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转身离开,陈知沅在他身后看他挺拔的身影融进夜色与长街中,长宁街那么宽阔,夜晚里三两行人神色匆匆,从容闲适的裴言在其中便格外显眼。陈知沅不知道怎么了,从前怎么看裴言都觉得平常,可现在连背影也能瞧出好来,让他挪不开眼。
陈知沅再忍不住,大声喊出来:“裴子桓!”
裴言听到声音停住脚步,并不意外陈知沅会叫住他,他转过身,长身玉立,玄色长衣与束起的长发让他在这蒙蒙夜色里显得少年气,他还是说着那句不变的回答,他说:“臣在。”
他们心意相通,所以不必害羞,陈知沅大方道:“未来的裴少夫人,说她会想你的。”
裴少夫人。
裴家的人。
裴言朗声回道:“少夫人,等着臣来接你。”
大婚
昌和六年的三月十八来得很快,这样的大日子每个人数着等着根本不消反应,便匆匆过了。饶是陈知沅这个新嫁娘满怀期盼,有些度日如年,也不得不承认,与裴言不见的十几日,其实并不算长。
因为有盼头。
照着婚仪流程,裴言要从大将军府到公主府接亲,长公主夫妇与裴大将军一早就在大将军府等着,等到新婚夫妇到了,行了嫁娶之礼,签了婚书,就算是礼成定姻缘了。这一套流程十分简单,不必费什么事,是姜国独有的,没有缛节。姜国人直爽,他们认为婚嫁本就是简单的事,相爱的男女盟誓此生不离,就是对婚姻最好的守护。
文乐长公主与文寿长公主成婚的时候,虽然都已经开府了,但先王和太后还是在她们成婚时将她们召回宫中,从宫里出嫁。到了陈知沅这儿,王君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可文乐文寿是正经的公主,陈知沅不是,陈知沅成婚,上有父母可拜,何须进宫。故而王君要不要也坐在上位等着小夫妻拜他就显得些许尴尬,于是王君斟酌了,不打算到大将军府凑热闹,而是给他们增了一环,要裴言接到陈知沅后,先进宫拜见王君王后,而后再去大将军府。
三月十八这日一早,陈知沅天还没亮就被拉着起来梳妆打扮,迟迟替她梳头,笑得比她更开心。陈知沅见她笑,也想跟着笑,可是怕胭脂涂歪了,只好忍住。迟迟笑够了,就开始抹眼泪,她家公主殿下终于要嫁给少将军了,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陈知沅见她哭,知道是劝不住她的,只好掏出绢子给她擦眼泪,语气中很是无奈:“傻丫头,我嫁到大将军府去,也是要带着你的,哭什么,今天是你家殿下只此一日的好日子,你得给我从早笑到晚才是。”
迟迟听了止住哭泣,果真笑道晚上,一刻不停,惹得逐影问她是不是脸抽了筋。这是后话。
陈知沅这边收拾好了,便静待裴言来接她,她起得早,坐久了就昏昏欲睡,尤其是那彰显身份的凤冠,重的她脑袋疼,等裴言接亲的队伍来的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迟迟跑进来,喜不自胜:“殿下,少将军来了。”
于是这才清醒过来,陈知沅执扇遮面,由迟迟扶着出了门。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对她来说都意义非常,每一步,都要离裴言更近一些。她透过扇子似乎看见高头大马之上裴言风发意气,绛玄交织的婚服穿在他身上,冷冽锋芒更少,少年温润更多。陈知沅不敢多看他,收回眼,再仔仔细细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从房间到院子,再从院子绕到前头,最后出门的这条路陈知沅无比熟悉,她今日走着,只觉得这条路这样长又这样短,好像一瞬便可走完,又好像这一辈子都走不完。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裴言翻身下马,将陈知沅抱起来。新郎是要将新娘抱进花轿的,公主气派,是两驾的婚车,抱起来送进去要更费力些。陈知沅一手拿着扇子,一手紧紧抱住裴言的脖子,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轻巧些,免得裴言吃力。裴言倒很轻松,只是在抱起陈知沅的一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了看陈知沅脑袋上那东西。他双臂有力,将陈知沅稳稳放进婚车上,气息平稳之余还能分出几分戏谑陈知沅:“殿下脸红了。”看到陈知沅羞得说不出话,他才心满意足。
两人进了宫,王君准允婚车直接驶到殿前,裴言倒是不能骑马,只好跟着陈知沅走,陈知沅下车时,也是他抱下来的。
陈知沅与裴言进殿,王君王后高坐,他们并肩走上前,缓缓跪下,跪伏行礼,陈知沅埋头下去的一瞬,只觉得脑袋被沉沉压住,抬头都觉得费劲,但还是稳住自己,不显露自己有那么一些不大喘得过气。
“臣女拜见王君王后,王君王后躬安。”
“臣拜见王君王后,王君王后躬安。”
王君体恤,看陈知沅磕的头“哐当”一声就下去了,就晓得那冠子不轻,便说道:“起来吧,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不用行这样的大礼了。”
陈知沅与裴言起身,王君便又继续道:“阿沅,你近来些。”
陈知沅挪着小步子上前,听王君道:“今日你出嫁,寡人不能去观礼,只好先将你们夫妻召进宫来,有些话还是要嘱咐两句的。”
这便是要讲规矩说道理了,陈知沅赶紧又跪下来,又是“哐当”一声:“愿闻王君训示。”
王君抬手,想要说不用多礼,但看陈知沅趴得挺好,只好与王后相视一眼,轻笑着算了。陈知沅若是能时时这么乖巧,也不算是坏事。
“你也知道,这一代唯你一位公主,生下来便与众不同,打小先王与太后便宠爱你,你要做什么都由着你,哪怕是你要将天捅个骷髅,也能想尽法子给你补上。封邑要最好的,封号要最好的,你的兄弟都比不过你,先王更是曾说,这一辈中,唯你最像他。”
王君说到此处,顿了顿,盯着陈知沅看了许久。陈知沅岂能不知先王的过分宠爱,先王说,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不疼着些,还能如何呢,于是合不合适,这些年都这样宠爱过来了。可如今王君这样说,陈知沅不知如何接话,只好静听王君教诲。
见陈知沅一直垂头不说话,王君收回了眼,继续道:“你母亲是寡人的长姐,长姐一向疼爱寡人,照顾寡人,寡人幼时,很受长姐教诲,所以很是尊敬长姐,也就疼你。寡人如此,你姨母亦如此,连带着你姨丈与舅母,都是如此。各国皆知,姜国的清平公主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是姜王室的掌珠,如今你要嫁做裴家妇,进裴家门,可依旧是陈家人,日后若是委屈了,只管来找寡人,寡人为你做主。”
字里行间明示了要为陈知沅撑腰,陈知沅再拜:“臣女拜谢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