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舒涞,廖霍眼神明显一变,上挑的嘴角也不禁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弧度。
说实话,他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但是这位,有些例外。
听不见,还耳闻天下事。
他眯着眼,没说话,只走近了两步,仔细低头审度着她,轻浮地勾挑了挑眉,“所以呢?”
舒晚也没跟他拐弯抹角,平静道:“廖先生,当初我弟弟在澳门欠下赌债,要剁他手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吧?”
舒涞滥赌成性,欠下高额赌债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廖家在澳门有好几家赌场,能欠到他的头上去,几乎不在意料之外。
廖霍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她,虽然高出她许多,但并没有同易辞洲般居高临下,反而温和地笑了笑,抱着手臂说道:“是我,也不是我。”
舒晚蹙眉,直言道:“廖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眼底还有一丝无辜,说道:“舒小姐,当初厌弃你、离开你的人,又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他从不正面回答问题,舒晚根本也没打算从他嘴巴里听到任何回答,但是他这么一说,她脑中忽然就悟了过来。
虽然舒涞不是个东西,但是这么大笔钱,谁会大脑少根筋借给他赌?
把舒涞的赌债,用作压制她的软肋,最后变成易辞洲手里的把柄,让她甘愿独守空房当个摆设,她没得选。
舒晚眼中黯了黯,低声道:“所以,易辞洲早就知道舒涞在你这欠了赌债,利用他来威胁我?”
看看,三言两语都离不开易辞洲。
当年的那个男孩,还真有一番魅力,能让这个听不见声音的女人记了那么多年。
廖霍不置可否,洋洋洒洒地哂笑一声,“啧,谁让舒小姐的弟弟滥赌呢?他如果不赌,谁又会有把柄?”
舒晚也懒得跟他斡旋来斡旋去,直言道:“廖先生,你说,易辞洲会不会知道,你在我们夫妻之间挑拨离间呢?”
“我挑拨你们做什么?”廖霍颜眼神一凛,侧目看着她,虽然在笑,但语气不觉有些阴冷,“再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别人来挑拨吗?”
舒晚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不远处的红枫深景,“既然你一早就看到我从酒店跑了,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不告诉他?而是单独来找我?”
闻言,廖霍勾了勾唇,垂眸深思一番,竟没说话,反而懒洋洋地大笑了几声。
舒晚回头看去。
他正一脸有趣地看着她。
廖霍很小就认识了易辞洲,两个人年岁一样,按理说,除了易老爷子和严芷,最了解易辞洲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舒晚犹豫再三,问道:“上次我问过你,易辞洲和小时候判若两人。这其中原委,能告诉我吗?”
喏,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信任。
愿意上他的车,不过就是另有目的。
廖霍哂笑:“舒小姐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既然这人套不出话来,那么就是想让她亲自说出来。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我觉得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易辞洲,和现在的,不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其实有些后悔。
毕竟在外人面前无端端揣测自己的丈夫,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又会信呢。
廖霍哂笑道:“你小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舒晚愣了愣,没有否认,“嗯。”
廖霍一听,抱着的手臂不觉放了下来,然后抬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夸张笑道:“舒小姐,你想太多了。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易辞洲。”
这么亲密的举动,舒晚着实愣滞住了。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避开了他,一时间竟然忘了再去追问点什么,便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上了车,她默默系上安全带。
廖霍也同她一般,全程一言不发,只嘴角勾着笑。
车上坐了一会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递给她,“我这边老同学给的,我拿着没什么用,正好这个时间段,你去吗?”
