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前是先生爱同陈知沅讲的,每每他授课陈知沅答不出来的时候,他便捏着戒尺,很是严肃:殿下,这些掌故是要记在脑子里的。陈知沅乖巧地应下,偷摸用笔在桌子下描花样,至于先生方才讲解的掌故,很快便忘记了。
陈知沅晓得自己忘性大,这是她生病留下的病根,太医说无法根治,便也只好随它去了。陈知沅始终相信,真正有意义值得自己记住的事情饶是她忘性再大也不会忘记,而那些没什么意义,不过是消磨时光的细碎小事,记得住记不住,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着实奇怪,先生唠唠叨叨的不值得记住的叮嘱,她现在却记得很清楚。
要记在脑子里。
因为是重要的事。
如今看着裴言,陈知沅终于晓得了那时先生为何着急,她确实有些对不住先生,难怪先生去年请辞告老还乡,说什么也不肯再教自己。
裴言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陈知沅的脑袋,然后低头靠近她,也轻声道:“臣记在心里了。”
一字一句,分外郑重。
陈知沅因这样的靠近而有些不自在,放开裴言的耳朵,伸手推开他,自语道:“说话归说话,靠那么近作甚。”
裴言轻笑,他分明看见陈知沅的脸红了,可现在秋凉,不会是因为天热。
裴言将手里的蜜饯放到陈知沅手里:“清平郡未必有殿下喜欢的口味,殿下带着去,想吃的时候就吃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你做事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体贴,让身为姑娘的我自愧不如。”陈知沅嘴上抱怨,心里暖暖的,裴言就是这样,从小事无巨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么殿下,一路顺风。”
裴言望着陈知沅,告别的话没有什么浓烈的不舍与悲伤,陈知沅点点头,也学着裴言平静的样子,同他作别:“我会的。”
然后转身走进大门,没有回头。
等到次日陈知沅启程的时候,裴言没再去送她,裴言军务在身,不能脱身,只是派人送来了好几车的东西,全是些陈知沅爱吃的蜜饯果子和爱看的话本子。这时陈知沅手里正拿着裴言昨夜送来的蜜饯,她昨晚吃了一颗,觉得甜得很,还不知道今日还有这样大的惊喜。
送这些东西来的是裴言平日里的贴身侍从逐影,他说裴言让他跟着陈知沅北上,护陈知沅周全。
陈知沅没有推辞,不必推辞,也推辞不掉。
陈知沅带着迟迟逐影和几车东西,与随行的下人向北出城而去,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看见有个极为眼熟的人,长身玉立,正是苏照。
这一大早的,苏照就算不睡懒觉,可在这里做什么?
陈知沅下马车走到他身边,开口叫他:“苏卿。”
他转身行礼:“臣,拜见殿下。”
陈知沅趁他这个礼还没彻底行毕的时候抬手扶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必多礼,继而问道:“苏卿可是来送本宫的?”
虽是在问他,可陈知沅心里清楚,她并没有什么疑问,她断定,他不是来送自己的,这有几分不要脸的一问,不过是逗弄苏照罢了。果不其然,苏照答道:“臣今日与丞相大人约定去大昭寺礼佛,途中听闻殿下今日出发北上清平郡,故而前来拜见。”
他与慕丞相师生之间倒是情谊深厚,只是陈知沅极不喜欢慕丞相,在这件事上有时也觉得苏照识人不清,怎么拜了慕丞相做老师,故而也就连带着有时嫌弃苏照,觉得他眼光太差。不过陈知沅那嫌弃极为短暂,只消看一眼苏照,便烟消云散。
“苏卿可知,本宫此去,需得很久。”
苏照答:“殿下此去,是尽公主之责,为一方百姓谋福祉,臣十分敬佩。”
他没有说知不知道,也不在意陈知沅所说的此去很久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秉着一个光禄大夫该有的态度,说他敬佩陈知沅。要是他知晓陈知沅这不过是被母亲所迫,并非真心实意,或许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苏照是个木头,难以开窍,陈知沅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死心。如今她将离开,面对苏照却不能像对着裴言那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他不许忘记自己,所以等自己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让苏照看见的一点儿好,怕是都要消失不见了。
那很糟,也不算太糟,因为正常不过。
陈知沅笑着与苏照作别:“苏卿,再见了。”
再见有日,期待无期。
苏照颔首:“臣,恭送殿下,殿下长乐无忧。”
出现
清平郡方方正正,规格严整,若是拿出城舆图来看,能瞧出与临阳城有九成相似。
往前数五朝,临阳其实还不是王都,姜国也不是姜国。那时候天下还没有分割成现在这样,这片土地上小国虽多,但唯一的大国,叫做东陵。后来朝代更迭,东陵覆灭,分为四国,也就成了现在两两相峙的局面。
东陵还强盛的时候,定都在永安城,也就是现在姜国境内的永安郡。东陵倾覆后,姜国第一任君王迁都临阳,过了两朝,等到百里氏当权的时候,又将王都迁到了更加清灵的淮安城。
后来百里氏亡国,被齐梁吞并,姜国遗民忍气吞声了许多年,直到蛰伏几代人的陈氏起兵,将齐梁打回次凉河西,收复姜国,又把王都迁回了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