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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拐角另一间房,张约翰在门口踌躇片刻,敲门。
简觅夏来应门。
“还好吧?”
“没什么事。”简觅夏侧身让张约翰进房间。
傅禹斜靠在沙发上,手握冰袋敷受伤的脚踝。张约翰稍作检查,在旁边椅子坐下。简觅夏待了会儿,觉着张约翰私下有话要说,悄声离开了。
张约翰垂头坐在旁边椅子上,说起向阳,说起唐钰。傅禹不像平时那样给人宽慰,一语不发。
“我不像你们,很早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争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稀里糊涂做了体育生,还是像个庸人。我很早就喜欢上小钰了,可能……她弹琴走音的时候吧。”
张约翰无奈笑笑,“勇敢的人也有懦弱的一面啊,你可以理解我吗?他们都很高傲,小钰也是。她出事的时候和我坦言,她不允许自己喜欢我,其实我感觉到了,作为朋友相处她都是带着嫌弃和抵触的。她说她太慕强,做不到纯粹美,音乐、艺术决不允许这种心性,所以她受到惩罚了。我一边难过,一边鼓励她别这么想,走出来。但是永远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比我先一步。今天的事我一直想做,你替我做了。我是个卑劣的人。”
“我不是替你出气。”傅禹出声。
“我知道,你为了小钰。”
“我是为了我自己。要说卑劣,我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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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简觅夏去隔壁房间找唐钰,向阳拢了衬衫来应门,神态疲惫。
“她还在睡。”
瞥见向阳脖颈上有些凶狠的乌青咬痕,简觅夏识趣地走开。
向阳想起来,说:“路温纶有事,先回去了,一会儿等他们醒了看你们怎么安排。我和小钰应该会多待几天。”
“好,没事,我们看着办。你们好好休息吧。”
等傅禹和张约翰从各自房间出来,简觅夏和他们一道去餐厅吃了早餐。三人都想尽快返程。
简觅夏自己买了下午回上海的机票,给向阳和唐钰留了言,收拾行李离开了。
回到家,在手脚施展不开的狭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简觅夏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傍晚,她把床底和衣柜上的箱子搬了出来,整理以前做的东西,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到懒人沙发里梳理电子档资料。
几日过后,简觅夏腾出空档跑了面料市场和工厂,开始在每个夜晚做research和随笔式sketchbook。
路温纶一直没来消息,可能也在想,怎么早上还好好的,夜里就什么都变了。
简觅夏择了天气晴好的一日清晨把整理好的文档发到他微信。文件不大,排版简单清晰,都是碰壁后习得的经验。
中午,路温纶拨了个电话过来。他该直接时一贯直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在想这件事吗?”
简觅夏缓缓说:“对啊。不然谁要跟前任做回朋友,还要和大家一起怀旧,接受调侃。”
“好,我知道了。”路温纶说,“你有空把可以展示的一些东西带过来吧,我可以做评估。”
哪有什么数据可以进行专业评估,风格与受众一看即知。抽象、暗黑难以普适大众,针织与泡沫纸感的面料需要技术开发,珠缀、抽褶等大量手工,成本高。
随便投点钱来玩玩,后续很困难,如果做品牌营销铺大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盈利,不好估量。服装和一般消费品共同特性即是使用性,供货跟不上,或者货品积压都是严重问题。而设计师品牌的研发设计成本比重太高,没有好的渠道运营和工厂支持更难以做到商业平衡。不过这些并非简觅夏现在需要顾虑的。
周五下班后,简觅夏把衣服一麻袋一麻袋背过去。办公室靠近安福路,不大,是路温纶自己的项目团队。
外边有两个人还在加班,路温纶直接带简觅夏进里面的办公间。玻璃门前百叶窗半掩,办公桌后的一扇老洋房窗户望出去风景很好。
“只有我们两个吗?”
