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路温纶一口气罚三杯洋酒。
他靠回沙发,手搭在椅背上,像是揽着简觅夏。
“帮我拿下桌上的烟。”
简觅夏起身拿烟盒,扔给他,模样冷淡。
路温纶捏一支烟在手里,玩味瞧了简觅夏片刻,忽地低俯她耳畔,“怎么你很失望么。”
简觅夏倏而起身。
有几人看了过来,简觅夏拿起一小杯的烈酒一口饮尽。放下玻璃杯,她对众人笑,“去跳舞吗?”
吴茜没想到简觅夏也有跳脱的一面,应和说,好啊。
认识的不认识的一群所谓的朋友,简觅夏和他们穿过人群的打量,挤进舞池。
摇摆着,仿佛天生就会,开衫露出肩颈锁骨,还有纤细腰肢与肚脐。
一点点酒精作用就能让人忘掉自己,隐约听到是韩语热辣舞曲,简觅夏撩拨头发,红唇扬起角度,笑,抬起双手。
好像有人揽她腰,一起跟着节奏。简觅夏不在乎了,宽松牛仔裤跨在腰胯上,蛮腰由灯光星斑掠过,吴茜什么时候举起卡西欧,不知道。
简觅夏凑上去,半眯着眼睛笑。清纯一张脸,放荡姿态,男人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个人围绕身边。
简觅夏被人抱着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陌生人男人。
半睁开眼睛,看见疑似路温纶的眉眼,她咯咯笑。
他们靠得好近,她后知后觉。路温纶把她带到通往洗手间的黑暗甬道,红色灯管交错,映照他们的身躯。
简觅夏把手勾在路温纶肩膀上。
“你喝多了。”他说。
“没喝多少吧。”简觅夏眯起一只眼,笑。
“夏……”路温纶低头。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含糊不清唤他的名字,“路温纶,你想怎么样?”
“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叫我来的。”
呼吸掠过她耳郭,她分不清那是鼻尖还是湿润的唇。
“夏。”
他双手撑着玻璃面墙壁,他抵着她,他今天似乎喷了香水,气息铺天盖地。
“路……,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
简觅夏勉强半只眼睛,“你以为呢。”
简觅夏抬手覆盖他面庞,指腹感觉到他的眼皮,感觉到他的鼻翼,然后是嘴唇。
记得沉迷言情小说的时候,曾问过妈妈初吻是什么感觉。妈妈说触电一般。
妈妈说,喜欢爸爸,锲而不舍追他,生怕他吃不饱从家里拿粮票给他。后来爸爸提着红鸭蛋到家里去,不受外婆待见。妈妈说那么多漂亮女同学,爸爸却和她在一起了,爸爸折纸钱包送给她,买一堆蝴蝶发夹给她。
妈妈说,爸爸二十六七还想自由一阵,最后留下了她。
简觅夏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在初恋长跑里诞生的,是充满爱意长大的。
那是旁人无法企及的爱意,包裹甜蜜的最锋利。
“路温纶,”简觅夏贴着路温纶耳垂、下颌,贴着他喉结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由腰肢往上抚摸的手掌,停在了胸廓旁,他绕到她后背,几乎环住她整个人。
“都怪我把那个纸钱包弄丢了。”
“什么?”
“我说,”简觅夏倚在路温纶怀里,“你可以正常一点吗?”
“夏夏,你喝醉了你知道吗。”
简觅夏环住路温纶腰背,扣紧十指,“我很累。”
“送你回去吧。”
“不好。”简觅夏噘唇,“我其实……”
“嗯?”
“是来叫你去画画的。”简觅夏说着笑,眼弯成月牙。
路温纶静默片刻,没由来说:“我去的话你要帮我削铅笔吗?”
“好啊。”简觅夏垂眸,打了个哈欠。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可是,别人……”
“哪管别人。”
向阳过来找人,看到他们这样子本想装作视而不见。路温纶叫住他,让他把简觅夏的外套拿到门口。
向阳说:“她这么回去好嘛,开个房算了。”
“不了,我送她回去。”
向阳哂笑一声,“随便你。”
路温纶帮简觅夏套上羽绒服,架着她坐电梯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简觅夏上了车头昏眼花,想吐吐不出来,倚着路温纶肩膀。
“你要是在外面这样,怎么办。”
“嗯?”简觅夏抬头,眼神迷蒙,一双被酒精淡去的唇近在咫尺。
“算了,都是我的错,该看着你别喝这么多。”
“路纶……”
“什么。”
“我冷。”
路温纶把自己的外套盖在简觅夏身上,“还冷么。”
“你抱我。”
路温纶环住简觅夏。
“你是我好朋友嘛。”
路温纶叹息般笑了,“是。”
“我很难过。”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好似呓语,“如果你喜欢的人……”
“什么……?”
