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血脉相连,不必问这样的问题。”
血脉相连,心意却不通。
陈知沅的煎熬难受并没有维持太久,先王崩逝,她淋了一夜的雨,成了“傻瓜”,那些觉得她还能有些作为的臣子也对她失望,唯一还觉得她兴许能清醒起来的,只有几乎避宫不出的太后。太后说,阿卿之才,非常人可见。这话是从前先祖用来说先王的,后来先王果然成才,继位姜王,带领姜国繁荣强盛。太后用说先王的话来说陈知沅,只因先王自己也曾说过,这一代中,唯阿卿最像自己。
她被寄予厚望,厚望之后,是辜负期望。陈知沅从病痛中醒来,她头疼欲裂,脑中昏沉,只记得自己哭到昏厥,依稀还能记得是裴言找到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晓得了。她连记忆都破损了,还谈什么智慧与谋略,她抱膝呆坐,知道自己彻底无望了。
文乐长公主将她接回长公主府,不再严苛对待,只希望陈知沅平平安安不再染病。陈知沅没叫她连这也失望,一日一日渐渐好起来,除了一事无成,什么都很好,能吃能跑能跳,翻开书脑袋疼,但立马合上,不再会有人督促。
“母亲,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头疼。”
“没事儿,有些事还是忘了的好。”
“母亲,我让您丢脸了是么,堂堂文乐长公主的女儿,一事无成,为人耻笑,女儿对不起您。”
“没有,你这样已很好。”
真的很好。
这些年严苛也好,放纵也罢,长公主虽与陈知沅渐渐疏离起来,但母女之间连着筋骨连着血,总能相知。
“阿娘。”陈知沅哽咽住,回头看着文乐长公主,眼中便落下泪来,文乐长公主从不许她哭,所以她在长公主面前总是克制,可到现在,情难自已,还是哭了出来。母女之间的回忆如走马观花过了一遍,陈知沅此时看着文乐长公主,觉得母亲不似往日里威严冰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是为人母的慈爱和嫁女的不舍。
她那位权柄在握尊贵无比的公主母亲,其实也是普通人。
陈知沅转过头,抹掉自己的眼泪,脚下的步子重了起来。她与裴言牵着手,两个人一起走,裴言看她哀伤,开口叫她:“殿下。”
陈知沅攥紧裴言的手,想要从裴言那里得到依靠,让自己更坚强几分。陈知沅从哽住的嗓子里掷地有声:“别回头,我们要朝前走,朝前看。”
他们的生活,从今天起,从走出这扇门开始,就全都不一样了。
长梦
新婚夫妻相对而坐,迟迟奉上合卺酒来,陈知沅与裴言一人一盏,将杯中酒喝尽。
迟迟笑眯眯的:“殿下,少将军,喝了合卺酒,和和美美一辈子。”
说完迟迟带着人退了出去,合上门,只留下陈知沅和裴言。
他们饮过合卺酒,周围侍候的人也早就退了干净,陈知沅托着脸,看向裴言,却发现裴言正盯着自己,她问道:“你看什么呢,眼睛都不眨的。”
裴言直言不讳:“臣在看殿下。”
陈知沅便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少女娇俏:“是吗,好看吗?”
“好看。”
裴言回答的很快,像是这个问题他早已想好了似的,陈知沅轻轻摇着手,镯子和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灵的响声。陈知沅乐得很,继续问道:“有多好看?人家都说女孩子出嫁的那日,是最好看的,你说呢。”
这话她听来已久,所以无比期待自己成婚的这一日,她照镜子的时候觉得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差几分,后来她想通了,这差的几分,是她担心在裴言眼中还不够完美。身份尊崇的小公主,在心上人的面前,也不过是小女儿情态。
裴言细细地看着陈知沅,再多的溢美之词在此时,在他心里都不够,所以只能说出一些真挚粗浅的话来:“阿卿无时无刻都很好看,不止今日,日日如此。”
“阿桓,你也时时都很好看。”
陈知沅扶着脑袋上的凤冠,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秀眉微蹙:“阿桓,我脑袋疼,这个冠子太重了。”
见她可怜兮兮委委屈屈,裴言便上手去帮她卸那个比她头还大的凤冠,嘴上还说着:“一见着殿下就知道殿下戴着不舒服,忍到礼成,委屈殿下了。”
陈知沅任他弄着,自己撒了手绞着衣袖玩儿:“我不委屈,我这一生就只戴这一次,重是重了些,但我心里乐意。”
正说着,裴言将那凤冠取下来,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比手中剑重到不知哪里去,他心疼地揉了揉陈知沅的脑袋,问道:“舒坦了?”
陈知沅点点头,小手扒拉着领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衣裳也重。”她试穿嫁衣的时候就只套了个壳子,光顾着好看,今日全都穿上身了,才晓得里里外外有九件,仿的是封后装束的规制。陈知沅摸了摸自己那本就不纤细的腰,这里三层外三层一裹,哪里还看得出腰身,整个浑圆,像只赤玄粽子。
裴言在陈知沅身侧坐下,歪着头笑道:“是要臣为殿下宽衣吗?”
陈知沅一顿,赶紧把方才扒拉一条小口子的衣领重新合上,略带惶恐地向后缩了缩:“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闷得慌,这上头的金丝银线珍珠翠玉压着我,走路都不利索了,我就想着给它脱了,喘口气。”
也不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今日成了真夫妻,两人名字写在一处,裴言是她清平公主的主婿,陈知沅是他裴言的夫人,夫妻之间本就该做这些事,但陈知沅心里有些害怕。她未经人事,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虽然面对的是裴言,但却并不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