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周尧在台上哽咽着宣誓,一米八几的男人哭成个泪人时,何晋深内心突然有些触动。走入婚姻,组织一个家庭,好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天晚上,他被团团围住,借着酒意,兄弟们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谁家妻妹人美身高学历好,谁家侄女美国留学精英律师有共同话题,谁家妹妹大学刚毕业青春无敌娇美可人。
“我有女朋友了。”在他坦白后,众人诧异。
“怎么没听你提过?”周尧率先问:“谁啊?同事?”
“你们都认识的。”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该不会是江穗月?”有人问。
何晋深点头:“是她。”
“你怎么又跟那女人搞一块儿去了?”
“江穗月当初怎么对你的,全忘了?”
“怎么着啊兄弟,就非她不可了?”
一起抨击江穗月似乎让大家一时找回了青春,群情激昂。倒真如江穗月所说,他们比他这个当事人更加义愤填膺。
“差不多得了啊。”见他沉下脸,一个个才噤了声。
“老何就是个痴情种。”周尧打破了沉默:“挺好,挺好。”
之后,话题被岔开,这个小插曲就此带过。
婚宴尾声,他去跟周尧道别,周尧没让走,让人拿了瓶红酒过来。
“好东西,别人我不舍得开,就等着你呢。”周尧拍了拍他的肩,找了个空座坐下。
“你这一晚上还没喝够?”何晋深笑问。
“我那都是兑了雪碧,要真喝醉了,我老婆得掐死我。”他笑得一脸幸福,将倒满的高脚杯递给何晋深。
“谁喝红酒倒这么满?实在喝不下了。”何晋深摆手。
“怕被江穗月掐?”他笑。
何晋深笑出了声:“她没来,掐不到。”
“上回回学校,我看你看她那眼神就不太对。”周尧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没想到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江穗月。”
何晋深已经忘记上回自己是什么眼神,也感慨道:“我也没想到。”
“你这是真爱她呢?还是一种执念啊?就是很多男人为了弥补初恋的遗憾,会做出特别傻逼的事儿… … ”
“我像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吗?”他问。
“像!”周尧重重点头。
“你也想劝我?还是想骂江穗月?”
“都不是。”周尧又摇头:“你感情的事,做兄弟的,肯定不能够插手,不过,你跟她这么多年没见,你对她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啊?我可是听说你现在在收购她那公司,你就不怕… … ”
何晋深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事情没那么复杂。”
“那就好,那就好。”周尧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兄弟也希望你早日成家,这么多年看你孤身一人,说实话,挺不忍心的。”
“成家是什么感觉?”
“特别好,特别舒服,你懂吗那感觉就像冬天的温泉,夏天的冰镇西瓜,就是你缺什么而对方刚好有… … ”
你缺的正是她有的,何晋深琢磨着这句话。
他从未从想过江穗月身上得到什么,若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就是对她念念不忘?他说不上来,感情讲的就是“感觉” ,那种“感觉” ,他只有在江穗月身上找到过。
有一次,他被周曼宁逼得紧了,她质问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老婆,每天悼念亡妻。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对女的没感觉,对男的也没感觉,你到底对谁有感觉?”他下意识就想到江穗月,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难去定义,也很难复制模仿,后来他了解到,原来恋人之间是存在一种磁场的,也许他跟江穗月就存在刚好契合的磁场。
那晚离开前,周尧对他说:“希望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是叫我去喝喜酒。”
结了婚的男人似乎变得格外感性,这种话他以前从来不说的。
何晋深当时郑重承诺:“一定。”
现在想想,当真讽刺。
两次了,不管是8年前还是8年后,他仿佛陷入了某个怪圈,只要想跟她有些实质性进展,就会被打回原形。比8年前更难堪的是,这回他明知道江穗月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再一次犯蠢,进了她的圈套。
车内的氛围僵到极点,身旁的男人一路不出声,江穗月如坐针毡。
“你… …能不能… …说句话?”她轻声道。
车子一阵急剎,在路边停下。
“你跟贺闯什么交易不能让我知道?”他冷声问道。
她犹豫着怎么开口。
“别骗我。”他看向她,眼神锐利,一字一句道:“你想清楚了再说,但凡你骗我一个字,我都不会让你好过。”
这样的何晋深让江穗月想起重逢那天,在电梯口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浑身散发着冷意,让人不敢靠近。
到这会,她反而不慌不忙了,判死刑前一刻是最难受的,头落地之后反而轻松起来。
“只要荣达能成功上市,我就能拿到贺闯10%的股份。”
“你那时候跑来南海市,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用的是肯定句。
她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 8年前,我值一个保研名额,没想到如今身价暴涨… … ”原来他这么值钱,他怒极反笑。
“我原本没打算… … ”
“所以孩子的事,也是故意告诉我的。”他声音又冷了些,还带着些许恨意。
江穗月感觉此时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她强忍住不适,想为自己辩驳几句。
“你一向小心谨慎,为什么会在出租车上睡着,还故意把那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会因为那个孩子心怀愧疚,所以你不惜拿孩子做筹码… … ”
闻言,江穗月心如死灰,放弃辩驳。睡着是真的,噩梦也是真的,梦话却是她故意说出去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利用他愧疚的心理… …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 ”她哑声道,喉咙好像有东西顶住,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到她头也跟着疼。
听到她默认,何晋深双眼发红,他死死看着她,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女人心能这么狠,她对他就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说利用就利用。
更气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愚蠢至此。
“我们分手吧。”过了许久,他道。
江穗月闭上眼,她最怕的时刻到来了,仿佛一下回到那个下暴雨的冬天。
不同的是,上回他没说这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回,总算是有头有尾了。
何晋深把她送回了家才离开,她就像行尸走肉般上楼,手脚脑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路都喘得厉害。
家门口,隔壁屋的小男孩又在拍门,见到她,他不但不走,还挑衅地对着她笑。
江穗月三两步上前,抓起他的胳膊:“走,回家,你有没有教养?说过多少次别拍我的门,你耳朵聋了?还是智障听不懂人话?”