“路温纶。”简觅夏环住路温纶的腰,抬头傻笑,“你生我气吗。”
“没有啊。”
“那么我原谅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笨蛋。”
“那么就是最——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没有别的人了。”
“是吗?”
“那我呢。”
“你也是啊。”
简觅夏彻底闭上眼睛,埋在路温纶胸前。正是太清楚他对好友与别人的区别,她才有同他亲密得不像话的余地,她没有大智慧,耍小聪明。但愿他不要察觉,觉得她卑鄙。
“路温纶,我们做永远的朋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完-
第二十九章
◎谁要喜欢他啊◎
车停在小区门口, 路温纶似乎比平日里关切,要送简觅夏上楼,简觅夏只让他送到这里。
简觅夏进了小区。抱住羽绒服袖子, 就好像还在他怀抱里一样,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简觅夏跺脚把楼道的灯踩亮,砰砰跳跳上楼, 不免更昏沉了。
她拿钥匙开门, 对锁孔都费了些劲。开门后, 还未将客厅光景看清, 砰地一声——
简觅夏吓得顿在门边, 只听冯维文愤怒吼到:“我没做过的事承认什么!”
戴蓉尖声道:“你不是去公司吗,怎么比我先回来了, 你到做了什么!”
简觅夏把门关上,低头走出玄关。两个人看到她, 一时停止了争吵。
简觅夏抬眸瞄了他们一样。
戴蓉怔了怔,走到简觅夏跟前又仔细一瞧。简觅夏忘了抹去脸上的痕迹, 即使没有擦粉底,可睫毛膏和晕花的唇很明显。
“你翻了我梳妆台抽屉?”
方才得意忘形的心瞬间沉寂,简觅夏沉默须臾,发出蚊蝇般声音, “嗯……”
冯维文松了口气, “我都说了吧!真是!”
戴蓉说:“你想化妆怎么也不和姨妈说一声?”
“我……”
戴蓉拉了下简觅夏胳膊,领她到里面浴室去。
“用了化妆品要卸妆,这个, 像这样用化妆棉沾一点然后贴到睫毛上敷一下, 轻轻揩……”戴蓉拿起盥洗池上的唇眼卸妆水, 好脾气地讲解。
简觅夏预想中的骂声没有到来, 可姨妈这么做更让她心底不安。
“明白了吧?好了,你洗吧,我帮你把睡衣找来。”
“姨妈……”
戴蓉正要出去,顿了下,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同意……”
“哎呀。”戴蓉叹气,“姨妈没怪你。”
“可是因为我你和姨爹吵架了。”
“别这么想,如果没事,有没有这回事都没关系。”
“那……”
“生活就是这样的,夏夏,你爸爸妈妈以前也吵架。生活就是这样。”
哦,那何止吵架。小时候父母闹离婚,爸爸提板凳,妈妈拿菜刀,好像恨不得杀掉对方,简觅夏冲过去站在中间,说:那就把我分成两半吧!
再大些,父母假以玩笑针锋相对,简觅夏一边吃雪糕一边说:好啊,房子改成我的名字,打证明你们以后会把钱留给我,我无所谓。爸爸委屈地说,我们女儿怎么这样,好冷血哦。妈妈说,你女儿这些地方还聪明哦。
小时候,妈妈坐在窗边给简觅夏念童话。简觅夏最喜欢豌豆公主,她像豌豆公主一样天生敏感,虽然没有用豌豆检验过,但只要有一点光亮、一点声音便睡不着觉,父母为此苦恼过,装潢里做了隔音,可他们的豌豆公主仍能轻易察觉他们的争吵。从撒谎说自己做噩梦,跑到他们床上去睡,到后来隔着房门大喊,小声点!
