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去,一本正经:“胡闹,本宫乃是公主,岂能做这样有失体统的事情。”说着四处看看,确认四下无人后,拉着侍女绕到了太师府后院墙外,“迟迟,你给我盯着点儿,别让人瞧见了。”
迟迟点点头,立刻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见到此景陈知沅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迟迟小时候也是个怯怯的小丫头,别人大声冲她说句话她都能吓得直哆嗦,这些年迟迟服侍她服侍得久了,性子张开了就不大收得回来了,陈知沅暗想改日定要将迟迟送到李尚仪那里去重新管教成个温柔的女孩子,免得迟迟这条不归路越走越歪。
正想着,陈知沅已经很熟练地翻上了太师府的墙头,远远看去池子边的亭子里坐了好几个人,她不大认的清楚,唯有正坐的苏照和他旁边的慕安安在扎她的眼。陈知沅气得险些从墙上摔下去,她死皮白赖地寻着各种机会想要亲近苏照不得,慕安安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坐在苏照的身边,做到了她辛辛苦苦求着都做不到的事,她气得腰疼。
虽然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时的腰疼大概是因为头天夜里没睡好,贸然爬墙又硌了腰。
她三两下翻下去,端着还能记得起来的公主典雅的姿态向苏照他们走去,他们眼尖的已经看到陈知沅了,只是不大相信她是从墙上下来的,一个个下巴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这也不是他们少见多怪,这天下分割,各国虽有异,但王女都以端庄出名,没听说过哪家公主是会爬墙的。陈知沅有时想,若不是姜国到了这一代只有她这一个王女,王君大抵是每日能将她吊起来打的。
唯有苏照,习以为常,陈知沅爬他家墙这件事,被他逮住也不是一两次了。起先他还一本正经地同陈知沅说什么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行此事之类的话,后来他连话都不想同陈知沅说了,只装作没瞧见她。
陈知沅气定神闲很有姿态地走到他们跟前,他们纷纷行礼,她看着苏照,他这才抬眼看来,然后同众人一道跪拜:“臣,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长乐无忧。”
陈知沅心想,你要是不躲着我,我还能长乐无忧,你总躲着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可她面上还得波澜不惊,抬手免礼,然后盯着苏照问道:“苏卿昨日,为何没来?”
她看见在场的人无一不惊诧的,大抵是没料到她会直白地问这话,他们或许不知陈知沅问的是什么,但但凡有些脑子的,都能猜到。昨日临阳城只有一件大事,便是清平公主开府,苏照不去,结实地拂了清平公主的脸面。但陈知沅总觉得这种没有脸面的事情是没什么好忌讳,裴言常说,人活世上,脸面是最不值价的东西,她深以为然,并时时感叹“阿桓不愧是她的贴心好友”。
苏照看着她,眼中万分平静,陈知沅的质问在他眼里不痛不痒:“公主开府,满城朝贺,臣亦为公主喜悦。可喜悦之余,却不必见面。”
这话听得陈知沅耳朵疼,苏照跟她说话从来不留情面,哪怕是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想此时唯有拿出她的公主架子训斥苏照放肆才能在气势上略胜一筹,可是她眼前站着的可是苏照,从不喜形于色,从没任何牵挂,从不回应真心的苏照。故而她很没有骨气地灭了自己的嚣张气焰,再问道:“那……那苏卿今日府中可是在办什么宴会?”
苏照纹丝不动:“是慕姑娘牵头的诗会,不宜在相府办,所以到了臣这里。”
慕安安办诗会,苏照倒是殷勤,陈知沅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场的人,确实是王都里负有才名的世家子弟,从前王宫宴会上也是打过照面的。
见陈知沅面色不佳,慕安安很是体贴地问道:“殿下可要与我等一道?”
