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路温纶……”
路温纶看向简觅夏。
飞机上的环境实在让人很难谈论需要深度思考的话题,简觅夏轻轻摇头,开始看书。路温纶浏览他的资料和报告文书。前座的唐钰和向阳都睡了过去。
飞抵机场,酒店专车来接他们。酒店在山的另一边,坐拥一弯私人海滩,他们入住高层海景套房。
路温纶和向阳是精力充沛那一类人,换上更加舒适的夏威夷衫和拖鞋,出门晒太阳。简觅夏不愿浪费大好阳光,和他们一起。
零星泳装美女在泳池旁凹造型,向阳往更远的海滩走去。简觅夏在海边站了会儿,让路温纶陪她去酒廊。
两个人坐在朝向大海的露台上,喝金汤力和威士忌,燃着烟。一时间令人忘记时间尚早。
“你在飞机上想和我聊什么。”
简觅夏瞧了瞧路温纶,不知怎么的感到有点心悸。
“哦,我就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死亡。”
“很早以前,你问过吧。”
“嗯,关于你爸爸,你还那么想么。”
路温纶缓缓说,“我可以理解他了。”
“你有想过吗?”
路温纶一顿,注视简觅夏,“你有想过?”
简觅夏笑了笑,“有次和朋友去鸭川,半夜我一个人出去,一边喝啤酒一边沿着河堤散步,忽然一下就想倒头栽进河底。你知道,很多问题没有那么具体,却像螺旋一样缠绕在一起,人就在其中打转。”
“从前我就觉得,你有一种自毁倾向。可能每个人都有,但你完全没有宣泄的办法。”
“我就找你吵架。”简觅夏笑了下,“可那时候你总想回避责任,又要求我做一个听话的情人。”
路温纶不语。
简觅夏忽然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那么多人喜欢你,可是我总觉得我的不同,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你。”
路温纶眼里有笑,“是吗。”
“后来我看德波顿的小说,大概就是说‘只有你懂得我’是一种错觉,陷入恋爱的人会施展百般武艺证明他们是彼此的命运。”
“我不太喜欢德波顿。”
简觅夏又笑了,呷了口金汤力,“我就知道。”
“他絮絮叨叨的拆解剖白失去了小说的乐趣。”
“你还喜欢村上春树吗?”
“喜欢。”
“你看过布朗·肖么。”
“看啊,《黑暗托马》。”
简觅夏感到酒精令脸颊发烫,“你说得对。”
“什么。”
阳光里,好似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他的眉目。
“宇宙法则。”
路温纶笑了下,“什么意思?”
简觅夏轻轻摇头。
*
将近十一点,傅禹和张约翰到了。向阳把唐钰叫下来,一起到餐厅吃点东西。
简觅夏方才贪杯,又吃了饭,有些困倦,独自回房间午睡。
他们计划晚上吃海鲜大排档,然后去夜店。简觅夏定了闹钟,却是先被路温纶叫醒了。路温纶打电话来她房间借防晒霜。
简觅夏说:“哥,你那么会收拾自己,怎么不带防晒霜啊。”
路温纶真忘记了,外边实在太晒才来跟她借防晒霜。
“给你吧,我美黑。”简觅夏玩笑。
路温纶站在盥洗台前涂抹,简觅夏觉得他够马虎的,指点这里没抹,那里该多涂。
“你很烦。”
“那不然你晒脱皮回去好啦,让公司的人都笑一笑。”
路温纶乜简觅夏一眼,后者不客气大笑。
不经意瞥见镜子,二人皆愣了愣。太熟稔,默契,藏都没法藏。
“白痴。”他垂眸。
“神经。”
“白痴!”
“神经!”
