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谋杀——火腿不是腿
时间:2022-03-23 09:52:36

  林娟没有再回纸条,只是从书包里摸出一个东西,然后悄悄顶了一下许佳菱,许佳菱转过头,见她手上拿着一把小木梳。
  两人对视笑了一下,立刻恢复端正坐好。
  那个午后,教室里散落着最后的夕阳,金黄金黄的,阳光洒在课本上,光影里跳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林娟送了许佳菱一只头花,是发圈样式。
  晚上放学,许佳菱穿过巷子,到单元楼地下时,把发圈拆了,藏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她能想象的来,如果被母亲看到自己扎着这样的碎花发圈,会怎样的暴跳如雷。
  她一定会极尽言语的辱骂自己,小小年纪,就想着学这些不入流的等等。
  小的时候,她甚至不懂有些话里的意思,后来偶然在电视上听到跟这同样的语句,才知道这些话,在电视里,是用来骂那些很坏很坏的女性角色的。
  许佳菱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把那些话加注在自己身上,后来好多年,她依旧没有想明白。
  她大概是这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学会扎头发后,许佳菱每天上学,总算开心了一点,她还偷偷的教了姐姐。
  起初她和姐姐扎头发,都是贴着头皮使劲梳,大多数时候扯得眼睛都竖起来了,马尾也扎不到后脑勺的正中间。
  有一次她躺在床上问姐姐:“姐,你初中的时候,老师有没有布置过‘最难忘的人’这样的作文题目?”
  许妍回她:“布置过,怎么,你们要交作文吗?”
  许佳菱点点头,说:“我同桌写的是她妈妈,说她妈妈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做早餐,然后给她梳辫子,再把她送到学校,晚上回家陪她写作业,做手工,还有好多……”
  屋里安静了大约半分钟。
  许佳菱开口说道:“姐,我同桌是不是在骗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妈妈。”
  半天,许妍说:“傻子。”
  “啊?”许佳菱一愣。
  “世上这样的妈妈才是大多数,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生给了少数。”许妍说。
  许佳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但是她听见旁边的枕头上‘吧嗒’一声。
  她偷偷转头看许妍,小心翼翼的开口:“姐,不要哭。”
  她闭上眼睛,说道:“晚上哭的话,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妈肯定又要骂。”
  后来许佳菱的确见过许多别人的家长,听过许多别人家的故事,才知道,那个晚上姐姐话里的意思。
  她们的确是运气不好。
  人的出生就是不公平的,谁都没有选择自己父母的权利,大家都是被带到这个世界,像一场□□,只是运气好的人,赢得了满堂彩。
  至于运气差的人……
  许佳菱又想起了九岁那年,被理发师‘咔嚓’一声剪断的马尾。
 
 
第4章 第3章
  “叮铃铃——”
  “叮铃铃——”
  客厅的座机又响了。
  许佳菱从沙发上起来,合上小说,恍若未闻的走进卧室。
  果然,她推门的瞬间,听见另一扇门急急的打开,接着便是一连串脚步声。
  她关上门,将声音隔在门外。
  许佳菱在打开书,发现书签落在了客厅,刚刚看到多少页也忘了。
  她坐在床上,准备等外面的打电话的声音结束。
  她隐约听见一声明显压低了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管不了她,反正猫在屋里,可能还在睡。”
  姐姐已经高三,周末大多时间都在补课,还能说谁。
  许佳菱觉得好笑,为了不让自己的妈在周末这样的日子里破口大骂,她上着闹钟,起很早,专门在客厅晃悠看书。
  而母亲分明来回几次看见了自己,却给电话那头说她不知道。
  更可悲的是,这样的戏码,许佳菱已经由最初的生气,委屈,辩驳,到如今的麻木。
  小时候她最喜欢家里的座机响。
  每次听见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她都会问爸爸在哪儿,那里都有什么,那里的人是不是跟自己长的一样,会不会吃同样的东西。
  爸爸总会笑着回答这些现在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而每一次电话的终结,都来源于妈妈喋喋不休的骂声。
  她总是很蛮横的拿走电话,冲许佳菱大声吼道:“废话那么多,长途电话不要钱嘛?”