陈知沅当即翻了个白眼,并且万分肯定慕安安没安好心,这满城的还有谁不知道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唯一拿得出手的,是裴言一招一式交给她的裴家剑。陈知沅年幼时羡慕兄长剑招凌厉,裴言便主动提出教她剑术,让她在皇子们的比武之间拿过不少好名次。可是这样的长处裴言见了会夸她一句“了不得”,苏照却不喜欢,他是个恪守礼教的十足文臣,同裴言那样的武将不大对付也就罢了,还不怎么喜欢女子舞刀弄枪。陈知沅知道他这是偏见,可谁叫她喜欢苏照呢,于是只好收敛了她那被裴言影响的有些武将气度的性子,连着她那把与卿剑,一齐锁了起来。
此时慕安安这看似友好地询问,无疑是想看陈知沅笑话,她若拒绝,那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太师府,她若答应,只怕是她作出来的诗能成为姜国百年的笑柄。
慕安安不愧是慕丞相那个老狐狸的女儿,奸猾学的极好,面上人畜无害,暗地里全是讨人厌的小心思,为什么陈知沅那样不喜欢慕安安,就是这个道理。
陈知沅轻咳两声,瞪着那些盯着她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迫使他们把脑袋都低下去。她可太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他们定是在想,今日可真是个极好的日子,竟还能一见清平公主下不来台的时候。她大哥总说她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姑娘,故而她很明白,没多少人愿意看她这位公主殿下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他们只想看她出丑,然后当做饭后谈资,群起耻笑。
眼下这个境地对陈知沅很不利,她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转变一下局势,于是她斟酌着开口:“本宫瞧你们作诗也是疲累,不如我们来耍剑吧。”
言辞恳切,不像捉弄人。
这句话说完,陈知沅明显看到苏照的脸色黑了几分,其他人也抽搐着嘴角,她知道,她说错话了。那些迂腐之极的世家老顽固教出来的子弟,怎么可能会耍剑,没准儿他们以为自己被慕安安戳了痛处,气急败坏要羞辱他们呢。
果真,慕安安冷笑道:“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陈知沅再三暗示自己公主的仪态很重要,不能在外落人口舌,这才忍住了破口大骂,将慕安安骂的狗血淋头的冲动。自己不过是小小的提议,慕安安竟说她强人所难,这话要是传出去,她那原本就厚厚一沓的罪状只怕是还要再加上一笔,慕安安这样的好心机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陈知沅很好奇。
“罢了,”陈知沅道,“本宫才疏学浅但胜在好学乐知,今日这样巧地遇上这样的好事,不如本宫看你们作诗吧。”说完陈知沅瞪着眼睛扫视一圈,直到看见众人或多或少迫于无奈地并无异议,苏照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后,才心满意足。陈知沅眯着眼,在苏照坐好后抢着上前,想赶在慕安安回过神来之前霸占她方才的位子。
也就是这一赶,她惹祸了。
那亭子站满了人,想要到苏照身边去,就需得从慕安安身边过去,她怕她慢上半步便失去先机,于是三两步上前,岂料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向前跌去。她脑中唯一想的是不能摔,这摔的可是她的王女仪态啊,故而她摆着手极力稳住身形,却没注意自己一歪,狠狠撞在了慕安安身上。
伴随着慕安安的一声惨叫,她摔倒的声音沉闷但清晰,在场的人都懵了,陈知沅也懵了。
他们懵了是因为从旁人眼中瞧,陈知沅这一撞看着像是故意的,他们没料到陈知沅竟然在太师府毫不避讳地对慕安安下此狠手,陈知沅懵了是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这是慕安安自己凑上来的,她在讹人。
陈知沅看着倒在地上的慕安安,先生出的念头竟是撞得好,她想收拾慕安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可她旋即冷静下来,收拾慕安安也得挑时候,这可是在太师府,苏照家里啊。
她默默收回差点儿因为忍不住而摇起来的手,在众人惊诧中想要解释一下,慕安安在被人扶起后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豆大的泪珠一颗跟着一颗掉下来,让陈知沅难以分辨她这是装的太好,还是真的疼得要哭。她一面哭一面控诉陈知沅:“殿下为何伤人,若是臣女说了什么让殿下不快的话,殿下告诉臣女,臣女必然会改,何必故意撞在臣女身上。臣女今日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殿下这样待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