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爱慕殿下,到此已经很多年了。”
“殿下,嫁给臣。”
“阿卿今夜,比什么时候都美,这满城之中,甚至天下间,再也找不出比阿卿更美的姑娘。”
“阿卿,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阿卿,等我回来。”
可他再没回来。
挚爱北境山河的少年,永远埋葬在了北境的风雪之中。
尸骨无存。
还不知能否魂归故里。
陈知沅哭出来,却还要忍着不发出声音来,她此时已经肝肠寸断,心如死灰,但不愿让迟迟看见自己嚎啕大哭的狼狈。
她不能让任何人晓得,其实早在逐影回来,在自己殿上疯魔,在坐实裴言死讯的那天,她就已经被那些面容丑恶的朝臣,摧枯拉朽地击垮。她那时哭嚎流下来的眼泪,全都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她满是恨意地看着每一个如同看戏的人,不知他们为人臣子为何可以这么狠毒如蛇蝎,可恶如豺狼。
他们不会拿剑,没有见血,可他们的冷眼能要人命。
不止是要了裴言的命,也要了陈知沅的命。
陈知沅渐渐发冷,寒意来自冬日恶狠狠的风,那风似乎看陈知沅脆弱不堪,所以拼命要将她贯穿。她隐约听见迟迟叫她,看见迟迟抱着外衣跑过来,可她无心抬眼去看。她渐渐什么也看不清,寒冷也逐渐麻木,她的手再不能动,只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恍惚间眼中一片朦胧,天上似乎落下了雪花来,这一年临阳的雪,比哪一年都要大。那些雪花落在陈知沅的脸上,化成雪水,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是伤心,哪一滴是绝望。
她只听见远远的缥缈的声音,来自呼啸北风吹乱的风雪。
那声音说。
“阿卿,我回来了。”
恍恍惚惚,一枕黄粱。
先见
尘世间有很多事,在每一日发生,多到一个人的出生、嫁娶、死亡显得并不重要。每天都会有人在一阵啼哭中降生,每天都会有人一对高烛到天明,每天都会有人在意外或是苍暮中死去。所以一个人所谓无常的生死,单拿出来并不是一件可以被所有人长久挂在嘴边的事,这包括裴言在内也不例外。
所以几日之后,令人唏嘘的裴家少将军的死,就已经是旧谈了。除了回想起裴言的忠心不二一片赤诚,为了姜国献出生命外,会想起来的次数与南街被人打死的寡妇没有太大的分别。
陈知沅在院子里晒太阳,梅林枯死后的每一日,她都在院子里晒太阳。文乐长公主来瞧了她几次,但因有更要紧的事,也没有多陪。罗将军即将北上回京,早前修书给永康侯,说要共商大事,事情是关于随州的。
长公主夫妇商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实在不必瞒着陈知沅,于是寻了一日来告诉陈知沅,叫她心里有底,随州的事也许不像面上看着的这般简单。
话中深意,懂的人自然懂。
他们一家不是喜欢揣测别的人,也不喜欢揣测别的事,他们对他人没有恶意,也尽量不去相信别人对自己有恶意。虽然这些年他们见过的恶意并不少,失望早就攒够了,但总还是劝服自己去相信人性中善的那一面。
他们不愿去信,“恶”被滋养出来竟然是真的可以到这个地步,不仅是要命,是要天崩地裂,是要人间绝望,是要被抽干了血肉还行尸走肉,被人扒开眼睛看黑暗的世界。明明是没有血海深仇的人,为什么就可以轻描淡写地去残害另一个人的性命,他们冷眼旁观,夺走性命的时候像是在看蝼蚁。
而今文乐长公主带来消息,告诉陈知沅,随州的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暗含的阴谋不是来自于齐国,而是姜国内部。姜国之中有人通敌,出卖了随州,致使裴言战死,裴大将军重伤。罗将军说,此事十成地确定,不过是还没有查出究竟是谁,所以还要再等等。
罗将军人在南边,被许多谋划着扳倒裴家叶家的人忽略,那些人也不是滴水不漏,眼睛只盯着自认威胁最大的,那些早早远离临阳的,被他们放在眼外,结果却让罗家钻了空子。罗将军当年自请南下,是早就在做准备,这些年他查到的腌臜事并不少,只是直到现在才忍不住将这一切拿出来给人看。
姜国除了内奸,不管这个人是谁,对姜国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因为他害死了裴言。
陈知沅其实早就想过裴言的是不是简单地战死,逐影亲口说的落入陷阱就更让人怀疑。陈知沅可以接受裴言战死边关,但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落于陷阱,裴言这么多年周旋在姜齐边境,怎会看不出齐人设下的陷阱。齐人何德何能,还能在害死裴言后,攻进随州营,伤了大将军。这一切的一切,要让陈知沅怎么才能不联想到阴谋。
而今证实的确是阴谋。
陈知沅差点吐出血来。
她的脑子在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出来,她把指甲抠进掌心,眼神也变得狠厉。她没有别的心思,唯一还能察觉到的念头,是不管这个叛国之人是谁,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才能告慰裴言,告慰与裴言一起被无辜害死的随州将士。
陈知沅站在院门口,顶着风吹了半日,心中的恨意不减反增。迟迟看着她双眼猩红,甚至有觉得有些可怕,她从没见过陈知沅眼中有这么浓烈的恨意。饶是迟迟打小跟着陈知沅,也不知道陈知沅可以酝酿出这样的恨意来,陈知沅再不喜欢谁,也不过是不搭理不说话,权当做没看见,如现在这般几乎快要到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地步的,迟迟从来没见过。
长公主来的时候迟迟没有在旁边侍候,她不知道陈知沅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陈知沅现在是在做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