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时陈知沅的处境不算太好,父母放手王君做主,裴言人在北境,太后又已故去,无人为她不顾大局。孤立无援之下,只能自己为自己考虑,她已经考虑过了,若王君真是决意和亲,她责无旁贷。
念及此处,陈知沅忽然坦然许多,在初次听到也许要和亲时的慌乱气愤,在此时都没有了。这对陈知沅而言,已然是场困局,她那不稳妥的筹码,半夜惊醒的梦魇,不愿远去的故土,等着并不实际的期盼,压下一步破碎的棋子,她的输赢成败决定着她的将来。
是继续做个没有烦忧的公主,还是去他国做个深陷牢笼的齐国太子妃。
陈知沅这小半辈子,一十七年,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若真是做了齐国太子妃,来日给子子孙孙讲故事的时候,还能吹吹自己以一己之身换两国十年安稳的气魄。百年后史书记载陈知沅,必然不会只是娇纵任性,而是深明大义。
“迟迟,你知道北境现在的局势吗?”陈知沅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大树上停着的雀儿,它可振翅一飞,不必困在脚下,有着完满的自由。
“听说十一州的将士还留在随州城,只待王君下令,要战便出兵,要和便各自回城。”迟迟答。
“迟迟,你也到过北境,也知道交战后的北境是什么样子,若要你说,真有一个机会使北境安稳,你愿意吗?。”
“奴婢不知。”
不知。
不是不知,是不愿,但不能说。
“你可还记得,为我而死的老妇。”
迟迟当然记得,那位老妇用自己的命,换了陈知沅的命。迟迟是个只顾陈知沅利益的人,她只知道陈知沅或者,那位老妇的牺牲也算值得,悲痛之余更多的是庆幸。
而对陈知沅来说,不止是这样。
她还记得,老妇和她三个儿子,都是为什么死去的。
陈知沅觉得无力,自己从前满心里想的是要嫁一个意中人,可现在发现这才是奢望。但说到意中人,陈知沅忽想起,她那位意中人,应该早知此事,却不知是怎么想的。
“苏令安可有说什么?”陈知沅继续问。
“回殿下,苏大人说,成王败寇,未有胜者向败者低头妥协之理。”
这算是陈知沅意料之中的反应,苏照虽是一介书生,不能舞刀弄枪,但却自有风骨,他的铮铮铁骨,是满朝文臣都比不上的。
所以苏照虽不喜欢陈知沅,但陈知沅却始终觉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没有做错。遗憾是现在自己似乎没那么喜欢苏照了,或许是太久没见了,所以几乎想不起他,因为想不起,所以竟渐渐淡了。自己笃定的喜欢,如今一瞧,竟不过如此,令人发笑。
“迟迟,取朝服来,咱们去议政殿。”
“殿下?”
“今日此事若没有论断,那帮朝臣便决计不会罢休,与其等他们来为本宫定将来,不如本宫自己去谋一个结果。”
陈知沅带着迟迟走到议政殿外的时候,正听见罗将军掷地有声地驳斥着,说什么“未见沙场,如何评判”,不用瞧,也知道说的是慕丞相,迟迟说,这半日数他们二位吵得最厉害,别的大人都不大能插上话。
果不其然,旋即便传来了慕丞相的声音:“百姓安危,将士生死,难道在罗将军心里丝毫不重要吗?”
还是一贯的胡说八道,污人清白、颠倒是非一向是慕丞相的拿手好戏。陈知沅自是想不到,罗将军的家国之心,有一日竟还会被怀疑。
门口的內侍见陈知沅来了,便要去通传,陈知沅拦住他,让他不必通传,径直走了进去。议政殿陈知沅不是第一次进,从前她与太子总是溜进来玩闹,太子贪玩起来,还会在王座上画老虎,结果自然是被王君揍了一顿又一顿。
如今没有太子,王座上也没有老虎,这次这要决定的,是陈知沅的将来。
陈知沅走进殿中,群臣都安静下来,他们都没有想到陈知沅会出现在此。太子并不在,应是王君没让他来,不然他得在议政殿上闹起来。陆谦陆让远远看见陈知沅,都轻轻摆手,要陈知沅想离开,不要卷进今日的争论之中。王位上的王君原本扶额愁眉,也抬起头来,满是不解。
陈知沅上前:“清平拜见王君。”
不是以往的自称“臣女”,她称自己一句“清平”,她不是叶家女儿,不是王君侄女,现在朝服在身,深紫色的长袍曳地,她只是姜国的公主。
王君抬手示意她起身:“阿沅,你怎么来了?”
陈知沅环视周围,满殿的人神色各异,都怀心事,她在看苏照的时候,多停了片刻,苏照平视前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陈知沅。他拎得很清,他站在陈知沅这边是为家国大义,是为姜国气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更近了一步。而陈知沅一脚踏进议政殿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想到苏照,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北境的大雪,和她还没看到的遍地一月春。
苏照清俊依旧,文雅依旧,气节依旧。
苏照没变,自己变了。
“清平听闻今日殿上王君与诸位大人商议和亲一事,久久没有结果,清平想,此事说到底是关乎清平的将来,便不得不来此,听诸位大人商讨。”陈知沅看向王君,语气平常得像是来听群臣商讨豆花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王君还未开口,就听得慕丞相道:“公主荒唐,这里是议政殿,群臣论政之地,公主一介女流之辈,怎可未经传召便私自上殿?”
“女流之辈?”陈知沅可太不喜欢这个说法了,“看来慕丞相,很是看不起女人。可慕丞相怕是忘了,姜国不是没有女子上朝的先例,许是本宫母亲这些年常在文乐郡而非临阳,倒让慕丞相没了个好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