舒晚低头看去,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梵高艺术展。她愣了愣,摇头说道:“不了,我不看这个。”
廖霍眼神一黯,笑意却依然。
他点点头,也没强求,把票往她手里一塞,“那就留个纪念好了。”
说着,他发动车子,径直朝酒店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舒晚半闭着眼睛,随着越来越接近酒店,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路上等红灯,正巧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隔离带走来一个女人,手上拿着几张宣传单,写着看不懂的法语。
女人将宣传单递进来,上面画着助听器和一个正在接受语言训练的小孩,大致意思是求捐款。
她咿咿呀呀了几句,指了指宣传单,廖霍没耐心,正准备关上窗户,舒晚忽地比划起了手语。
女人一看,眼中瞬间带了一丝惊讶,也回复起了手语。
仓促“聊”了几句,舒晚捐了一些钱。
这里的人天生热情,又加上同是听力障碍者,女人也给了舒晚一张宣传单,指着上面社交账号让她关注。
二人互相道谢后,红灯转绿。
廖霍踩着油门,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远去的女人背影,将左胳膊搭在车窗上,懒懒道:“怎么?不同国家,手语还相通?”
舒晚看着窗外,淡淡道:“是啊,虽然各国手语有些不一样,但是沟通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障碍。”
廖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接话。
回到酒店后,舒晚没和廖霍多说什么,只道了谢,便直接下了车。
临近下午,酒店门口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乏一些焦急到连饭都没吃的人——比如易辞洲。
舒晚一下车,就将外衣的兜帽戴起,头压得很低,跟着一小波人身后进了酒店。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眼底就出现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挡在了她的面前。
凭借对那人的熟悉,舒晚不禁一愣,怔了两秒钟,才慌神抬眼看去。
见到她的一瞬,易辞洲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安定的欣慰,但随即而来的,是冷冷的阴鸷和愤怒。
她没畏惧,迎着他的目光怼了回去。
碍于公共场合,他没当众发作,只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怀里,然后扶着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抵着下颌沉声道:“去哪了?”
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畔,舒晚胳膊被掐得生疼,她咬着下唇,不自觉地就抬起一只手,扯住了他腰间的皮带。
见她没反应,手上又拿着听力障碍者的捐款宣传单,易辞洲皱了皱眉,撩起她一侧头发。
戴了助听器。
呵呵,听得见,看来只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易辞洲阖了阖眼,满脑子都是清晨付沉来找他、告诉他舒晚失踪的一幕。
他刚才焦虑不安到处找人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现在找到了,却又高兴不起来。
他将舒晚搂得更紧,滚了滚喉结,重复道:“我再问你一遍,去、哪、了?”
他说话极柔,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在外人看来,俨然就像一对甜蜜相依的夫妻。
这时,廖霍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他一边把玩着车钥匙,一边说道:“我找着的,就两条街,没跑多远。”他稍顿,挤了挤眼睛,“易辞洲,你怎么感谢我?”
易辞洲侧目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廖霍将钥匙一丢,不偏不倚就丢到了他的手里。
舒晚一愣,抬眼看他:“你的车?”
易辞洲冷冷道:“不然呢?”
她心中一颤,没再说话。
廖霍漫不经心地看了舒晚一眼,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阴阳怪气道:“看好你老婆,万一又跑了给我捡着了,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忘了还给你。”
易辞洲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廖霍轻浮笑了笑,随手打了个响指,“哦对了,她老是跟我打听你到底是不是易辞洲呢,你说奇怪吗?”
他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舒晚,转身大步离去。
第31章
◎这女人,真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廖霍走后,易辞洲也没多停留,搂着舒晚的肩就上了楼。
纵使满脸的不情愿,也只能被他束缚在怀里,脚步拖拖拉拉地往房间走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硬是被她走出了漫漫长征的感觉,连跟在后面的付沉都觉得脚底灌铅,腿抬都抬不起来。
直到进了房间,易辞洲也没有放开她,只回头对付沉道:“出去。”
付沉低眸点点头,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地带上房门。
此时日近午后,房中重归安静,除了偶尔飞过几只沙哑叫吼的大雁,窗外静得无风无云。
易辞洲放开她,将厚重的外套脱下,大步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手肘撑膝,双掌搓了搓面颊,哑着声音说道:“过来。”
舒晚站在原处,淡淡看着他,不仅只字不语,也没有半点过去的意思。她冷着脸,双手攥拳,在男人余光的注视下,径直朝卧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那人就喊住她,“阿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说得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舒晚听着,脊梁骨一寒,脚步稍顿了一下,但也没回头。
她阖眼,尽量深呼吸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屹然不动,然后在卧房门口小站了会儿,便准备关上卧室的房门。
然而她的动作当然不及男人的迅猛。
手指还没扣上门把手,易辞洲倏地大步走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应,就用力一甩,将她重重摔在床上。
陡然间失重,舒晚吓了一跳,刚想抬起身子,易辞洲却已经欺身压来。
“易辞洲!”
