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易辞洲几乎想都不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易宏义窝着一股子气,攥着拳青筋凸起,想一巴掌揍过去,又忍不下这个心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不仅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是亲手带出来的。
他神吸一口气,无奈走到茶桌边,直接拿起茶壶洋洋洒洒一口,然后捏了捏眉骨说道:“辞洲,我年纪大了,没几年了。”
易辞洲闻言,心中虽有感触,但也没太大的波澜,他眉头拧在一起,低声道:“爷爷不用担心,集团交到我手里,我必定会用全部心血来维持守护。”
易宏义脸色稍稍有些缓和。
他抬起眼皮,从眼底深深地打量着这唯一的骨血,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易辞洲疑惑。
易宏义坐在书桌后,似是反复思忖,才把玩着赏画用的放大镜,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允许你有软肋。”
易辞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软肋”的意思,但看易宏义眼眸深处透着一丝狠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一下子就失了颜色。
软肋?
他的软肋?
除了舒晚,他还能有什么软肋?
“爷爷……!”他毅然开口。
却不知道说什么。
易宏义面不改色地睃他,淡淡道:“这几年,你可以好好和她在一起,生个孩子也行。但是一旦我把手里的所有事务全部交予你,孩子留下,舒晚,必须处理掉。”
易辞洲脸色遽变。
这不是交易,这是要挟。
等同于拿他的命来要挟。
他站起来,大步上前,双手撑着桌子,几乎从胸腔中缓缓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易宏义平淡地拿起一块擦镜布,仔细擦着手里的放大镜,不紧不慢道:“当年我看重你,完全因为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不成想,你还是有了软肋,而且这个软肋,还是个女人。”
易辞洲不屑道:“她是我老婆,我本来就应该爱她,就算是我的软肋,又有什么关系?”
易宏义懒得与他多做解释。
他年纪大了,如今南国黑市的事情,已经分身乏术,他需要把这些事情全权交由自己亲选的继承人。
他这人,向来直接。
易宏义将放大镜放在桌上,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拄着一旁的拐杖,步履蹒跚至窗边,“你如果不处理,等到我亲自出面的话,就别怪我让她变成一具尸体了。”
他口齿清晰,语气平淡,但看眼底的狠色,就不像在这开玩笑,当然,他那么大岁数了,也不想在自己孙子面前开这种玩笑。
财阀,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易辞洲深谙得很。
他脸色苍白,咬牙道:“你敢。”
易宏义扯了扯嘴角,“怎么不敢了?舒晚三年前就死了,我杀了她,再处理得干干净净,你能怎么样?”
那一瞬,易辞洲根本不敢想象,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才是最为心狠手辣之人,这个老头,简直就是影帝中的影帝。
他难以置信地沙哑道:“她可是你最爱之人的外孙女!”
“我是爱阿雅,爱屋及乌也恨喜欢她……“
易宏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晦暗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可是啊,她已经无法给我带来利益了。”
第109章
◎你也知道你脏啊……◎
易辞洲凛然侧目,不解道:“利益?”
舒晚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她身上能有什么利益可言?
可是回首再看,舒家虽说是言情书网,但和易家比起来,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当初老爷子硬塞都要把人塞给他,这其中的利益纠葛,肯定不仅仅是对舒晚的外婆爱屋及乌那么简单。
易宏义摩挲着拐杖上的龙头,沧桑老态的手指剐蹭出“沙沙”的声音,他直勾勾看着易辞洲,漆黑晦暗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书房里的空气渐渐凉了下来。
迎着窗外那丝微弱的光线,老者眉目之间终于被照亮。
然而映入易辞洲眼里,却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易宏义问道:“易边城,你就没有想过,我这么一个看重利益的人,为什么当初会让你娶舒晚?”
他的尾音拖得冗长,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更加醒神。
易辞洲攥紧手心,抵着下颌问道:“为什么?”