“简觅夏你幼不幼稚。”
“幼稚又怎么了,神经!”简觅夏走出盥洗间,抄起烟盒与打火机往房间外走去。
路温纶快步跟出来。
他们换了泳衣,分明两个人却似挤电梯。简觅夏胸型刚刚好,成年女性的腰臀比由于过分纤细而凸显,路温纶收回视线,感觉空气不流通。
电梯门终于打开,简觅夏迫不及待先走出去,迎头往前走,到了泳池直接沉进去。
向阳躺在太阳伞下假寐,简觅夏游过去问小钰,向阳说他们在海边学帆板。也就是唐钰、傅禹还有张约翰。
“你一个人在这儿,等美女搭讪啊。”简觅夏半开玩笑,想探究向阳有没有情绪。
向阳笑,“是啊,等到你这美女跟我搭讪。”
“晚上真要出去么,我可不想一路被人追着问。”
以前和唐钰几个网红姐妹来过三亚,一出街就被东北口音的大姐大哥追着赶着去吃海鲜大排档。
“纶,”向阳朗声道,“晚上出去吗?”
“看唐钰他们,我无所谓。”路温纶总是先顾及朋友。
“小钰不大想去,夏夏也是。”
“那就不去了吧。”
简觅夏说:“夜店有什么好玩的,在上海你们还没蹦够?”
向阳说:“我是觉着大家工作都累,放松一下儿。”
“我腻都腻了,一个月赶几趟。”
路温纶说:“夜店Queen在这儿。”
简觅夏泼他水,“Queen你妈,你包场好意思说。”
他们嬉闹着,向阳只顾笑。
傍晚,酒店草坪上举行盛大婚礼。简觅夏一行人去餐厅吃饭,途经看见,各有所思。
张约翰还跟原来一样,饭桌上话一刻不停,眉飞色舞。唐钰被他惹得连连大笑,傅禹话也格外多了些。
简觅夏切牛小排,路温纶见了直接把切好的一盘换给她。以为众人无察觉,张约翰却是出声打趣,“习惯养成了,难改。”
路温纶接腔,“确实。”
简觅夏笑骂,“你看不惯是不是,你倒是变个前任出来。”
张约翰忽然唱起《My cookie can》,见在座无声,笑两声,“对不住,喝了假酒。”
路温纶默了默,好脾气地浅笑,“陈奕迅更应景。”
唐钰忙接腔圆场,“哎,得《富士山下》。”
向阳故作苦思,“我俩怎么没BGM?”
唐钰轻轻推他肩膀,“你要跟我唱什么,《钟无艳》啊。”
向阳说:“《电光幻影》咯。”
唐钰轻笑,低头卷意面吃。
“别搁这儿怀旧专场了。”简觅夏说,“今天小钰和向阳的好日子,一起碰个杯吧。”
六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好似听见青春尾声。那一年和今天一样,他们打算凌晨奔赴北戴河看海,各个却都烂醉如泥。
那晚路温纶拉着简觅夏爬上房顶,相拥看星星。
简觅夏说,路温纶,死后我们也会在星星里么。
路温纶说,你是月亮。
简觅夏咯咯笑,你摘了月亮啊。
路温纶说,我一辈子都只望着那月亮。
一餐饭下来,简觅夏渐渐沉默。路温纶问她是不是喝多了,简觅夏说没有,但是想先回去休息了。
简觅夏进了电梯间,路温纶跻身进来。其实他们都有点昏沉,简觅夏依墙站立,路温纶见状抱起了她。
房间门合拢,简觅夏离开他怀抱,往盥洗台走去。已经养成习惯,无论多疲倦都记得要卸妆。
路温纶从镜子里看她,“你每天都这样有意思么。”
“哪有每天,你管我。”
“夏,如果不是我呢,”路温纶走到简觅夏身后,帮她束住长发,“是别的男人。”
“那又怎样。”她口齿不清。
路温纶低喃,“夏。”
简觅夏顿住了,侧身想要躲避,“我恨你。”
路温纶双手撑台沿,几乎圈住她,“你撒谎。”
简觅夏掀起眼帘,瞧见近在咫尺的面容,“路温纶,你太可怕了……”
“你说说看。”
“我这辈子就要摆脱你。”
蓦地,简觅夏被路温纶完全抵在盥洗台上,进退不得。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混合酒精与海水气息。
简觅夏闭上眼睛,就要沉沦。
攥住他的衣衫,好似在湍急浪潮里找到什么。她踮脚,俯在他耳畔讲了很长一段话。
“可以吗?”