“不然你以为?”路温纶笑了下。
这个案子对他们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简觅夏得知不需要太严肃的报告,反而松了口气。依然把U盘递给路温纶,说:“我做了很久PPT,你可以看看。”
“我想听你讲。”
“当然。”
路温纶站起来帮简觅夏取出用衣架和透明袋装好的服饰,无形中消解了场域中的压迫感。
简觅夏一边整理一边说:“我只带了一部分,我认为可以代表我的。第一个系列准备了一年多,到日本后开始做,说不上真正的创立吧,还是偏学生作品多一点,做了这个针织系列,之后毕业大秀延续了手工针织,在原本的基础上把更多想法融入进去。”
“拿了奖。”路温纶说。
“嗯,因为这个得到一点关注。当时学纺织的时候我就对针织很感兴趣,虽然很多人觉得针织是一个很温暖,亲密,女性啊之类的感觉,但我觉得其实蛮破碎,容易腐蚀、褪色。”
和充斥术语的资料不同,简觅夏用最平实的语言向路温纶表述,“小时候我们拥有的一件针织可能是奶奶、姑姑之类的女性长辈编织的,当我们成为少女,有了心仪对象,也可能会想到,诶,给他打一条围巾吧。这是一种私人但又非常广泛的记忆,我想用有些透光的细薄针织表现成长记忆,女性间日常而隐秘的联结,同时又具有亲密关系的脆弱性,像是人生第一次恋爱。”
简觅夏抬头,撞进路温纶专注的视线。
“你是不是觉得听起来应该比较少女,但这些破洞和垂绺看起来比较反叛?成长里的亲密关系就是这样……”
简觅夏慢慢讲,从针织到后来做的无性别解构西装,从构想到裁剪上的创意。他们在办公室待到午夜。
最后路温纶说:“你已经有一个品牌该有的故事雏形了,我没有太多问题。不过我做了一点背调,你从日本回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对吧。”
简觅夏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是主要的原因。过程你都知道了,我想说一点我私人的想法,你愿意听么。”
“当然。”
“没有谁不想维护自己的权益,我或许是胆怯想要当作那件事不存在,但是,你知道的,这种模棱两可的抄袭、模仿,诉诸法律也可能得不到解决,最后耗时耗力,会搞得很狼狈。”
“就只是这样?”
“前辈很赏识我,给过我帮助,甚至我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我们因为一些相似的取向吧,有过很多关于灵感的交流,也有过愉快相处的时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开始是逃避状态,但困惑的感觉很难受,所以我直接去问前辈,为什么会这样子。当然没有得到结果,前辈不承认,最后还数落我,这些只是常见的廓形,常见的元素,她早就做过。那之后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可是后来看到前辈严厉指责刚一个新人,别人刚做了个雏形放到社交媒体上,前辈说那个人抄袭她。我当时就想,那么前辈的设计和我的这么多重合,对于前辈来说就什么都不是吗。我觉得很可笑。”
路温纶语气严肃,“为什么不公开这件事。”
简觅夏无声地笑了,“行业里的抄袭现象有多频繁呢,大牌之间也有例子。我只是刚毕业的甚至称不上设计师的无名人士,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是要怎样,让那些人讨厌前辈不买她的衣服吗,不会的,她依然会有拥趸,反而我会在这些社交媒体交锋中耗尽心力。”
“路温纶你应该懂的,做作品是一回事,商业运作是一回事。从前不曾认定前辈那些传言,说她寻找新人,刻意模仿。前辈也做过好的东西,或许的确不是刻意。可我现在就是刻薄地认为前辈非常空洞,窃取别人的东西为自己附加才华。”
“衣服就是穿着好看穿着玩,没有人在乎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自己还能够有激情继续创作。但是人生路上遇到的所有挫折痛处都会为我所用,变成思考,融入作品。我只能说,我唯一的困境是必须在商业上获得成功才能证明我作为设计师的价值。”
-完-
第四十七章 (三更)
◎给你看我的世界◎
路温纶开车载简觅夏回家的时候已经一点过了, 两个人路过深夜coffee bar,把车停在路边,简觅夏要了半杯红酒。她说念书的时候深夜和童冉散步到这边, 就会一起喝一杯红酒,回家好睡觉。
期间简觅夏陆陆续续讲,最近开始做新系列的想法和灵感。路温纶一晚上话很少, 无从说起。
“能够有一个人认真倾听我, 我很开心, 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 谢谢你路温纶。”
路温纶轻启唇, “这句话我早就该说了。不管以什么身份,我都会倾听你, 这个‘特殊性’一直在。”
简觅夏笑笑,“干嘛那么记仇。”
“跟你学的啰。”
“来之前其实我有担心……”
“嗯。”他知道她的意思。
“嗯。”
无论如何, 路温纶表现得绅士而专业,这是她需要学习的一点。
到常熟路附近的弄堂, 路温纶下车送简觅夏到大门,“这几天很辛苦吧,打起精神来,以后会更辛苦。”
简觅夏笑着走进弄堂。
*
炎炎夏日, 日子变得紧张而充实。简觅夏跟着师傅精进手艺, 学到与学院派不大相同的方法和巧思,一方面把余下精力都投入到新系列创作上。
把集子发给路温纶后,他们又见了面, 比上次更轻松随意, 在一间融合菜小馆。路温纶带来万喜集团旗下品牌的一位运营人和创意总监, 几人相谈甚欢, 简觅夏也得到了一些有效的商业建议。
路温纶以个人名义投资,从公司注册到租赁工作间,一切顺利得超乎简觅夏想象。由于要赶上秋冬时装周,简觅夏必须百分之两百投入设计研发。向瞿老板提出辞呈时,意外有些不舍。
瞿老板笑着叹气,“就知道你们小姑娘留不住,是要去更大舞台的。不过瞿姐衷心祝你好,前程似锦,以后走出去,我也可以说我们这里是出过大设计师的是不是。”
简觅夏连连摆手,又真挚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晚上请路易几位顾问和裁缝师傅吃了饭,走回家步履似乎都轻飘飘的。
简觅夏拨出电话,那边很快接听。
“喂,什么事?”
