心。
出了这事,陈知沅窝在宁康宫也不出门了,她不想出去看那些人不怀好意的脸,也不想跟人诉苦。按说这么大动静,太子和陆家兄弟怎得也要来宁康宫看看陈知沅才是,可太子没来,陆家兄弟也没来,陈知沅真真孤单起来。
而事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没过几日,就又迎来了转机。
南下多年的罗将军回京了,名头是述职。
说是述职,但时间未免太凑巧,也就不得不让人想,他是受了永康侯的嘱托,来为陈知沅争取的。
罗将军是永康侯的好友,他的儿子罗允小时候是可以和陈知沅一起听学的,只是前些年南境有为将军做事很没分寸,坏了先王的规矩,先王便贬谪了那位将军,又将罗将军派去镇守一方,罗将军举家南下,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期间别说述职,就连先王宣召一起参加的宫宴也没回来,现在却说要述职,那不是唬人的吗。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为什么。
浑身不舒坦好几日的陈知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有了些精气神,难道说自己那对已经表明态度的双亲其实还没有放弃自己,先前只是掩人耳目,免得别人嚼舌根,其实全都准备在罗将军身上了,就等罗将军进京,力挽狂澜。
陈知沅很相信罗将军,虽然多年未见,但也知道罗将军做事稳重,没有偏差。于是陈知沅每日教授以待,就等着罗将军在朝堂上灭了慕丞相的威风。
罗将军确实没让陈知沅失望,他面见王君的第一件事,便是反对齐国的议和。罗将军说的很坚决,齐国并非真心求和,只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不得不为之,既非真心,就极可能生出事端。再者既是姜国大胜,哪有什么送嫁公主的道理,齐国欺人太甚,姜国也应该拿出态度来,免得来日齐国得寸进尺。
这话听着大有道理,王君很动摇,或者说王君好几日都没有下最后的决定,就是等着罗将军来劝说,好顺理成章地拒绝齐国的要求。朝臣其实心里都有自己的猜测,他们猜王君很可能不会答应,因为疼爱陈知沅,不过这只是猜测,谁也说不准。
罗将军此后每日进宫,早朝上也只说这一件事,不厌其烦,跟支持和亲的慕丞相彻底杠上了。
这一日,陈知沅远远看见早朝散后,罗将军一个人走出来,别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而他周围无人靠近。陈知沅想上去说两句什么,但害怕会被人嚼舌根,更说罗将军跟她父亲早有预谋,只好忍着。
等罗将军走远了,陈知沅准备回宫,却听见两个大人在小声说话,因为陈知沅有意藏起来,隔着几丛树,他们没看见陈知沅。陈知沅本无意偷听,但依稀听见什么熟悉的字眼,便停下来听了听。他们说的极小声,可陈知沅还是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这事争论不休,罗将军紧抓住不放,日日都提,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也不知罗将军如何想的,他也是从军之人,知道战争残酷,为何不乐见两国太平呢。”
“谁说不是呢,几年没有回来,这次一回来便是阻止和谈,坚决不让公主和亲。可若是和谈失败,两国继续交战,且不说会损耗多少国力,但是边境十一州的百姓,也不得安宁啊。”
“诶,原以为长公主夫妇回信都由王君做主,多少是因为永康侯也沙场征战过,知道将士浴血的不容易,才更明白两国和平来之不易不可放过。谁承想,他们不出面,却把此事交给了罗将军,罗将军有备而来,是非要把这事给彻底坏了。”
“可怜将士与百姓了。”
“百姓虽苦,将士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