路温纶闭了闭眼睛,起身,“回头你把资料发我吧。”
“路温纶……”简觅夏脸上还有卸妆水的痕迹,透过镜子看好陌生。
隐约婚礼after party欢声笑语,窗玻璃上飘落细雨
*
“下雨了。”
餐桌上只剩残羹与酒,唐钰说,“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走出餐厅。向阳手机振动,他说“接个电话”往另一边方向走。傅禹望着他背影,借口上洗手间,跟了上去。
唐钰和张约翰便沿上台阶往酒店庭院处漫步。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我在三亚怎么去啊,够了,你别编这些话……”
电话还未掐断,向阳肩膀被人钳住,转身便有一记重拳袭来。
“你——”
向阳反应不减当年,当即与傅禹扭打成团,互相一拳又一拳,不要命似的。
海滨风大浪高,眼见向阳卷入海浪,傅禹拉他起来,又将其往海水里按。向阳极力挣脱,勉强站起来,浑身湿漉漉,裹了砂砾。二人恶狠狠瞧着彼此,狼狈极了。
他们一起打过群架,一起翻越布满爬山虎的红墙,他们迎着夕阳在篮球场上追逐,而今在这星月隐匿的天幕下共吹拂潮湿咸腥海风,眼里皆只有怒与恨。
“你疯了!”向阳满是不解。
傅禹抹了把脸,喘着气说:“你他妈结婚了!”
“老子用得着你管!”
“向阳……”傅禹上前一步,“是你要负责的,是你要和小钰结婚,我操-你妈!”
“你懂个屁!”
“我不懂,但我认识的向阳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向阳拽住傅禹衣领,“你倒是说来看啊?!”
“混账!”
“老子从来就这么混账!”
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直到惊叫划破雨幕。
*
婚礼派对因大雨而中断,客人和工作人员乱作一团。
咸湿雨水侵袭客房走廊,脚步声交错。
乌泱泱一群人里,简觅夏和路温纶遥遥对望。
她害怕破坏的东西,原来早就破碎殆尽了,老天不留余地。
-完-
第四十六章 (二更)
◎亲密关系的脆弱性◎
唐钰和张约翰赶回楼层时, 人都散了。路温纶把酒店管理送上电梯,对唐钰说:“你去看看吧。”
唐钰点头。张约翰要跟上去,路温纶拉住了他。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向阳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圈椅里。唐钰放出医药小包,简单地处理了他手上的砾石划伤, 先出声, “为什么。”
向阳说“朋友”急性胃炎入院, 要他回北京。他拆穿了这个谎言。
“那么大禹误会了。”唐钰说。
“小钰, 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我们好好重新开始。”
唐钰放下医药小包, 朝窗边走去。夜色下海不成样子,天幕似张开大口吞噬一切的巨兽。
“十八岁, 那一年你说你什么都可以给我,你说会让我快乐。可能我真的折磨你很多, 想起来,我总是骂你, 拿东西砸你,怪你毁掉我,可我未必没有毁了你。向阳,你下了决心对吧。”
“小钰, 你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问, 你马上打。”向阳起身走过去。
“我迷恋过你一段时间,我爱过你,可是我很难分清现在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唐钰说, “他们和我说, 我还这么年轻, 完全不必要结婚。可是我就想, 人生有点指望是什么感觉。那么多啊人,恋爱谈不下去了就结婚,婚姻生活过不下去了,生小孩。我就想试一试。”
“你想要做什么,我什么都应你。”
“挺没意思的。”
向阳从背后揽住唐钰。
“你觉得我绑住你了对不对。”唐钰转身,一指节一指节松开向阳的手,“你怨我。”
“我没有,小钰……”向阳蹙眉,“是什么,张约翰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都是告诉过你的话。换了他可能一点也没法承担,他从小这么懦弱,还好我有你。当然,他不太知道你那些事。”
“你到底还对他有感情。”
“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难道这一点感情也不允许我拥有吗。”
唐钰缓了缓,说:“向阳,你们都一个样,只选择掌握得了的那个。你以为我折损了就能够完全属于你了,于是你向我表露心意,拼命留住我。可即使如此,我的身心灵魂也不会完全属于你,你受不了对吧,所以你要去爱别的女人。我不好奇,从没有问过,但现在想问一问你,她就完全需要你,为你所掌控吗,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