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不言——若北南倾
时间:2022-03-23 07:29:16

  陈知沅有许许多多难过的时候,裴言会安慰她,告诉她,人世多磨难,他们只需抬起头,心怀美满向前看,自然能拨云见日。

  这话最开始,是陈知沅说给裴言听的。

  因为裴誉的离去,裴言浑浑噩噩,陈知沅守着他好几日不肯离开半步,每天变着法地劝慰裴言,一心只希望裴言振作起来。可裴言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没有生气地待着,陈知沅看着他,用尽了所有的话安慰他,告诉他,每个人都要等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他们彼此陪伴经历了对方最难熬的时候,以为真的可以见日了,但命运无常,不给人喘息,迎头一棒,又是鲜血淋漓。陈知沅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若真是噩梦一场,该有多好。醒来不见悲哀凄楚,不见生死离别,不见有情人再不相逢。

  可这不是梦,这比梦要痛得真实。

  陈知沅忽而想起成婚后的那几日,他们没有别的事做,整日只是窝在一起,有时说说旧事,有时想想将来,他们勾勒的愿景里,还有长久的几十年。

  裴言是个务实的人,虽然身份所需他不得不提前准备谋划,但他更看重的还是眼下,他自小不信鬼神,就是因为他更相信事在人为,而事在人为,做的全是眼前事。他不看将来,除了在陈知沅的事上。他们成婚,是彼此努力之后的结果,苍天一早并不是这样安排的,苍天的安排里,他们没有缘分。

  万方磨难,烟消云散,而今从头回望,不过时候未到。

  在裴言与陈知沅的计划里,少年将军不必等着马革裹尸的那一天,他可以早早平定北境,叫齐人十年甚至二十年不敢犯境,然后辞官归隐,和小公主携手天下,共看山水。而金枝玉叶玉露琼浆养大的小公主,富贵都可扔一边,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少年郎,从此无垠草野或是灵山秀水,皆在眼中,皆在脚下。

  裴言畅想过很多,因为期待着与陈知沅的未来。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会游山玩水,南北东西任意驰骋,他们会在玩儿累的时候回到清平郡,一起逛花灯会,一起写许愿牌,一起看一箭破霄得到心仪的花环。等到陈知沅走不动了,裴言就背着她,拎着兔子灯和老虎灯慢慢回家。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虽然归隐,但随州是个好去处,随州的风雪与一月春,是陈知沅心心念念想看到的。遍地鲜红的一月春铺在脚下,蹭着陈知沅的脚踝,那带来的香味会萦绕在他们中间,那是独属于北境的清香。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会在江东看满池的莲花,采莲子,吃莲藕。他们会在西边看茫茫漠野,看奔走在草野中的野兔,他们会捉上两只,养在身边,但陈知沅最易嘴馋,许是养不到几日,便做了烤兔子焖兔子进了肚。

  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尽心竭力,让陈知沅看到这一生最像看到的景致,譬如每年的冬雪,譬如海边的日出,譬如茂盛的丛林,再譬如,白墙玄瓦的高阁。

  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和陈知沅生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成就一个“好”字。自然作为阿爹,裴言会偏疼女儿一些,他想他与陈知沅的女儿,必然有一双如陈知沅一般亮闪闪的眼睛,会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带着撒娇的意味。

  裴言能想到的每一件事,都与陈知沅有关,他的畅想会细细说给陈知沅听,然后做下约定,一起实现。

  当时多热切,现在就多难过。

  当初琴瑟和睦夫妻恩爱,少年夫妻定下永生永世的盟约,殊不知世事难料,结局竟是如此。

  陈知沅睁开眼,盯着上方某处放空,她再也想不出别的事来,她死气沉沉,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们的长久,不会来了。

  陈知沅坐起身,叫了迟迟,外面传来动静,来的却不是迟迟。逐影穿着素色常服,跪了下去,把头埋得很低。

  “逐影?”

  逐影的声音很闷很闷:“殿下,对不起。”

  似乎是能与逐影感同身受,知道逐影为何难受,在逐影的描述里,裴言带着的那队人除了逐影外全军覆没,而逐影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裴言舍命救了他。逐影心里愧疚,他揽责,他觉得裴言的事不是因为敌军设伏暗害,而是因为自己。陈知沅轻声开口:“你先起来。”

  “殿下!”

  “你能活着回来,是他想见到的。”

  逐影怔住,喃喃道:“殿下,随州一役如此惨烈,臣……”

  陈知沅打断他:“逐影,你跟在阿桓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有的话还没到该说的时候。”

  陈知沅掀开被子,将逐影扶起来:“逐影,我虽然没有与你说过交心话,但我想你明白,我与阿桓对你的心,是一样的,我今日所言,是我的心里话,也是阿桓心之所想。逐影,你如阿桓手足,是他最亲近的人,在危难关头自然是要为彼此豁出命去。你因阿桓救你而痛恨自己,可换成是你,你也会为阿桓拿出命来。逐影,你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至于别的,或许就是命吧。”

  当知天意难违。

  陈知沅再不知道该与逐影说什么,她是在安慰逐影,也是在安慰自己。他们渺小脆弱,如何与天意相敌,非要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知道年少无知,悔不当初。

  她弓着身子,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脱去,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心扑在裴言身上而忘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抬头问道:“大将军伤势如何?”

  这应该是一早就问的事,但前日陈知沅直接晕倒,醒了来不及挂记,现在问起,逐影顿了顿,如实相告:“伤得很重,但军医尽力救治,性命无忧,只是需得多养些日子才能回京。”

  伤得很重已然说明一切,现下若是要找出一个比陈知沅更加痛绝的人,便只有裴大将军了。妻子多年前亡故,长子病逝长媳殉夫,次子建功立业本有大好前程,却在毫无预料的时候,失了性命。人世艰难,全在裴大将军身上,陈知沅低叹:“大将军征战多年,也太累了,现下怕是身心俱疲,是要好好休养了。”

  “还好,还好裴家还有血脉留存。”陈知沅道,“逐影,去别苑接双清双泠回来吧。”

  那是裴家延续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动力。陈知沅嘱咐道:“别让他们知道,双清聪慧,双泠细腻,但你一定有办法能瞒着他们。”

  “可臣无法一直瞒着公子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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