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坐在月明里——勖力
时间:2022-03-23 08:10:32

  “我父母和我都不同意。”女孩很笃定地反驳他。
  她大喇喇地盯着他,好像不满他的问题。一记很生动且悄悄的白眼。
  傅雨旸不以为然,搛一块新鲜橙片到嘴里,原本该搁到气泡水里的。他现在想直接吃。
  他最近热伤风,吃什么都没味。橙肉在嘴里咂摸了点滋味,随即咽下去了。“五年就五年罢,后续再说。”
  “我还有个问题。”
  “你讲。”
  “许先生说,您不住?”
  “不住和我要租周小姐的房子其实不冲突。”他面孔很清瘦,尤其下颌线,很利落的弧度。这样的形容,讲话再严肃些,会有拒人千里的冷漠感。
  但也不容人质疑。
  对方见周和音不说话了,接过话语权,“那么,我是把钱给到你父母还是给你,周小姐。”
  周和音觉得他是故意的,一口一个周小姐,念起来嚼文嚼字的。
  这个人!刚才审美那点好感全烟消云散了。
  “和中介签合同……”周和音是想说,中介正式拟合同时,你再给钱也不迟。
  “后续手续让中介寄给我就可以了。”他的意思是,他后面不露面了。
  真是个怪人。
  周和音瞥他一眼,又一眼。还是娴静但骄傲的情绪,只说不急,出具合同后再付房租。
  傅雨旸把证件收回头,假意没看见她一眼复一眼的,只制止她,“周小姐看过买主了,踏实了吗?”
  这叫什么话。周和音的反骨全出来了,“踏实了!”
  “傅先生可能贵人事忙,轻易抽不出身。但我们穷老百姓租个房子不容易,我爸爸觉得得见过正主再决定租不租,这合情合理,也很踏实。”
  难得,傅雨旸被她逗笑了。小妮子确实大红冠头咕咕叫,还在“我爸说、我妈说”的口头禅年纪,却难得骄横得不让人讨厌。
  他轻飘飘笑一声。是由衷的情绪,不是傲慢不是嘲讽。接近六位数的年收租家庭,可不是穷老百姓哦。
  可惜小妮子不这么想。她有点不快,就差红眉毛绿眼睛地瞪着他了。
  还好被人打岔了。
  “傅先生。”是酒店行政房那头的管家部经理。
  对方正巧当值间来买杯咖啡,看到了傅雨旸。
  傅先生背后是乔董,酒店这头的大客户。管家经理自然礼对傅。
  寒暄间,傅雨旸很寻常的口吻,说约人谈点事。
  管家经理是女性,女人天生的直觉感,傅先生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刚才过来前,她很清楚地看到傅先生那模棱的笑意。
  不达唇角,却在眼底。
  “您感冒好些了嘛?”
  “好多了。谢谢关心。”
  “傅总不急着走吧,我们几个同事正好在试新主厨的甜点,您要不要赏光帮我们试试。”
  是这段时间最时兴的蒙布朗。
  干服务行业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揣摩客户的沉默是门玄学艺术,有的沉默是不悦,你最好识相地走开;有的沉默是默许,傅先生眼下就是后者。
  “你要尝尝吗?”果然,傅雨旸陡然问他对面的女生。
  后者微愣了愣,吸管喝气泡水呢,吸了,没到嘴里,又把吸管松掉了。
  房客朝房东略微歉仄的口吻,“是我讲的有歧义了。我本意是说,周小姐打消顾虑了嘛?”尽管他依旧没有说实话,可是,他的来处,他的底牌,都给她看了。
  他并不曾隐瞒。
  七点过半了。他还有别的应酬,知会侍者,这里挂他房账上。
  也与会面人告辞。“他们这里甜点不错。可以尝尝。”
  至于其他,到此为止。“再会。”
  说罢,某人起身走了。周和音扭头看那人身影,身高腿长地,很快消失在厅里。只留他没动的气泡水往上静静泛着泡。
  请傅先生品尝的两份蒙布朗很快上来了,期间侍者问周和音,需不需要给您来杯热咖啡,佐甜点。
  要往秋天去了,栗子的味道与秋天最相宜。
  周和音说不必了,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她让侍者打包了,可以带给Nana尝尝。
  反正又不是她想吃白食,别人招待的。花都酒店的甜点向来名声在外。排队都排不到的紧俏。
  等着侍者打包的工夫,周和音给Nana打电话,告诉她,租房的果然是个大佬,酷guy来酷guy去。
  Nana只问成交了嘛?
  嗯。
  当真是个投资客?
  也许吧。他反正不住。
  Nana也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
  再问和音,赵观原又招惹你了?他刚给我打电话说再睬你他是狗!
