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发亮啦◎
天蒙蒙亮的清晨, 下起大雨。傅禹回到公寓,看到落地灯亮着还奇怪,忽然发现躺在地板上的人, 两步来到简觅夏身旁,不小心还跌倒了。
“夏夏……”他尝试叫她。
简觅夏迷迷糊糊醒来,有瞬间以为是家政阿姨, 条件反射般紧张地坐起来。看到傅禹的脸, 她松了口气。
傅禹同样, “你怎么睡这儿?”
“哦, 我……”简觅夏撑额头, “我看书,睡着了。可能从沙发上掉下来了。”
“你怎么浇湿?我去给你拿毛巾!”
“我自己去吧。”
傅禹冲了个澡出来, 简觅夏已经起来在煮咖啡了。
“你要喝吗?”
“谢谢。”
他们捧着咖啡坐回沙发,打开蓝牙音响放歌。傅禹的歌单, 几首公告牌流行之后随机到《玫瑰少年》。
这首歌是为纪念一位台湾少年,因为从小行为举止像女孩, “娘”,被同学霸凌。少年最后倒在学校厕所的血泊里,永远离开了。这件事推动了台湾《性别平等教育法》,少年的母亲呼吁孩子们要勇敢, 争取人权。
简觅夏听着歌词, 想起一件事,“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看起来完全是男孩的孩子, 孩子从不承认自己的性别。班里的男孩总取笑这个孩子, 跟这个事情一样, 把人家拖到厕所去检查。但我们老师没有让他们继续暴力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是地区问题还是怎样, 周围不少,看起来像男孩的女孩,喜欢女孩的女孩,喜欢男孩的男孩。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有很多微妙时刻,是我刻意回避了。高中还没转学之前,高年级的学姐通过同学认识我,跟我交朋友,后来和我告白,我惊慌地走掉了,再也没有联系。”
“如果是今天你会怎么做?”傅禹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说,是因为我没感觉,我不懂什么是喜欢,而非觉得你是女孩子,‘你好奇怪’。”
“其实你上次那句话我很认同,大多数时候人说‘自洽’、‘和解’,都很虚伪。反思,面对痛苦甚至进入它,我们才能真的好起来。”
“是这样。”
傅禹朝咖啡呼出一口气,“我昨晚和张老师在一起。”
“我看到你上他车。”
“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但不是一个好的恋人?”
傅禹蹙眉想了想,说:“遇过太多,碰过太多,早就不把爱当神话了。你不觉得吗,gay和女人很相似的一点,就是都太渴求这个东西了,好像它真的很稀有,一定是最高追求。很可怕啊。我念书,说难听一点,整个高中都在伪装,和一帮直男聊女人,A/V,我拼命努力跻身主流社会,难道是为了求人施舍一点爱给我的?爱很可贵,但别的体验也很重要。”
“爱也不是只有一种形态。”
“所以你和路温纶?”
简觅夏托腮,“我没办法抑制我对他的感觉,从前和他在一起我变得‘不像我’,现在和他一起,没有他也一样,但是有他,我感觉自己更好了。我很快乐。”
“他让你感觉很好。”
“他真的长进很多,而且有源源不断的能量。”简觅夏蒙唇而笑,“有时候感觉我好像小偷啊,凿壁偷光。不过……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啦,一贯索取,我借一点点光,自己发亮啦。”
*
傅禹住了几天就回去了,简觅夏有阿姨照顾生活,只需要保证好自己的睡眠。