她又惊又恐,挣扎着胡乱踢着脚,试图脱离他的束缚。
而易辞洲不语,他阴沉着脸,一只手将她的双手牢牢钳制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则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他,“说说看,你到底想跟廖霍打听我什么?”
这不是她不是第一次躺在他身下,却是第一次感受到难捱的绝望。
她仰着脖子往上挺,难受地开口道:“我只是出去散步而已,我怎么知道会碰到廖霍……”
“只是出去散步?”易辞洲横眉立目,深深问道。
她不说话。
他冷嗤一声,松开她下巴上的手,然后在她外套口袋里摸索一下,拿出一本护照用力砸在床上,厉声道:“散步需要带着护照吗?!”
护照不偏不倚砸在她的耳朵边上,带起的一阵风呼哧传入大脑,舒晚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起来。
狼狈之色随着脸颊的涨红愈渐明显,她后背紧紧贴着床单,面庞扭曲,开口竟是涩着颤音的哀求:“易辞洲,我不欠你什么啊……”
易辞洲挑眉:“所以呢?”
舒晚崩溃道:“哪怕你让我走,我都好过很多。”
她几乎是哭着说完。
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和僵硬绷紧的身体,易辞洲心中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大脑都空白了。
哪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都迫不及待地想走……
这女人,真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易辞洲渐渐放松了手里的力度,手肘俯撑在她双耳两侧,静静看着她双目涣散的哭腔,说道:“你不欠我,可是你弟弟欠我。”
这个软肋,已经成了一根软刺,除非这根刺自己消失,否则,她拔不掉。
舒晚泣不成声。
她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小时候经历的那场爆炸,也像是昨夜被按进水里的失音。
她抬手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易总,您高抬贵手。”
易辞洲低头,静静看着她。
说实话,谁不想离开这个压抑的易家呢?
然而他永远逃脱不了这个牢笼,既然他离不开,那么他一定要拉一个人陪他。
到死都要陪着他。
他冷漠地凝视她,熟稔地解开她的衣服,然后缓缓抚上她的眼睛,低沉道:“可是我不想放手。”
……
当晚,一夜无眠。
舒晚眼睁睁看着天边日出,听着身边的男人起床,听着他洗漱,听着他穿衣,然后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迟迟不愿挪动身体。
易辞洲穿好衬衣,见她偶尔深呼吸一下,似乎是醒着的,便沉声说道:“今天带你去商场买点东西?”
她蜷缩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见她不说话,易辞洲眉头紧蹙,系着领带走过来,“想要什么?包,鞋子,还是首饰,衣服?”
他低头俯身靠近她。
女人闭着眼,睫毛却是微颤。
易辞洲当即就沉了脸色,但是一想到她昨天那副央求的哭腔,心中怒意又发作不起来。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在她耳边道:“别再想着跑了,离开我,你爸也活不下去,不是吗?”
舒晚这才用力闭了闭眼睛,抬手将耳朵上的助听器取了下来,还顺便掖上被子,盖住了脑袋。
她这番举动,明显是听到了。
时间紧迫,封况已经在门口再三催促。
易辞洲俯身拍了拍她的肩,“我先去开个临时视频会议,等正式开展了,付沉会来接你。”
会议进展很顺利,不过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差不多将今天参展的一些厂商有了个大致的统筹了解。
会议刚一结束,易辞洲就吩咐付沉道:“你去接太太。”
付沉愣了愣,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又不能推脱,只得匆匆应下。
到了展会外,已经有不少集团公司的上层高管汇集在VIP区,还有源源不断的商务豪车停靠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