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句话,陆让心里更沉,他知道陈知沅回不了头了,至于自己,从决意帮助陈知沅的那一刻开始,也回不了头了。陆让每日在文寿长公主府进进出出,与陆谦时时见面,亲兄弟之间竟没有什么话可说。陆让向来佩服自家大哥,一向以大哥为榜样,可他们年岁渐长,做了不同的抉择,以至于现在相顾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陆让想着每日陆谦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说道:“但你需得知道,凭大哥的本事,我摁不住太久,你要快些了。”
陈知沅轻轻“嗯”了一声:“七日,再给我七日,我手里还差些东西。”
“我帮你。”陆让不假思索,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若陈知沅开口,陆让会不顾一切。
可陈知沅拍了拍陆让:“二哥,你不能再牵扯进来了,若是后面出了什么无可预料的事,我还要请二哥帮我,照拂两个孩子。”
陆让心一紧,被陈知沅这有些“托孤”意味的话搅得心慌。裴言死了,裴家小儿女在陈知沅心中便是重中之重,应是不管不顾要自己看顾着的,可现在却让自己帮着照拂,陆让忍不住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二哥,我没有后路了,我早就被逼上绝路了,若是还坐以待毙,等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垂怜,遭劫就还会降临。”陈知沅停住,如实相告,“我见了秦北远。”
陆让几乎要喊出来:“秦北远……齐二皇子?你怎会与他有牵连,勾连他国皇子,若是被人发现了,给你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谁也保不住你。”
陈知沅嘲讽似的笑了笑,裴言不愧是裴言,经他手的事情,不得王君准许,半点也不会传出去。可如今再看,陈知沅倒不觉得这是好事,她只是道:“你看,此事滴水不漏,连二哥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陈知沅问:“二哥可还记得当年围猎,阿桓忽然从北境赶来,说是王君宣召,另有安排一事?”
陆让点头:“自然记得,那年裴子桓没有参加围猎,是我得了头筹。”
当初陈知沅还与裴言做约定,要裴言与陆让比试一番,了却陆让的心愿。裴言当时答应得爽快,后来却总是抽不出时间来,便一直搁置,所幸是陆让也日渐忙碌,并不催促,想着总有一日裴言闲下来,他们有的是机会。
可这一等,便再等不到结果。
“那二哥可知,王君派了什么事给阿桓?”没等陆让回答,陈知沅便继续道,“王君要阿桓私下与秦北远联系,合谋共计,趁着齐国内乱之时,帮扶秦北远登上王位,力求姜齐太平。”
陆让眼睛都瞪大了,与敌国皇子共谋,别说姜国没有过,放眼天下,也没听说过,尤其是出谋之人还是当朝王君。陈知沅当时听说的时候,也难免诧异,但其中缘故与好处,倒是想的明白。她继续道:“结果自然明了,此事虽有王君授意,但做的实在艰难,齐国之中也不知为何总有离奇运道,不仅秦北远受制,阿桓也难以施展。逐影告诉我,此次阿桓北上随州之时,便与秦北远少了联系,秦北远那边始终有人盯着,直到阿桓的事一出,盯着他的人才稍作松懈,我才有机会约他相见。”
陆让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问道:“他怎么说?”
陈知沅摆手:“不重要,他的话,他给我的东西,不会是二哥想听的想看的,二哥只需帮我再撑七日,七日一到,便什么都明了了。”
如此说话,陆让也不再追问,他也会惧怕,听到不愿意听的事。她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你还见过罗方平了是吗?”
“二哥洞若观火,我也不必隐瞒。罗家在南边蛰伏多年,手中握着的,是能掀起惊天骇浪的消息。罗家与叶家的情分,旁人看出五分,那便能有八分,他们已算是孤注一掷为我筹谋,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二哥可会阻拦我?”
陈知沅望着陆让,眼中晦涩不明,她自信陆让是站在自己这边,可也恐惧他不能站在自己这边,更要担忧,陆让站在自己这边会受到牵连。陈知沅自诩敢爱敢恨,果决无比,可也会因为这些事陷入艰难。
陆让语气坚定:“不会,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陈知沅舒展地笑起来,阴霾之中像是破开黑暗,旋即又乌云盖顶:“我自然知道二哥会义无反顾帮着我,可若是换成大哥来,一定不是这样,否则二哥哪里还需要费尽心思为我掩护。人活于世,各有难处,大哥有大哥的抉择,我有我的,我能理解他。”
陆让哽住,不再言语。陈知沅抬眼看了看,天上月明星疏,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她说道:“二哥,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若是有需要二哥帮忙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
陆让离开大将军府后,陈知沅再不出门,不管是谁来见,一律请回。长公主夫妇派人来送过一次口信,让陈知沅照顾好自己,除此之外,也没说半句多的。
陈知沅每天都在院门口坐着,看日升日落,看明月残星,她数着七日,看时间何时会到。
期间有一日,裴家小儿女来找她,说是许久不见二婶,思念得紧,竟不知二婶是在做什么,总不露面。陈知沅将他们带到院子里,陪着他们玩儿,裴双泠要荡秋千,陈知沅便去轻轻推她。裴双清正琢磨棋局,陈知沅不懂,只好在一旁陪着添水。他们三个这样过了半日,裴家小儿女脸上的笑意都要深许多。
等到天色渐晚,陈知沅让人带着他们去用晚饭,临走前裴双清避开裴双泠,悄悄跑到陈知沅跟前,问她二叔是不是出事了,他还在别苑的时候,隐约听见人说起,只是不大清楚。
陈知沅没想到裴双清这样聪慧,小小年纪可以想到这样多,且他这么多日都不曾提,也没叫裴双泠知道,可见心细与身为身为兄长的担当。陈知沅眼睛忽然有些酸,她转过头,不敢直面裴双清:“你二叔还好,只是北境局势严峻,你二叔还有大将军可能要费些心神。”
裴双清站在陈知沅身后,没有去拉她的衣袖,陈知沅说着,他便听着,不必多问。
于是此后几日也没有再见,直到七日期满,陈知沅叫来逐影,让他去寻秦辙。逐影去了半日,在稍晚的时候回来,直接到了陈知沅院里。陈知沅坐在正中,看见逐影来了,问道:“逐影,东西拿到了吗?”
逐影将手里的信函递上去,说道:“拿到了,殿下,齐二皇子让臣转达一句话。”
陈知沅用力捏了捏手里的信函,声音很沉:“他想劝我别看,这里头的东西我已经猜了七七八八,不过是亲眼看见了才能认命。”
逐影抬眼看着陈知沅,他其实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陈知沅,因为不合规矩,可是现在他眼里的陈知沅已经不一样了。清平公主从前娇憨在内,张扬在外,现在却全是持重和坚韧。逐影大概是知道陈知沅要做什么,但他不能劝,因为他更知道此事除了陈知沅便无人可做。逐影握紧佩剑,坚决郑重:“臣在外头守着,殿下有什么吩咐叫臣一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