易宏义将手抬至鼻下,不轻不重地咳了咳,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我让你娶她,不仅仅因为她是阿雅的外孙女,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时时刻刻控制住舒天邝。”
易辞洲不解:“控制舒天邝?”
“是。”易宏义抬了抬眉毛,点头继续道:“利用她,操控舒天邝,可是舒天邝一死,他们家掌握的最后一丝和南国黑市的交易途径也没了,我留着她做什么?”
南国黑市?
一听到这四个字,易辞洲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怔在那一动不动。
他眼神涣散一瞬,双目圆瞠,难以置信地颤道:“爷爷,你涉及南国黑市了?”
他不是不知道南国黑市是做什么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爷爷会有这种勾当。
易宏义挑了挑眉,冷声道:“是啊,当初我发家,就是靠着舒晚的外公给我的南国商机,一点一点往上爬,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阿雅让给他?”
易辞洲听着,唇齿抖得说不出话来。
他瞠目不已,缓了许久才说道:“可那是南国黑市啊!”
易宏义无视他的惧愕,更加咄咄相逼,“混小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跑到缅北找舒涞,是当地一个老太太告诉你他在哪的吗?”
易辞洲嘴唇都发白了,
他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易宏义。
易宏义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实在是懒得看你那样自甘堕落下去,便安排了人告诉你舒涞的下落。”
易辞洲讶然:“你安排的人?”
易宏义勾起嘴角:“不错,是我先找到的舒涞,因为我在缅北的势力,远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缅北,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个充满非政府武装力量的是非地带。
难以想象,易宏义竟然比谁都要熟知!
易辞洲颤着唇角,简直不敢相信更难以接受!
南国黑市,
碰一下就是犯罪!
他手心攥得剧痛,压低了声音道:“易宏义,你敢走私军火?”
易宏义却无所畏惧,他没追究易辞洲直呼他大名,而是昂着头,大声呵斥道:“不靠这个,我还在工地上搬砖呢!你想没想过TPN集团的军工业为什么那么厉害?天上掉馅饼吗?——痴人说梦吗?——”
易辞洲唇齿紧咬,极度用力的下颌颤得可怖,他莫名觉得恐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他所拥有的一切,竟然那么的黑暗,他手里的那些钱、那些荣耀、那些浮华奢靡,竟然全是在血液里践踏过的。
他强打镇静,双目赤红,“所以,你苦心栽培继承人,明面为了TPN集团,实际则是继承你这南国黑市?”
易宏义淡笑:“是。”
易辞洲脚底一软,差点没站稳,“我要报警,我要举报你……”
他说完,目光呆滞如同失了魂,转身就朝书房大门走去。
他待不下去,他要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走。
然而手刚碰到门把手,
易宏义的声音宛如地狱里传来:“你敢说一个字,我就要舒晚的命。”
话音一落,易辞洲如钝器重击脑后,猛地定在了那。
他回头,血色布满眼眶:“你威胁我?我可是你的亲孙子!”
“亲孙子又如何?”易宏义冷嗤,“我就是知道舒晚爱你,我才让你娶她,把她困在我眼皮子底下,利用她来威胁舒天邝帮我牵线南国黑市!我现在也是知道你爱舒晚,而且爱得要死要活,才用她的命来威胁你!”