那些日常的缝隙里,简觅夏有过伤心,有过痛心,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为人传颂的父母罗曼蒂克故事蒙蔽了小小女孩,吵吵闹闹就是生活,喊打喊打是别样的激情,他们分不开,他们只属于彼此——
浪漫巨塔轰然坍塌,砾石粉尘簌簌洒落,将简觅夏出生以来的信念淹没。
幼时简觅夏怕黑、怕鬼,经常吓得哭,母亲觉得房子风水不好,搬去了一个楼顶跃层,花园和隔壁姑姑家连通,姑姑把花园打理得很美。简觅夏还是怕,可她知道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总和父母一起睡,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没点亮的月亮灯,想象自己身边都是幽灵鬼魂。她在心里说,你们不会伤害我的对吧,既然在我身边,那么守着我的夜晚吧。渐渐的,简觅夏便忘记了,自己曾那么怕黑,相信鬼神存在。
小小女孩多么天赋异禀,早就懂得恐惧的不可战胜,不需战胜而要共存。所以信念破碎了也没关系,便和破碎一起探寻未来。
*
这天,路温纶提着工具箱到画室上课,看见一整盒用美工刀削得尖长的铅笔放在他画架上。
简觅夏好似从未和他产生龃龉,笑容烂漫,“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吧。”
她连这点小事都记得,怎么不会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
路温纶每个辗转反侧夜晚,月亮上住着的不再是日本老师,不再是成人杂志上的欧美模特,不再是没有面孔的性感女人。荷尔蒙、多巴胺纷纷改了学名,成了夏。
即使在莲蓬头下,氤氲雾气也幻化作她,她穿着开衫,她穿着短裙,她只穿了纯白内衣,她的唇,她白皙无暇的肌肤,她纤细的腰,她在朝他笑。
忽然看见真切的她,心理上似乎还没准备好。
路温纶垂眸,一边放工具箱一边坐下,“谁要你削铅笔。”
简觅夏一顿,“那你怎么要来,想通了吗。”
“你说的对啊,学生就该好好好学习。”
“哦。”
两个人依然友好亲密,却有什么不同了。
路温纶很想坦诚,男人就是这么下流,就和你们也自称纯爱战士看G/V一样,可到底不太一样。为什么幻想里会是她,他不明白,心思很烦。
可比起这些,路温纶有更烦恼的事情。
母亲有了新欢,是专吃软饭的男人。他私底下跟踪了一次,发现母亲竟然让司机送那个男人,他和那个男人坐过同一辆车,想到这里,路温纶就觉得要疯了。
母亲要再找男人,绝不该是这种货色。
开学后不久,路萍出国出差,之后还要去香港探望龙襄母女。龙襄妈妈傍了一个入了英国籍的香港老头,龙襄就像港片里的飞仔飞女,成天闲晃,聚众飞-叶子。龙襄母亲是通过母亲认识那个老头的,路温纶讨厌母亲,讨厌阿姨,让龙襄承受这些。
龙襄无所谓,和路温纶说,叶子应该合法,叶子比香烟还不上瘾,飞了叶子人就只想笑,好快乐。路温纶说,大-麻是滑向毒品的诱导剂,你觉得吸-毒快乐,就会掉进陷阱。龙襄觉得路温纶啰嗦,说他和他的朋友待久了也变得这么假正经。
路温纶深夜打电话过去,是男人接的。龙襄换了新男友,和龙襄母亲一样姓叶,他把龙襄写进小说,给龙襄取了新的名字,所以龙襄说,那里没有人叫她龙襄。她真正坠入爱河,成了另一个人。
路温纶感到愤怒,一切一切都在提醒他,过去都成了过去,无人祭奠,过去回不来了,再不能像从前一样。
这无解的愤怒指向母亲的新欢。
母亲不在北京,路温纶有机会找那个男人算账。他叫上向阳,向阳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叫来张约翰,三个人到三里屯shopping mall,把正带着姐们儿疯狂刷卡男人的蒙头拽进电梯。
人上了车,张约翰将爸爸的雷克萨斯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后座车厢,路温纶发了狠打男人,他们摘下头套,向阳手里的刀就抵在男人脸上。
如果不是要注意路上交警,张约翰也想回头踹几脚。
“妈的,软饭男!”张约翰愤然道。
男人牙齿、鼻腔流血,颤颤巍巍说,再也不敢了。
车驶入郊野,向阳打开车门,把男人从高速行驶中的车一把推到路边。
张约翰忽然心有后怕,瞧着后视镜说:“他不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