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裴言许多年,早就耳濡目染,越来越像裴言,说话做事与裴言如出一辙。裴言的确是从不追问陈知沅的,但凡是陈知沅要裴言做的事,他都会二话不说去做,哪怕是当初陈知沅还一心扑在苏照身上的时候,央着裴言帮忙做些讨好苏照的事时,裴言不高兴已经写在脸上了,但还是没有拒绝陈知沅。陈知沅不记得曾经是哪位与裴言还算关系不错的友人说,裴言命中有劫,陈知沅克他。
于是与裴言如出一辙的逐影学到了裴言的精髓,对陈知沅的吩咐只管去听,不必多问。
陈知沅也还算是了解逐影的脾性,于是主动解释道:“我要你带着人,去找到秦北远。”
这下逐影也不那么从容了,狐疑问道:“齐二皇子?”
陈知沅“嗯”了一声:“随州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北远一定比我们着急,不管此次姜齐一战,齐国那边是谁从中获利,都不会是秦北远想看见的。他若是还想与他的兄弟争权,必然会想办法到临阳来,与他做交易的是王君,他总要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不过他未必有胆子露面,你带着人去找他,无论如何,逼他现身。”
此话一出,其实便都明了了,陈知沅嘴上说着不懂也不必与她多说这些朝政上的事,但心里是默默记下,悄悄思量过的。现下能一口说出这些想法来,可见是想了很久,逐影听得出来,陈知沅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事给做了。
他站起来,立刻便要走:“臣去找他。”
陈知沅眸子沉了沉:“找到他,想办法带他来见我,随州的事要弄明白,就少不了他。”
逐影去后半日,有人登门来,管事没有通报,迟迟没有阻拦,由着那人进了陈知沅的院子。陈知沅正要呵斥,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呆滞住,嘴唇张合了好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来。七年过去,故人再见,竟然是说不出话。
陈知沅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人身形容貌分明,实实在在,不会是假的。陈知沅的声音低到几乎让自己都听不清,她好像能知道,自己在叫来人的名字:“罗……方平?”
罗家回京的消息陈知沅早已知晓,罗将军慎重,深知在此时如果与永康侯见的太多,会被人抓住把柄,所以只是回了罗家,说是一路辛劳,需得修养,便称病不出。陈知沅想过罗将军父子必然会找机会去见永康侯,但没有想到,在他们去见永康侯之前,罗允会先到公主府来。
陈知沅与罗允多年前算得上好友,在罗家南下之前,他们是一起听学一起捣蛋的朋友。那时候裴言与罗允没有缘故地彼此看不对眼,陈知沅于他们两人中周旋解难,时常觉得伤脑筋。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少年,罗家本就是因罗将军仕途得顺的机会才进京来的,在临阳几年,罗将军功业出众,升了官职,南下去做一方守将,便又举家离开了临阳。
从那一别,到如今,已经有七年了。
这七年间他们再没见过,王君没有宣召过罗家的人,年节他们也没有进京的恩典。那年陈知沅和亲之事,罗将军受了永康侯的嘱托进京,行程匆忙,又因不得王君宣召,所以没有带着罗允。而今罗允得以回到临阳,他们得以再见,却是因为裴言事出,四方皆返。
唏嘘不已。
今时今日再见罗允,陈知沅并没有多少恍如隔世的感觉,经历了太多事,陈知沅甚至觉得上次看见罗允这张脸,其实在昨日。直到罗允开口叫她“公主”,那声音带着男人有的醇厚,才又惊觉,罗允不再是从前的小小少年,他们之间已经隔了许多年。
陈知沅请罗允坐下,问道:“你来这儿,有什么消息想跟我说吧。”
罗允垂眸默了默,然后抬眼,用他那极深邃的眼睛看着陈知沅,仿佛眼睛里没有周遭一切,只留下陈知沅的那一张脸。他说:“我来看看公主,多年未见,公主风姿依旧。”
陈知沅轻轻笑出来,罗允离开时自己不过十二岁,身量还没有长开,哪里来的什么风姿。陈知沅回道:“你也没怎么变,刚刚看见你,竟觉得这些年都还没过,一切都还是你未离开临阳的那年。”
“这些年臣在外,时时都能听到公主的事,只是遗憾未能亲眼见着。”罗允絮絮道,“公主及笄,公主开府,公主朝堂上与慕丞相对峙,然后公主嫁人……公主这些年重要的时刻,臣都未能亲眼看见,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到底为什么算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时至今日陈知沅不再愚笨到什么都看不出来,故而也知晓罗允话中的深意。陈知沅微微向后仰,正色道:“罗方平,这没什么好遗憾的。”
“公主也一如往昔,叫臣的名字,客气疏离。”罗允自嘲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已经没有改变。
裴言是阿桓,罗允只能是罗方平。
这一切不会变,也幸好不会变。
“公主,臣来此,是想问公主一句话。”罗允道,“要追究到底吗?”
陈知沅皱了皱眉,罗家手里的东西已经交付许多给永康侯,早就是仁至义尽,尽了朋友的情谊,现在何必再来问这句话。陈知沅问道:“什么意思?”
罗允回:“若公主要追究到底,臣必然为公主拼尽全力,让公主无后顾之忧。”
陈知沅轻叹:“这不该是你的事。”
罗家这么多年来与永康侯的情分,与裴大将军的情分,能为此小心谨慎暗中收集消息多年,已经是尽心尽力。前方是漩涡,陈知沅为了公道不得不冲进去,可罗家不必,罗允更不必。陈知沅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又怎能累及罗允,给罗允带来无妄的祸事。
罗允微微朝前倾,眼神无比真挚:“臣与家父从南边赶来,就是因为这是我们责无旁贷之事。公主,臣知你不会就这样罢休,臣也知无法劝你拦你,但有一样,请公主准允,有臣来保护公主周全。”
见陈知沅没什么反应,罗允便继续道:“公主应该早就想过,此事内有阴谋,此乱不仅在外,也在内。”
陈知沅冷笑:“那么多人盼着裴家倒霉,盼着叶家倒霉,盼着我们都得不到好下场,暗害算计又怎么会少。我只是难过,家国大义竟然赢不过一己私欲,他们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随州将士身后,阿桓身后,是无辜百姓,是十一州的苍生黎民。”
她握紧拳头,重重捶在地上:“我自然不会罢休,不止为阿桓,也为了所有无辜枉死之人。”
罗允将怀里的信封掏出来,他们先前已经飞鸽传书过一些消息回来,但那些都是不要紧的,哪怕是被人发现也不必担心。真的会在临阳掀起风浪的消息,罗允一直贴身带着,不敢片刻松懈,直到现在才拿出来,递给陈知沅:“公主,臣手上已经收集了一些消息,都在这里,公主若是觉得能够承受,便打开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