易辞洲气急,一时间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见天日,翘首无望,任他嘶吼都没有半丝回音。
他指着易宏义,咬牙切齿道:“丧心病狂……”
易宏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茶桌边,将拐杖搁在墙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乖孙,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是你仔细想想,金钱和利益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这种肮脏的,我不屑。”易辞洲硬声回他。
易宏义笑笑,并未反驳,他喝了口茶,继续说:“看看我们整个TPN集团,在我手上不过短短的五十年,已经发展成龙头翘楚。你现在背靠的,是我打下来的江山,这重担压下来,你必须扛着。”
“然后呢?你要我娶阮音,就是为了拓宽东南亚市场,继续南国黑市的交易?”易辞洲倒抽一口凉气。
“不错。”易宏义没有否认,他云淡风轻道:“只要你全盘接手,舒晚,我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否则……”
他冷笑:“你试试。”
易宏义说的话,即使不信也必须为真。
他能轻而易举在缅北那个大乱斗里找到舒涞,也能在世界的尽头抓到廖霍和舒晚,那么要舒晚的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易辞洲从未接触过南国黑市,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更不知道易宏义背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势力,他现在也根本不可能有抗争的可能性。
毕竟是老爷子亲手历练出来的人,易辞洲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强迫着自己将心绪镇定下来。
他手心攥得早已失去了痛感,只得阖了阖双眼、再睁眼,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沉着声音说道:“爷爷,南国黑市,我不会接手。但只要不威胁到舒晚,我也不会去报警。”
易宏义平静地听着,眉眼之间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本来也不指望易辞洲能马上接手,毕竟这种事情是个人都难以接受,就像当年的易复山——易辞洲的亲爹,不就是接受不了,所以才天天酗酒而亡的吗?
可是他心如明镜,易辞洲不是易复山,更不是原来的易辞洲。
他是易边城,本身就长在肮脏的地方,眼界开阔得多,承受力也强得多。
他轻嗤一声,扬手一挥:“好好考虑吧,利益当前,女人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易辞洲下颌紧绷,整个人不住地发颤。
他克制着自己不上前给这老头子一拳,愤然转身,将门一摔,大步离去。
他一路超车,回到山涧别墅,舒晚已经快要睡下了。
不过才七八点,她就困得不行了。
见他来了,她笑着坐起来,矫情地伸手说道:“你回来了?要抱。”
易辞洲俨然没有那个心情,他脑子还处于恍惚状态,整个大脑里都是易宏义刚才那通话,但是呢,他又不好拂她的意,便哄她道:“我还没洗澡,身上脏。”
舒晚怏怏缩回手,眼神无奈,略有些埋怨地看着他,静静不说话。
易辞洲怕她生气,赶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我去处理一下事情,一会儿就来陪你,好吗?
舒晚笑笑,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本来还笑着,可笑着笑着,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阴郁无比,就这么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喃喃开口道:“易边城,你也知道你脏啊……”
这话一出,易辞洲明显心中一震,不由懊悔刚才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他再不管其它,抵着她的耳朵道:“我马上去洗澡,洗得干干净净好不好?”
他说完,片刻不等,转身就去了浴室。
水流声哗哗而下,顺着肌肉皮肤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倒映着男人疲倦不堪的面容。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都快洗秃噜皮了,他才擦着头发走出来,“阿晚,我洗好了,你检查检查。”
可舒晚瞧见他,无神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像梦醒时分似的,懵懵问他:“嗯?辞洲,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这跳脱抽搐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能再耽误了。
他哄她吃药,没什么用。
每天出现在她面前刺激她,反倒让她更加深陷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法自拔。
易辞洲咬着下唇,心中彷徨呐喊,无助之下,只能哄她入睡之后,一个人走到阳台,悔恨无比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很快,满地的烟头。
他抽得肺都快炸了,尼古丁的焦灼都快在身体里把心燎成了灰烬。
可这有什么吊用!
抽烟就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吗?
抽烟就能带着屋子里那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回到从前吗?
不可能啊,
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就像打碎的花瓶,再也修不回最初的样子。
夜色里,朦胧成一片漆黑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周身,让他变成一个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满脸沧桑,浑身疲惫,如同一个不折不扣的挫败者,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立足之地。
他根本放不下那个聋女人。
他要她好好活着,更要她活在自己的身边。
此时此刻,他和老爷子之间,仿佛摆了一盘无形的黑白棋局,天人交战,厮杀不尽。
易辞洲想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烟头燎伤手指,他才用力阖了阖眼,打电话给沈特助。
那边甫一接起,似乎就知道他是打来干什么的,不等他开口,沈特助便声音冗沉,别有深意地问道:“辞洲,还没睡呢?”
易辞洲看着屋内那个露着肩头沉睡的女人,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告诉老爷子,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