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稍憩了一下,易辞洲抬腕看了一眼表,“太太怎么还没来?”
  封况也着急地看了一眼来往车辆,并没有熟悉的车牌号。
  又等了一会儿,封况低头说道:“易总,先进去吧,S车厂的亚太区销售顾问已经在等着了。如果太太到了,我带她直接进来。”
  易辞洲点点头,不再多等。
  一进展会现场,就迎上来一个男人。
  四十来岁,厚重的平酒瓶底眼镜,操着一口浓重的港音普通话。
  “易总,幸会。”
  早就接到通知,TPN集团的总裁亲自莅临,他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介绍起自家的产品。
  新能源汽车已经不是什么新兴产业了,普及度越来越越高,销售顾问介绍起来的时候游刃有余。
  易辞洲默默听着,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销售顾问指着展会上的一辆车说:“声控引擎。”
  他来了兴趣,抱着手臂走过去:“演示一下?”
  销售顾问咧嘴一笑,坐到车里,然后说道:“start。”
  车子立刻打火。
  易辞洲笑笑,“把一键启动按钮换成语音控制,不是多此一举吗?如果是……”
  销售顾问:“什么?”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依然淡笑:“如果是聋哑人呢?”
  是啊,那么多聋哑人,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好的条件用最贵的助听器,植入最好的人工耳蜗,接受最棒的语言训练。
  销售顾问愣了一下,这可不在他所了解的范畴之内。
  易辞洲勾着唇,让封况拿了一份资料,粗略看了一下,便转头走向了另一个展台。
  这个展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来自各国的人都有,说什么语言的也都有。英语是最基本的沟通语言,大家交流起来也都不费劲。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些关于新能源汽车的介绍和前景展望,越听越乏味。
  这时,旁边一阵攒动。
  几个人指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男人,大声说着什么。
  说的是德语,他也听不懂。
  但是那个男人的手语,他却看懂了。
  男人:【我的手语翻译生病了,你们这里没有临时翻译吗?】
  按理说,这种大型国际性展会,都会配备特殊翻译,但是此刻刚刚开展,许是翻译还没到,一时间竟找不到人。
  易辞洲仔细看了一下,不觉一笑。
  这个德国男人是新能源的业内人士,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虽然是聋哑人,但不妨碍他成为目前新能源汽车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货商CEO。
  这是个好机会。
  作为商人,易辞洲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众人皆手足无措之下,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跟德国男人打起手语:【我可以帮你。】
  各国手语有些词汇不太一样,但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男人一见,又看到他身上挂着TPN的标志,不禁愣住,然后欣慰又欣赏地回复道:【你会手语?】
  易辞洲点头微笑:【会一点点。】
  男人一脸诧异,仿佛遇到了救星。
  同是集团高管,不用翻译就能毫无障碍地沟通,这还是第一次。
  二人自我介绍了一番,便开始讨论起今天的展会。
  在众人的喟叹之下,简单交流后,德国男人递了一张名片,并且留下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易辞洲回了名片,又说了几句,这才笑着转头离开。
  他抬腕瞥了一眼时间,“封况,去看一下T车厂,他们的自动驾驶技术是最先进的。”
  他脚步不停,封况也只能跟上,然后皱着眉提醒他,“易总,太太还没来。”
  话音刚落,易辞洲脚步一顿。
  啧,因为沉浸在刚才与德国CEO的交谈之中,他竟忘了还要等一个人。
  不过无所谓了,带着她,无非不是作秀。
  但至于为什么带她来,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嗯。”他垂眼,淡淡道:“不来就不来了吧,她本身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说完,便又不疾不徐地往展会核心区域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的展会侧门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纵使是亮及夜色的星空,也比不上此时的耀眼芒种。
  舒晚就这么静静站在那,一席高贵的套裙,优雅闲适,泰然自若。
  看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应该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一眼,似乎是贯穿胸膛一般的疼,易辞洲忽地心悸了一下,他竟然不敢去想,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迎着玻璃窗外的半缕阳光,舒晚恬静一笑,朝他走来。
  仿佛脚底灌铅,易辞洲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帮他整理领带。
  又看着她轻轻踮起脚来,语气温柔,却眼含讽刺,“易辞洲,你的手语,可不比我差啊……”
 
 
第32章 
  ◎痛经啊,疼不死的……◎
  内心最隐晦的秘密被轻易挖出,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暴露在眼前。
  既然自己刚才跟德国人交流的时候被她看见了,那么否认也是徒劳。
  所以,还不如丢出一个回旋镖,把这个焦点转向她。
  易辞洲垂眼看着舒晚,握住她正在整理领带的手,小心翼翼放在手心摩挲着,“这个男人是目前新能源汽车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货商CEO,为了他们公司的零件订单,我特意学的。”
  舒晚挑目,“是吗?”
