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离宫那一日,陈昀气喘吁吁地跑到太后宫前堵住陈知沅,抱着陈知沅痛哭流涕,那架势比围猎出行那一日还要猛烈。
太子陈昀自诩铁骨男儿,其实是个爱哭鬼。
陈知沅轻拍着陈昀的背,有些为人姐姐的无奈:“哭的这么伤心,倒像我不是去封地,是要去冥府。”
“阿姐你能少说些不吉利的吗,多大人了也没个忌讳。”陈昀脑袋埋在陈知沅肩上,哭得抽抽搭搭。
“哪有这么多忌讳。”陈知沅道,“我不说了行了吧,你别哭了,被王君打的时候也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过。”
陈昀抬起头,看着陈知沅眼中淡淡的笑意,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遭到了嘲笑,想放两句狠话来补救,却还是忍住了。
“阿姐此去,一时不能回来,我会很想你的。”陈昀抹着眼泪。
“何必伤感成这样,我虽要去一年半载,但也不算久,没准儿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陈知沅说着还抬手比划,“届时我必然不是你的对手了,你也能报一报这些年输给我的仇了。”
提到这事,陈昀哭得通红的眼里终于带了些许亮色:“我必然会勤加练习,等到阿姐回来,也让阿姐大吃一惊。”
“阿淮一言,言出必践。”陈知沅与陈昀做了约定,勉强哄住了这小小少年。
陈昀这才破涕为笑,从怀里摸出要送给陈知沅的东西,塞到陈知沅手里。陈知沅拿起来一瞧,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雕,雕的是个小姑娘,细看来是陈知沅小时候的样子。
“原是想着年节送给阿姐的,岂料事情突然,不得不提早送给阿姐了。”陈昀道,“阿姐从前脸蛋鼓鼓的样子我记不大清了,又仓促收尾,故而略有瑕疵,阿姐不要嫌弃。”
陈知沅看着那小人,已经七分像了,剩下三分,冲着陈昀那双金贵的手雕出这个东西来,也得算上。
倒是不知这一个两个的都爱上了雕刻,前有裴言的玉雕,后有陈昀的木雕。
陈知沅一把抱住陈昀,分外郑重,格外有阿姐的样子:“听说北方的酒比临阳的更醇厚,等我回来,给你带两壶。”
陈昀闷闷的,只回了个“嗯”。
等到天色都有些暗了,陈知沅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离开王宫。
陈知沅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裴言正在门口等她,手中还拎着一包蜜饯。陈知沅隔着几丈看着裴言,身材颀长的少年高高束着长发,负手而立,拎着蜜饯的十指修长,没有军旅之人的黝黑,反倒白皙得胜过少女,这大约是北境少有阳光的缘故。
这样一个如玉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陈北夏忽然就想到了“冰壶秋月”四个字,若是有谁配得上这四个字,陈知沅想,那就该是裴言了。
陈知沅先前走去,裴言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见陈知沅的那一瞬便笑开:“殿下让臣好等。”
陈知沅回:“你倒是聪明,怎么算到我今日离宫的?”
不怪陈知沅这样问,自打知道要去清平郡后,陈知沅还没见过裴言,按说越是要远行,就越是应该趁着时间多见见的,可到了陈知沅这里,却只想自己憋着,一直到了进宫那日,才又懊悔起来没去见见裴言。
清平公主想一出是一出,心思莫辨,并不是奇事。
裴言看着少女的脸颊红扑扑的,气色很好,便知道她这几日在宫里日子清闲,且没少沾荤腥。
裴言与陈知沅并肩站在公主府门前,陈知沅没有请他进去坐坐,他也没有进门的意思。“清平殿下明日便要启程去往清平郡,已是众人皆知的事,那么今日殿下离宫,并不难猜。”
他的话音到了最后,收进笑意里的情绪,却变得有些落寞。这样的心情与陈知沅别无二致,原以为提前回到临阳,便可与陈知沅时时凑到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好,可这才不过几个月,陈知沅便要北上清平郡。
裴言悄悄用力握紧了手,他心里不安,难以克制而生出的不安。
陈知沅没看出裴言落寞中的异样,只当是裴言觉得吃酒听书没人陪,舍不得自己,便与裴言道:“我此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又或是需得等我母亲的命令。若我回来时,你还没有返回北境,那我们便一道去佳代楼喝个痛快,若是你要北上,方便的话倒可以顺道来清平郡看看我,我请你吃茶。”
当然后一句陈知沅没有当真,只是空话,她知道裴言一旦有了军务需得北上的时候,是腾不出时间来看自己的,而通往北境边城随州的路上,是不经过清平郡的。
那不顺路。
可裴言却回道:“臣会的。”
陈知沅继续叮嘱:“临阳繁华,热闹也多,你闲着寻乐的时候也别忘了我那份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新鲜东西,等我回来带我也去试试。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别看着谁家的姑娘同你更臭味相投,就忘了我这么个人,知道吗。”
其实陈知沅知道,裴言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自己,就算死了喝孟婆汤,也都能记得。因为他们情分太深,是别人比不上的,可陈知沅不知为何,想着要说这一句话来。
裴言却像是听见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乐不可支,点点头道:“臣知道。”
他轻描淡写,仿佛是从前先生布置课业之后随口应下一句“学生知道”般,可到了第二日要交功课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
所以这句“知道”,未必有效。
陈知沅原本只是说说而已,听了裴言的回答,反倒有些急,两手捏着裴言的耳朵揉来揉去,小声说:“嘴上说知道有什么用,要记在脑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