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谦便也没有什么话说了,陈知沅现下能搭理他几句话已经不容易了。他看着陈知沅抱着匣子,在宫人的指引下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像是不曾抬起来半分。
陆谦这才注意到陈知沅身后竟没有迟迟,他微微皱眉,总觉得是不是要发生些什么,正要上前去再问问陈知沅,便看见殿外群臣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正鱼贯而入,与陆谦行礼。陆谦只好一一回礼,听着那些人说出的上元节的祝福语,分身乏术,没有工夫再去追问陈知沅。
这些臣子与陆谦客气完,转头便看见陈知沅就坐在前头,按着规矩,他们是应该也去寒暄两句的,但他们犹豫再三,觉得这个礼节还是作罢为好。此时此刻,陈知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谁也不想去触陈知沅的霉头。
陈知沅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理会,知道看见一身暗紫色衣衫的人站在自己跟前,她才有些狐疑地抬起头。站在陈知沅跟前的人是苏照,他俯下身,字句清晰:“臣苏照拜见公主殿下,公主长乐无忧。”
陈知沅这才稍微有些波澜,神色缓和许多。但也只有一句客气话:“时候不早了,苏卿且坐吧。”
苏照并没有立即走开,他拿起茶壶,将陈知沅面前空掉的被子斟满:“夜深天寒,公主喝些热茶吧。”
陈知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苏照这才从陈知沅面前离开,陈知沅抬手握了握茶杯,的确是杯热茶,只可惜这样一杯热茶,暖不热三九寒天。
等群臣你来我往的客套结束,外头一声接着一声的高呼,说是王君王后到了。
众臣伏拜,一直独自坐着不理人的陈知沅也终于放下了匣子,跟着拜了下去。
王君王后走在最前头,后面是文寿长公主带着陆让,再后面便是太子与两位皇子。陆让与陈昀看见陈知沅的时候都顿了顿,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深为陈知沅感到忧心。
王君落座,众臣起身,陈知沅也坐了回去。按着宴会上的排位,王君王后上座,其下右手为文寿长公主,长公主之下是陆谦陆让;其下左手是太子陈昀,陈昀之下是陈知沅,再之下是两位皇子。
陈昀坐在陈知沅身边,时时盯着陈知沅,他总觉得陈知沅今日有些不对劲,但说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陆家兄弟也盯着陈知沅,只不过陆谦是想从陈知沅的举止中看出什么端倪,而陆让是准备着时刻接应陈知沅。他们确有计划,陈知沅的孤注一掷全在今日。
一曲舞毕,王君与群臣共饮了一杯,陈知沅没有动,只是等众人放下杯子后起身,走到殿中央,盈盈一拜:“王君容禀,清平听说随州一战立下战功的参将柳大人也得了进宫宴饮的机会,清平斗胆,想见一见。”
她的礼数周到,所请合理,虽然她的身份与所请的事情在此时显得并不太合时宜。王君一怔,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尤其今日还是上元宫宴,是喜庆时候,更不好叫陈知沅失落,于是点点头,算是应允。
殿上臣子相互小声议论,不晓得陈知沅唱的是哪一出,只见一个年轻人从末梢的席位走出来,拜了王君王后之后,又向陈知沅行礼:“臣,柳晔,拜见公主。”
眉眼之间与柳卫很是相像,只是没有柳卫的少年爽朗,细细去看,能看出几分猜疑算计,是陈知沅很不喜欢的样貌。
陈知沅虚扶一把:“柳大人免礼。大军返朝时本宫便想见见柳大人,看看柳大人少年英才模样。本宫听说,柳大人在随州的时候,是跟着定北将军出入的参军,不知与定北将军相处可好?”
此话一出,殿中安静极了。这些日子谁都不敢去戳陈知沅的痛处,哪怕是慕丞相这样的角色,看着陈知沅也只是避让开,不会去提不该提的。不承想在今日的场景下,陈知沅竟然自己提起,王君的脸色微微一变,连陆谦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柳晔忍不住颤了颤:“回公主,将军和善待人,对属下极好,与齐军对垒要事,事无巨细,皆细细说明。臣在随州,受将军照拂良多,将军之事,臣也痛心非常。”
他的确应该痛心,裴言一向亲自带着的那一支,除了血海逃生出来的逐影外,便只有那日因事未能同行的柳晔还活着。陈知沅忽然笑起来,却有几分渗人:“血腥厮杀,刀剑无情,自古皆然。可巧是那日柳大人有别的要务,未能同行,得以保全性命,风光返朝,实属幸事,更是好事。”
这让静谧的安和殿更显得可怕,柳晔赶紧跪下:“臣惶恐。”
王君在此时也沉声开口:“知沅,适可而止。”
陈知沅转过头,看着王君,眼眶发红,神色凄楚,竟是要落下泪来。陈知沅一派楚楚可怜,也跟着跪了下去:“王君恕罪,清平并非在殿上说些无关话,只是见到柳大人,不免想起亡夫,心中酸楚,这才失言。”
一番话说得真切,任谁听了不可怜陈知沅年纪轻轻没了夫婿,可怜得紧,王君也柔和起来:“你且起来,寡人并没有怪你。”
陈知沅擦着眼泪站起来,一旁的柳晔也跟着起身。
“清平斗胆,再向王君讨些时候。”陈知沅看着王君,得到王君首肯后,又向着柳晔道,“柳大人,你在定北将军身边多日,可见过他使裴家剑。”
柳晔此时已经被陈知沅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应对:“将军日日练剑,臣自然是见过的。”
陈知沅神色恢复如常:“可巧,本宫愚驽,文武不通,也就一手定北将军亲自教的裴家剑勉强看得过眼。既然是上元宫宴,群臣欢聚,歌舞不断,本宫也想为此宴助兴,不知柳大人可愿相助?”
宫宴之上向来也是不缺剑舞的,从前先王在的时候,也有臣子舞剑助兴,图个一乐。只是后来大家都不敢在永康侯与裴家将军面前班门弄斧,臣子舞剑便再没有过。如今陈知沅提了这事,也合乎规矩,虽则众人眼里陈知沅请以剑舞实在是不能理解,但也就权当是热闹。柳晔赶忙应:“是臣之幸。”
后头早有內侍奉了两柄剑上来,陈知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那只匣子,打开来,取出装在里面的东西。
是与卿剑。
那柄削铁如泥嵌着宝石的与卿剑,殿上臣子半数都是知道的,曾经定北将军送给清平公主的贵重礼物,习武者眼巴巴羡慕的宝剑。陈知沅早有准备,她要使裴家剑,岂能不用与卿剑。
陈知沅将剑握在手里,做好准备:“本宫的裴家剑使得不好,但助兴尚可,柳大人,请。”
柳晔也拿了一柄剑在手中:“臣唯恐失了分寸,伤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