  可是说完这话之后,她自己又会把电话扣在耳朵边上,天南地北的说好久。
  更多的时候是向爸爸抱怨,说许佳菱和许妍是如何的不听话,尤其许佳菱,她总是被说的一无是处。
  包括眼睛小,也成了自己妈妈攻击自己的理由,总骂她眯着眼走路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件事直到过去很多年,依旧是许佳菱心里的坎儿。
  后来母亲为了表述她的辛苦,主动跟别人说她怀许佳菱的时候身体不好,有时候两顿药兑成一顿吃下去,临产的时候,孩子又特别大,她生的很费劲。
  再加上又是女儿,她就觉得这个孩子根本对不起她孕期所受的苦。
  正好听母亲诉苦的阿姨突然插了一句嘴,“你那样吃药,就不怕伤了孩子?”
  她记得母亲当时是这样回那个阿姨的,“月份渐大的时候就感觉是女儿,我自己感冒难受,谁顾得上她,生下来医生说孩子是药物性肥胖,你不知道,呆头呆脑的,我还以为被我吃药给药傻了,没想到不傻,长大净跟我造孽。”
  那个阿姨笑的特别尴尬,说道:“药物性肥胖孩子也挺受罪的,怪不得佳菱比其他几个胖一些。”
  之所以这个坎儿过不去,不是因为自己被迫在母胎里吃了过量的药物。而是,明明这样的肥胖是母亲带来的,可她却要用这个攻击自己的孩子。
  其实许佳菱的眼睛并不小,她只是从小到大,一直在母亲面前垂着眼,很少抬头。
  上初中之后,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许佳菱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小时候莫名其妙的挨打,长大再回头看,可能理由最简单不过——爸爸超过三天没有电话,或者她接爸爸电话太久。
  再比如,妈妈接电话的时候,爸爸说一句,把佳菱的手照顾好,让冬天不要碰凉水。这时候妈妈挂了电话,许佳菱必定会遭毒打。
  理由就是:“你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恶毒,给你爸告状,你的手烂了一次,你打算说一辈子吗?”
  骂这些话的时候,她几近嘶吼,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无论是废旧的电皮线,还是打她时断了好几根的痒痒挠,她每一次下手,都生怕自己的力气不够。
  小小年纪的许佳菱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冤枉她,明明每一次她跟爸爸讲电话,母亲都守在旁边,有没有告状她心里明明都知道,却还是一口咬冤枉她。
  上初一的时候,许佳菱读了一篇课外诗,去查了这个名人的典故,学到了一句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不爱听电话了,她再没有主动接过家里的座机。
  爸爸隔着电话喊过她几次,她不愿意听,渐渐地也习惯了。
  这样的情况过了几个月,爸爸休假回家,走的时候给许佳菱的枕头底下偷偷藏了两百块钱。
  不巧的是,先发现这两百块钱的,不是许佳菱,而是许佳菱的母亲。
  她总会趁着许佳菱上学,进去翻许佳菱的东西,笔记本、收纳箱、床铺一样都不放过。
  许佳菱是个心细的孩子,但凡母亲翻过自己的东西,哪怕是重新归位过,她也能发现,她只是不说。
  这次的两百块弄得许佳菱一头雾水,那天放学回家,一开们就感觉气氛不对,屋里阴沉沉的,母亲的脸色像是西游记中的恶鬼。
  她手上攥着两百块钱,劈头盖脸的就问,“你枕头底下为什么压着两百块钱,你从哪儿拿的?”
  许佳菱也吓了好大一跳。
  她们那个年纪,同学每天有五块钱的零花钱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她连五块都没有,两百块对她来说是不少的数,她枕头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许佳菱收起往常的沉默,立刻解释:“我不知道,我早上起床的时候都没有,我的单词本每晚都放在枕头底下,早上上学时都会时候带去学校,我早上拿单词本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什么钱。”
  她话刚一说完,就见一个黑影扑过来,接着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两巴掌。
  “叫你犟嘴,还敢犟。”
  许佳菱的耳朵嗡嗡直响,她都来不及反应这两巴掌,头发就被狠狠地揪住,她刚留头发不久,母亲几乎是抠着头皮来抓,她有错觉,母亲的指甲下一秒就会扎进自己的颅腔。
  许佳菱紧紧压住头皮,喊道:“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少钱你不清楚吗?丢没丢你去数啊!”