  哈哈哈。Nana笑得好大声。
  周和音:他最好做到。
  待到打包好的蒙布朗交到她手里,和音说过去找Nana。就这么一路出咖啡厅,往酒店正门处走。
  她耳里塞着Airpods。
  邵春芳女士常在她听音乐的时候跟她说话,然后和音没听到,春芳女士就骂人,耳朵塞驴毛啦?
  塞耳机了啦。
  从旋转门出来,才发现外面落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未及仲秋,入夜的天已经足够的凉了。
  周和音站在迎宾门前,吸了口掺着夜雨的凉气,准备把系在肩上的对襟衫解开来穿时,有辆丰田埃尔法停在门口正当中。她无心张望的一眼没来得及收回,只见门里光影出来一人。
  傅雨旸换了身穿扮。白衣黑裤,黑色风衣挽在手臂上。
  MPV车子电动门甫开,他上车那一瞬,捕捉到一束目光,偏头过来。只看了周和音一眼,自顾自上车了。
  “傅先生,等一下。”
  有人径直走到车子自动门前,它还没阖上。
  车里的傅雨旸把臂弯上的风衣随意扔在邻座上,耐性等着她追上来的下文。
  “我忘了跟你声明了,”也不知道中介说了没,和音还是郑重知会一下房客为好。她摘下一只耳机来,“房子是我阿婆的,留给我的意思就是她去世了,三年前在那栋房子里。”
  挨得近的缘故,她能嗅到车里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不像香水,更像须后水。她话音将落,车里人:“我知道。”
 
 
第6章 
  ◎周和音◎
  外面风雨正盛。
  傅雨旸坐在车里都能嗅到空气里的水雾,凉丝丝的。吸一口,比多少烟都提神。
  站在车外的人,浅草色的对襟开衫披系在肩上。她似乎很喜欢绿色,指甲也是绿色的,圆圆巧巧的指甲盖上,填着细细的小花。
  傅雨旸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嘛?”
  车外的人摇头。眼睛总是比情绪更主动些,或者该是诚实些。
  “你奶奶是怎么过世的?”傅雨旸干脆再问她。
  “生病,自然死亡。”
  她理解错了,以为傅雨旸介意房子里有横死的阴影。
  车里人听后,些许沉默,终究出声,“好了,我知道了。”他牵过安全带,用目光征询她,还有?
  周和音悻悻别过脸去,手里还提着酒店Logo的打包袋。傅雨旸瞥一眼没有说话,也看着她悄然地走开了。
  司机是一向接送傅总的老田,傅雨旸来S城都是他负责通勤的。集团配给傅总两辆公车,一辆商轿一辆MPV,商轿由他自己开的,但是傅雨旸上任这十天方向盘都没碰一下,全是老田车接车送。
  最晚等到这新老板凌晨两点多,最早七点半就在楼下候着了。
  大家背后都议论这新老板来头不小,乔董都六十多了,他的那些合作伙伴里,属这位姓傅的最年轻,听说对方在B城很吃得开。有头有脸的主。
  来江南说是给老乔来站台,流言又说,人家正主就是来打扫战场的,瓜分老乔这一篮子,连汤带肉一锅端。
  今晚的局是乔董攒得。他特意从B城飞过来,傅雨旸一句话就推迟了一个小时,原本定在七点半的,现在都快八点了。
  老田接到傅总,刚准备起步,他又给个小姑娘绊住了。
  好不容易小姑娘走开了,傅雨旸知会老田,“开车。”
  这一向S城一直落雨,车里常备着雨伞。老田是个老土著,开车对他来说不止是一项工作,他也爱这个活计养活他的妻儿带来的富足感。
  从前他给乔董开车的时候,这样莺莺燕燕的场景不知见识过多少。眼下,聪明人一味钻营溜须拍马就偶尔也会犯起糊涂来,干司机这行的人,都少不得八卦这个技能似的。“外面落雨呢,傅总,要不要给那位小姐留把伞?”