虽然与买手店合作,能在线上找到入口,但应对不同的客户需求,他们也筹备了自己的线上旗舰店。做实体和入驻电商完全不同,现今审美和喜欢被量化归类,网络吸睛需要简单粗暴的煽动性词汇,而一个另类小众的品牌不容易做到,如何渗透市场成为团队首要考虑的问题。
品牌招募新人,要挑选彼此合适的人,营造一个团队氛围,为日后打下基础。因此简觅夏忙前忙后,还要自己看简历作品集,请人来面试。
简觅夏没太关心比赛进程,先是收到入围初选通知,后来进了半决赛,她才决定放下多余的工作。
并非五花八门的主题赛事,大赛本就是为业界挑选“潜力股”,给予曝光与扶持。独立设计师要“做自己”,做个人品牌下一季度的成衣系列。入围决选的设计师品牌会登上开春后的时装周,到时业界大拿云集,话题度、关注度等等和一般秀场非一个量级,更何况,全部经费、资源由组委会提供,相当于省去办秀的一大笔钱。
入围半决赛的设计师共十五位,只有七位会进入决赛,最后大秀决出首奖和别的一些奖项。简觅夏觉得机会摆在面前,何有不搏一搏的道理,锚定进决赛的念头,简觅夏来到组委会办公室。
十五位设计师,两位是简觅夏同学,一位是文服校友,四年制本科与修士,履历比简觅夏华丽太多,不过做个人品牌,写在纸上的履历倒也没什么作用了,有一位设计师甚至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也将品牌做得有声有色。
会后三三两两交流,一个男设计师和简觅夏搭上话。长卷发挽成髻,衣着宽松飘逸,扎皮靴,正是简觅夏路过会注意到的类型。
男人叫Alex,简述。简觅夏很少遇到同姓,而简述这个名字又很特别,很乐意地同他攀谈起来。
Alex十六岁搬去英国生活,入围过LVMH Prize决选,同名女装品牌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超越新生代设计师的奢华重工受到专业人士喜爱,频频上大刊杂志封面。
不过Alex本人谈吐柔和,流露出的气质像是最俘获鬼马女孩芳心的脆弱少年。交谈之中,简觅夏发现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连喜欢兔子形象却不喜欢真的兔子这一点都一样。
之后Alex邀请她一起吃晚餐,她欣然应允了。
Alex带她来到一间本帮菜小馆,就在街边,客人都是老街坊。Alex说,这里是他的食堂,但这个秘密一般不告诉别人。
小店角落两人桌,Alex问起简觅夏怎么开始做品牌的,本来因不同寻常的气氛,简觅夏想提“男朋友”,可转念想到路温纶和万喜的关系,又是组委会成员,最好避开嫌疑。
简觅夏絮絮叨叨,很快说到别的事情上。Alex的手机时常弹出提示,简觅夏问:“你不看吗?”
Alex浅笑,“一会儿看,现在在陪你吃饭啊。”
简觅夏笑了,假装看手机,说“男朋友找我”,却真的收到路温纶的讯息。
“你有男朋友?”
简觅夏一边回消息一边说:“还是说我应该有女朋友?”
Alex笑了下,“感觉你是不会进入稳定关系的类型。”
简觅夏微怔,“为什么?”
“我看过你的秀,还有一些资料。我有一件你的衣服,造型师朋友送的,衣服口袋里有个兔子。”
“但是跟我的……有什么关系?”
“是一种表达啊。”Alex想了想说,“不知道,冥冥中一种感觉吧。”
简觅夏挑眉,“那么让你失望了。”
“也没有。”Alex说,“我也有女朋友啊。”
简觅夏扬起笑,把讥讽的话同不合口味的乌参一起埋进肚子里去。
路温纶方才问在干嘛,回说外边吃饭,又问在哪儿。
从前他就不喜欢报告行程,她后来也变得一样,对方追问太紧,打破个人空间界限,她会立即感到索然。这段时间他们分隔异地,日常问候至多到“吃了没”的程度,不太讲到底吃什么,他突然问这么具体,令人不禁奇怪。
简觅夏回问,你在哪儿?