简觅夏口齿有些含糊,“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那边沉默片刻,“我不想听这种说。”
“哦……抱歉,我就是来……”是她今日太得意忘形,不自觉流露过分亲昵的情绪。
“没关系的,错了我们再来,一次就大获成功是商业神话。说实话简觅夏,我不差这几百一千,你不要有负担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支持的是作为设计师的简觅夏,我想看到一个年轻设计师的passion ,你的思考与创造力。”
“真的吗。”
“前几次我们的交流我表达的应该很明确了,另外我一直在说,人和人的关系并非单一,也不一定会因为利益牵扯而失去一些好的部分,关键在于你和我怎么去处理这部分利益,还有很多专业的人在帮我们做事对吗?”
“嗯。”
“那现在作为合作伙伴也好,朋友也好,我想指出你一个缺点——你很容易讲放弃。”
“我承认。”
“我不是想责备你抗压能力不够,每个人感受事物的维度不同,像你这样有创造生命力的人,高敏感群体,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这一点我可以帮助你解决,但实际上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我体会过,懂得其中的困难,答应我,我们要一起克服。”
“好。”简觅夏咬住食指关节掩藏些微哽咽。
“我最近手头事情很多,可能不会经常去看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今晚月光皎洁,简觅夏把衣柜底下的笨熊玩偶拿出来,摸摸柔软绒毛,放在了床边靠墙的一堆长耳兔玩偶旁边。
笨熊和长耳兔历久弥新,褪去童话光泽依旧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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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仓库般的工作室展开工作后,简觅夏找了从日本一起回来,面料专业学姐来做面料开发,另外招了几位本科在读的学妹学弟来轮流兼职。
梁幼初手里资源不少,送来许多模特卡,他们从中寻找贴合品牌感觉的女孩,之后来拍摄平面。童冉作为陪着简觅夏一路走来的至亲好友,自然鼎力相助,找导演,勘场地。她嚎叫现在给简觅夏打的工,将来都是要还的。
唐钰闲来无事,时常开很远的车来探班,简觅夏拉着她做试衣模特,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和工作几人吃盒饭,她还要掏腰包。
唐钰笑说,你福气不小,做点事全部人都来打下手。
简觅夏自认不是善于交际的人,能遇到这帮朋友全凭运气。
采购单、货单、发-票一系列流水每周都往会计事务所发,简觅夏压力不小,可周围生机勃勃更给予她无限激情。
人们总有种错觉,设计师光鲜亮丽、纸醉金迷,即使受时尚源地巴黎的协会认可的高定设计师,掌握话语权的时装设计师,也不是那个样子。镁光灯后,设计师蓬头垢面,埋首水蒸气与粉尘。
家里两位女人很奇怪,女儿最近怎么了,时常不着家,一回家倒在浴缸里就能睡着。
简觅夏这才告诉她们,“有人投资我做品牌,我辞职了,最近都在工作室。”
戴蓉欲言又止。戴青心里有数,还是先给予简觅夏鼓励。
看着女儿从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性格到后来那样冷淡寡情,戴青悔不当初,找过心理咨询师,上过亲子关系课,现在还是有点找不到方向,到底怎样才能解开母女间经年的心结,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女儿支持。
可即便戴青给予言语鼓励,简觅夏仍旧冷冷淡淡地说,想搬出去。
“为什么呀,住的好好的……”
“我忙不过来暂时就住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