  “是啊。”他淡然自若,“毕竟你聋了二十多年,我怕你太敏感,所以没告诉你。”
  听得他这句话,舒晚倒是平静得很,她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学的?”
  易辞洲淡淡道:“来蒙特利尔的前几天,不过就学了一些基本的,能派上用场就行了。”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手背在他手里被搓得发烫,手心却冰冷如霜,“没想到易总的学习能力那么强,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你竟然能把这几句手语练得那么熟练。”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易辞洲垂眸打量着她的面庞,淡然无状道:“否则我怎么能得到老爷子的认可呢?”
  舒晚挑眉,知道从他嘴里也得不到答案,便笑着将手缩回,自然地低头站在他身边,伸手轻挽他的臂膀,没再和他多犟。
  展会现场的人越来越多。
  TPN的代表不止易辞洲一个,另几个高管跟在后面,时不时要跟他讨论一下展会上的内容,易辞洲便没再把心思放在舒晚身上。
  舒晚漫漫无心地跟着他,满脑子都是留在国内的父亲和弟弟。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打电话来了。
  舒天邝因为头脑偶尔不清楚,经常不联系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舒涞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晚上去南沙湾端茶倒水,他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不过不管他在做什么,只希望别再闯祸了。
  -
  展会不过短短三日,舒晚只去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下腹隐隐作痛,她就知道月经来了。
  时差没倒过来,经期混乱,也在预料之中。她没惊动旁边躺着的男人,自己换上卫生巾,又默不作声躺了回去。
  她捂着肚子缩在被子里,闷了一头汗,既不说话也不挪动身体,等到了起床的时候,任凭易辞洲怎么喊她都一动不动。
  易辞洲本身就不耐烦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下又病恹恹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心底不由更加厌烦生气。
  他走过去,见她没有摘助听器,冷冷说道:“要我抱你起来吗?”
  他只不过随口一说,舒晚却假也当真。
  这会儿真的疼得厉害,她蹙着眉,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压着声音说道:“要。”
  易辞洲一愣,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反应也不同于平常,不由低头去看她。然而舒晚把半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就剩下两只发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将她额间的碎发撩起来,见她额头涔涔冒汗,脸色也发白,心中一紧,坐在她旁边,伸手扶着她的腋下,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舒晚虽然抗拒,但疼得厉害,也只能恹兮兮地靠在他怀里。
  易辞洲仔细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捂着的腹部,“还好吗?”
  靠着他的胸口,心跳有力地回响在头骨一侧,她呼了口气,嘲弄说道:“痛经啊,疼不死的……”她抬头看他,“很失望吧?”
  “没什么失不失望的。”易辞洲不咸不淡地回道,顺便帮她掖了掖被子,“我还没听说有人痛经痛死的。”
  舒晚嗤笑一声,撇过头,“那是你孤陋寡闻了。”
  他眉头紧锁,见她一副“我痛死给你看”的表情,也懒得跟她迂回斡旋,便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舒晚靠着床背,接过热水,喝了一口,礼貌道:“谢谢。”
  易辞洲“哦”了一声,一句“不客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来月经,却是第一次伺候她来月经,这感觉,居然差强人意。
  他笑笑,难得心情不错,将她喝完的水杯拿去洗了洗,复又坐在她身边,轻轻抚触她的额头,“能起来吗?”