  周和音站离车前几米远,她在等车子。这里酒店一向客人鲜少外叫车辆的,有也是电调商务车。
  麦芒色的光倾在她头发上,沾起了密密的小珠子。避让车子的缘故,她站着靠外,风一斜,雨就染上身了。
  傅雨旸揿亮车顶灯,老田正好后视镜里瞟见老板的全面容,后者懒散地靠在座椅上,不投司机一眼,开口重复他的话,“开车。”
  “……”
  *
  直到抵达目的地,傅雨旸下车去了,老田才敢正经喘口气。
  他知道傅总不快了,果然有些人身上就是不沾人气。这一夜直到过零点,傅雨旸才让助理秘书通知老田,他还要会儿,让司机先回去。
  老田哪敢走。生怕是老板穿小鞋呢,要不用他等,早下车时就可以说了,何必等到这个点才打发人呢。
  老田决心还是要等老板出来,回家不差这会儿。得罪这新老板,怕不是以后都没好果子吃。
  再一想,懊悔得很,多这个嘴干嘛。这傅总怎么看也不是乔董那样老花花公子的腔调咯。
  -
  老乔随父亲姓乔,但他没中文名,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喊他Finn。
  听说母亲是个极为漂亮烂漫的英德混血,所以傅雨旸老是纠正他,准确来说,你杂了三国种。
  费恩·乔这是傅雨旸接手以来第一趟飞过来替他高管联络,原本还没这么快,起码得等上一个月吧。是雨旸上来就除了几个一级供应商的名籍。
  动静砸得有点大了,他来安抚情绪的。聪明人过招,都有个幌子,老乔怪雨旸,“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拐着弯的骂我呢。”
  傅雨旸的意思,他说出口的话,成不成文都一样的结果与意义。
  头一条,你用了我,就不要说从前如何的话。这些呆账傅雨旸的前任没理清爽,没理由他还前赴后继下去。又劈头盖脸和老乔一通掰头,你这摊子是个什么境况你不是没数,前面那主要走,你也狠明白什么原因。你不能一面想立竿见影、革新有效,一面又埋怨根基动摇波及既得利益。
  两头都要好,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叫想屁吃。
  傅雨旸芬芳中文输出一通,生怕老头没听懂,德语再车轱辘了一遍。
  骂完坐在厢房里抽烟。老乔如今把烟戒了,雨旸微眯着眼,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吐在老头脸上。费恩老伙计说,你真的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文化人耍流氓,静静地变态。
  在B城时,傅雨旸就是分管老乔的业务。统管常务,他还是头一遭。但老乔信得过他,从前与他父亲攀交时就看得出,他们傅家的男人都是管事的好手。
  当初傅缙芳可是不同意他们家小子同老乔走得近。年轻那会儿,政府牵头的商会上碰到傅缙芳,对方都眼睛搁到头顶上,瞧不上他们这流商人。
  等于费恩·乔没够得上老子,够上了儿子。
  乔傅二人生意合伙人的契机终究有点俗套。话又说回来,谁人不是活在俗套里呢。
  彼时傅的女友,汪幼实小姐,旗下一名艺人出了点负面风波被围困在酒店里。事后汪总来公关料理,老乔等于卖了波人情,趁机助攻了这通危机公关。
  算起来,汪小姐很通世故。后续还人情也是挟着傅雨旸来的。一来二去,乔傅之间才算打通了关节,老乔怎么算都是赢利的。单说傅雨旸的个人能力就够他买单了,再攀上他父亲那层关系,背后少不得一些人脉输送。
  这也是老乔一味求傅来江南的缘故。后者根基在这里,傅老爹江浙这一块可有的是微时旧友从前同僚。
  有他傅雨旸在,坏不过他来前的光景。
  公事谈不拢,就干脆拿私事打岔。
  老乔说,来前我还遇到汪小姐了,“她居然不知道你来江南。”
  傅雨旸唇上的烟到头了,他接着再点了根,就着烧完的烟蒂,引火。
  口里不经心的道,“她为什么要知道?”
  “我原以为你母亲这趟事,你要感怀,破镜重圆的。”
  “感怀有的是方式和方法。”
  老乔最是个人精,附和他,“嗯,汪小姐适合做情人做生意伙伴,就是不适合过柴米油盐。你俩啊,就只适合在酒店里,没有灶台的地方。”
  傅雨旸横他一眼,老乔摆摆手,得,不提不提。
  有些人,不适合,千万别勉强。就做对遥遥相望的星子,各自闪烁明亮罢。
  这第一遭闲话算是无疾而终了,老乔再闲心打听第二遭。
  “我听说你高价收了栋旧房子。”这个三分之一同胞的老花花公子,平日一掷千金,倒也不怠于投资。别看他中文讲得利索,真正识字载文的,一概不通。
  偏就热爱中国风,收藏古董字画。这还不够,他在B城和S城都有房产,都是古色古香的两进式中式庭院。
  一向没听说雨旸有这方面的投资热情。聪明反被聪明误,老乔就以为雨旸有什么内部消息,“才来几天呀,这个档口收个老房子,不是正经的老宅就是有什么拆迁征收的风声咯?”
  傅雨旸第二根烟燃到一半了,才想故技重施的,老乔给他摘掉了。一心问他,是不是,什么样的房子?
  “你听谁说的,是他长了张狗嘴还是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听成这么岔。
  这些人里,也就傅雨旸敢冲老乔动粗话、脏话。
  出言不逊者起身要走了,包厢里挑开落地窗前绛色的厚呢窗帘,推开气窗,听闻到外面落雨还在继续。傅雨旸才想起通知Lirica,让司机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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