路温纶说,你今晚早点回家。
简觅夏了然,一时眼角眉梢溢出笑意。
“笑什么?”Alex柔声问。
简觅夏抬眼,“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多笑啰。”
“你笑起来好甜美。”似乎为了确证这话的可信度,他又补充,“真的。”
简觅夏报以更灿烂的笑容。
吃过饭,简觅夏抢着埋单。二人走出小店,Alex有意继续单独相处。简觅夏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想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了,下次见。”
简觅夏打车回公寓,一下又一下按亮屏幕。其实该问清楚的,怎么就确定他回来了?说不定他只是出于直觉,多问了那一句。
傅禹告诉她的那些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沉重。什么股价跳水,市值蒸发,高层,阵营。简觅夏又搜索了很多资料,才大致捋清是怎么回事。
和国内大多家族企业一样,路老爷子早年起就认为技术才是硬实力,千禧年浪潮下投资计算机工业,后来往人工智能发展。路萍接手集团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业务重心往技术方面转移,新能源项目非常有前景,路萍和其他企业家一样跨入了这一领域,做收购,本来业界不看好,但路萍做得有声有色。
老爷子遗留下来的问题,路萍急欲彻底改革,开始高价回购公司股份,这时新能源项目出现阻碍,工厂发生爆炸,接连员工频频传出负面消息,国外合作方撤资,新能源公司及路氏被唱衰。
简觅夏想着这些事情,走上楼。楼道感应灯年久失修,闪烁晃眼,让人觉得烦,可此刻却觉得这是心跳的频率,她还是忍不住期待。
钥匙转动,打开门锁,走进四下昏暗的屋子,简觅夏愣怔了,随即笑着叹息。
正要开灯,猛地一道影闪过,简觅夏被压抵在门上。
钥匙扣掉落在地,她听不见,耳朵被温热的呼吸包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一点鼻音,“让我等这么久。”
“我已经……”光是嘴唇触碰就令人瘫软,她缩起肩膀脖颈,“我已经早回来了。本来别人还要约我去——”
手抬起女人下巴,路温纶借些微光亮注视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将话语变作吻,汹涌攻陷,不给人留分毫余地。
-完-
第六十二章
◎疯劲儿◎
简觅夏从浴室出来, 看见茶几上的还燃着,人不见了。
“路温纶?”
简觅夏找到手机,要打电话, 门锁开了,路温纶进屋,说刚才在外面打电话。
“哦, ”简觅夏眯眼, “什么电话要背着我打。”
路温纶笑了下, 把简觅夏搂到怀里, 一起靠在沙发上。他洗过的头发还没干, 简觅夏摘下包头发的浴巾要给他擦拭,反而他抢走浴巾, 给她轻轻擦拭起头发来。
他们一见面好比墨溶于水,什么话都不消讲。喘息的间隙倒是问了, 你跟谁吃饭,你怎么回来了。男人床上从不斯文, 说回来操-你。简觅夏再没话。
此时清爽坐着,她捡那半截烟送他嘴里,又问了一遍。
路温纶叼着烟,含糊道:“就想看看你, 明早走。”
“你这么忙。”简觅夏心底其实很触动。
“你和唐钰的事儿解决了吗?”
“不是跟你说了么, 我道歉了。”简觅夏回头,“你不信啊?”
路温纶掸掸烟灰,笑, “信啊, 但没想到你两句又把人哄好了。你厉害。”
“哪里是哄。我和小钰的关系没那么脆弱, 可能就是清楚彼此边界和底线, 我才……。”简觅夏不愿告诉他,其实唐钰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会伤心的。
“我和小钰不是时时刻刻在彼此身边的朋友,说实话这么多年也不完全了解。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我只想小钰的情况好起来。”
“别再自责了。”路温纶说。
简觅夏起身去把浴巾和脏衣篓里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而后到镜子前吹头发。客厅电视里播放晚间节目,路温纶低头看手机。
简觅夏没有耐心把头发完全吹干,回到路温纶身边,因为穿着吊带和短裤,四肢赤条条触碰他,他又开始摸她,亲她。
“我有事情和你说……”
路温纶未停下,衔着她的唇,发出短促的音节,“嗯?”
“你听说我,”简觅夏轻轻推离他。
路温纶适才收敛了些,“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事。”简觅夏说。
路温纶靠回沙发背。简觅夏措辞片刻,说:“上次我讲的是认真的。”
“什么?”
“其实我早就决定了,我不会生育,也不会结婚。”
路温纶消化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
“不管是你还是谁,我都一样。”
路温纶一瞬不瞬注视简觅夏,“不管是我还是谁?”
“如果你决心要和我在一起,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不然……”
“不然?”
路温纶显然生气了,不自觉释放压迫感,空间里气压很低。
简觅夏坦荡荡与之对视,“不然以后有什么变化,再说就迟了。”
“你何必找这些借口。”
“我是认真的,因为是你,所以我要让你知道。”
“你还为我考虑了。”路温纶笑,“不生小孩就算了,但是不结婚算什么?我说难听一点,结婚是法律保护。”
简觅夏蹙眉,“我当然知道。”
“我不是说我会那样,但是简觅夏你听好,结了婚才叫名正言顺,男人做了错事你可以打官司要抚养费。你谈一辈子恋爱,你以为男人好看的起你,觉着你好自由独立,那都是骗你。”
简觅夏神色冷寂些许,声音亦低下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