  但是这样只会更加惹怒母亲,她随手捞起了餐边柜上放的电饭锅插线,一手攥着许佳菱的头发,一手扬起插线狠狠地往许佳菱露在外面的皮肉上抽打。
  夏季校服是短袖,而且空荡荡的薄,学校女生们都因为它薄,底下穿着白色的背心打底。
  插线是折成双股打的,而且母亲专挑小腿,脚踝,胳膊这样容易痛的位置下手。
  “你犟,你从小就黑心,跟你爸说我坏话,现在成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存心膈应我!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死……”
  她每骂一句,手上的力道就会大一分,越打越有劲似的。
  许佳菱痛得蜷缩在地上,母亲松开了攥着的头发,换了只手抽打。
  刚能扎住的短发此刻散开来,鬼一样铺在脸上,她听着这些自自锥心的话,心想:就这样,打死也挺好。
  在母亲又一次骂你怎么还不死这样的话时,许佳菱抬起头,仰望着张牙舞爪的母亲,咬着牙,大声问:“你以为,我喜欢这样活着吗?你以为我就不想去死?!”
  “那你现在就去!”母亲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用脚狠狠的踢她尾椎的位置。
  许佳菱整个人瞬时间通身麻木,尸体一样瘫在地板上。
  电话铃响了,许佳菱的母亲喘着粗气,手上因为过度用力暴着青筋。
  许妍正好放学回来,先跑去接电话,许佳菱听见她喊了一声爸爸。
  一会儿,许妍说:“爸爸叫佳菱。”
  许佳菱挣扎着转过身,面朝地趴下,然后慢慢支着胳膊爬起来。
  “爸。”她接过电话。
  爸爸说:“菱儿放学了,我早上走的时候在你枕头底下放了两百块钱,你拿着,平时当零花钱慢慢花,不要赶着花完,不能跟同学攀比。听见没有?”
  许佳菱感觉自己静默了足足有半个世纪那么久,爸爸的声音一直在另一端传过来,她再一句不想听。
  那她刚才所受的是什么。
  自己像一只畜生一样,随随便便没有理由,凭谁一句话一个误会就能打死。
  “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说,让人以为是我偷的。”许佳菱问。
  爸爸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说道:“我放在你枕头底下,其他人不知道,我没有跟你妈说,说了怕她给你拿走。”
  大概是听到许佳菱在说钱的事,母亲一把夺过电话,对着话筒吼:“你们说什么呢?这小烂货又跟你告什么状了,你偷偷给她钱,你是怕我把她饿死嘛!我每天在家,你也不问我辛不辛苦,累不累!”
  许佳菱在旁边,他听见电话里,爸爸的声音是那样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总跟孩子争这个长短,孩子是我们的,我不能心疼吗?我一对佳菱好,你就想尽办法的吵架?那是我们的孩子,又不是别人家的,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疯了!”
  许佳菱不想再听,她扶着腰慢慢挪过去,拿起茶几上的二百块钱,拾起地上的书包,临出门前,套了一件秋季校服外套。
  她不知道该怎样计较这一顿毒打,爸爸没有错,她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如果爸爸的偏爱是一种错的话,这大概就是她最大的罪过。
  ……
  许佳菱回了回思绪,门外的电话声还在继续。
  她干脆也不想要书签了,随便取了一片书里面的银杏干叶,抱着书爬上了床。
  枕头底下,是她压了快两年的二百块钱。
 
 
第5章 第4章
  “要下雪了。”
  室外体育课上,许佳菱对同学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每天晚自习,又赶不上看天气预报。”跟她组合跳绳的同学说。
  她是郝悠悠,同班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常常说错话得罪同学,倒对脾气古怪的许佳菱格外好。
  她的书包里总有零食,每一次拿出来跟许佳菱分享,到最后大部分还是进了她自己肚子里。
  起初许佳菱也没想过跟她做朋友,是有一次月考后换座位,两人坐的近了,前后桌。
  她分零食给许佳菱时,总是万年不变的动作,先是回头把吃的放到许佳菱桌子上,再飞快转过身坐好,根本不容别人拒绝。
  慢慢的,许佳菱也会喊她一起去买早餐,让她可以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糖。
  许佳菱有低血糖,包里常年带着一种牌子的薄荷糖,郝悠悠对其垂涎已久,后来许佳菱每每想到郝悠悠第一次问她要糖时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
  许佳菱其实也没少分给她零食,却独独没有想起书包里的糖,因为那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用来缓解头晕的,算不上是值得分享的零食。
  两人熟了之后,郝悠悠就一直黏着她,两人不论是值日还是体育课分组,都在一块。
  就像今天这样的体育课,她们两个人挤在一起,根本都没有数对方组员跳了多少个。
  郝悠悠还在等许佳菱回答,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要下雪的消息。
  许佳菱换了右手,继续抡着跳绳。
  她稍偏向郝悠悠,说道:“不是天气预报,是我自己,我能感觉到下雪前的风和空气。”
  绳子卡断了一下,跳绳的同学踩了绳子,她退出去换另一个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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