  舒晚疲惫地闭上眼睛,“易辞洲,你放过我一天吧。”
  好在易辞洲也并没有执意,他已经有了那个德国聋哑男人的私人联系方式,也有了T车厂的技术支持,第三天只不过是一些小车厂,对TPN来说无足轻重。
  他转头给封况打了个电话:“今天你代替我去。”
  舒晚在旁边愣住,“那你呢?”
  他挂断电话,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陪你。”
  舒晚虽然有些错愕,但面上也平静,她攥紧了被子,看着他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在酒店又跑了吧?”
  易辞洲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话。
  见他执意留下,也没有办法跟他拗,舒晚自嘲般笑笑,“倒也不必,我是真的疼,跑也跑不动。”
  易辞洲正垂眼看着封况发来的资料,闻言抬眼,淡淡道:“你跑不跑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怕你跑了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麻烦?”
  “毕竟你是个聋子,这个世界对残疾人可没那么友好。”
  话说得有理有据,听着却是声声蚀骨。
  舒晚咬着下颌,狠眼看着他,又不能发作,只得摘了助听器,被子一蒙,翻身不理。
  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卧室又冷寂了下来。
  易辞洲也知道刚才说话太过,明明知道她在耳聋这方面最为自卑,但自己还是偏偏要提。
  毕竟,话狠一点,内心会更加坚定无疑——反正他不可能爱上一个聋子。
  也不知道是时差问题,还是痛经昏沉,舒晚蒙头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
  她迷迷糊糊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助听器戴上,卧房里寂静无声,理应没有人。
  易辞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手机里没有他的留言,床头柜也没有他的字条。
  不过对于舒晚来说,有他没他,都一样。
  高级套房配备了私人管家,起床走到客厅一看,换洗的衣服已经熨好送了过来,整齐摆放在衣架上。
  她抚过衣架上的黑色西装,绸缎般冰冷的手感让她不觉颤了颤。
  曾经,她也给这个男人熨过衣服,那个时候,他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如春,阳光般耀眼。
  “嗤……”她笑笑,不屑地垂下手。
  谁让她是个聋子呢。
  还是那句话,爱上她,除非易辞洲做慈善。
  舒晚倒了杯热水便往卧室走。
  她将水杯抱在手里取暖,屋内暖气很足,她穿的不多,但也觉得后背有些凉意,不由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正准备去拿纸巾,这时,刚才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愣了愣,转眼看去,那人也正淡淡看着她,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模范夫妻代表。
  可是这件外套,暖得了身子,却暖不了心。
  舒晚怔眼看了几秒外套,脸容逐渐僵硬冷漠,她掀了掀眼皮,抬眼凝视着易辞洲,只字不语。
  见她眼中带着淡淡的埋怨和冷淡,易辞洲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白天把她丢在这不闻不问,心口不由紧蹙,说道:“下午有个会议,就在酒店会议室。”
  言外之意:我没离你多远。
  舒晚笑笑,假模假样地嘟着嘴问道:“开会啊……有女人吗?”
  他不假思索:“没有。”
  话一出口,易辞洲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爱她,却又克制不住地总想去关注她,甚至敏感到怕她因为一点点小事细节而生气。
  这种诡异的感觉,已经悄然生长。
  他却浑然不知。
  舒晚哂笑,故作扭捏地凑上去,在他身上闻了闻,“但我闻到了。”
  她不想跟他打情骂俏,只是想让他激愤离去,却没料到易辞洲竟不按套路出牌,径直脱下了外衣递给她,“会议室禁烟禁酒,仔细闻闻。”
  舒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拿到他衣服的一瞬间,她愣住:“你怕我吃醋啊?”
  他不置可否,喉结滚了滚,想承认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舒晚一听,睫毛轻颤,勾着唇角哂笑:“易辞洲,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认真吗?”
  她问得一本正经,就像是在决策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明知她是在讥讽,他却依然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就问道:“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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