她的声音很尖利,很恐怖,在空旷的走廊里不断回响,她听到自己用最恶毒的话骂那个小男孩,男孩被吓得哇哇直哭。
过了好一会,他的家长终于出来了,他们抱过自家孩子,指着她骂:“你是不是疯了?疯了去看病啊!哪有正常人对着个孩子这样吼的!”
左邻右舍都跑了出来,他们对着她指指点点,所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江穗月连忙从包里拿出钥匙,跌跌撞撞进了家门。
门合上,她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终于失声痛哭。
第40章
江穗月这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侥幸心理,因为从小到大,她知道自己试错成本太高,因此做任何事她都有全盘计划,将所有风险项列出,再评估值不值得去做。
跟何晋深谈恋爱这事是个例外,她从未想过,如果某天事情败露,她跟他会如何。如果她评估过这段感情的风险,那么理智会告诉她,不要开始。开始后的每一天,幸福感是真实的,所以她终日恐慌,但她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只要贺闯守口如瓶,那么何晋深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么他们就能一直幸福下去。
可没料到,不管是8年前,还是现在,两次都被他无意中撞破。
她想,这大概是天也看不下去,就是要惩罚她。
屋内没开灯,月光从落地窗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刚好照在那一架钢琴上。客厅朝南,中午阳光猛烈,今天早上离开家前,等电梯的时候他还问她,窗帘拉上了吗,当时她正在处理信息,下意识点头。
原来,她拉了,但没拉满,留出一大块缝隙,正好就照在钢琴上。
江穗月从地上爬了起来,按下吊顶灯的按钮,那灯闪了两下,发出微弱的光,这灯闪了好些日子了,他们正商量着换一盏,没想到坏在他离开的这一天。
钢琴架上原本放着一束香槟玫瑰,经过半天的暴晒,此时已经枯萎,花瓣颜色变深,蔫成一团。
江穗月看着那花,眼泪又开始掉。
小腿肌肉一阵抽搐,紧接着是钻心的疼,疼得她站也站不稳,手扶着钢琴,缓缓瘫坐在地上。身体阵阵发冷,心脏也疼得厉害,她蜷缩在地上,艰难地掏出手机。
**
方绮敏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见到躺在地上的江穗月时,她吓得脸色一白。
“你哪里不舒服?”她小跑过来,跪在地上,扶着她的头:“你别吓我… … ”
江穗月额角都是冷汗,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好友,强撑的意识逐渐变弱:“我好痛。”
“哪里痛?”方绮敏没处理过这种事,颤抖着手去拿手机,拨打120 。
上担架那一刻,江穗月脑子里的半根弦终于也断了,她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是隔天中午,当她看到一脸焦急的方绮敏时,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医院。
“你怎么样?好点没有?”方绮敏见她醒来,连忙起身,按床头的护士铃。
“浑身酸痛。”她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就像被火烧过,发声艰难。
“你是不是做剧烈运动了?”方绮敏倒了杯温开水,又插了根吸管,一点点喂她喝。
她想起昨晚爬的那20层楼梯,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吃了那些抗抑郁药,不能做剧烈运动!”她边哭边道:“昨晚真是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看我现在眼睛都是肿的。”
“谢了。”看她面容憔悴,也知道是守了自己一宿,江穗月心生内疚。
碰巧医生查房,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循例问话之后,江穗月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最好再住一晚,观察观察。”
医生一走,江穗月对方绮敏道:“还是给我办出院吧。”
“医生让你再待一晚。”方绮敏劝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的,没什么大事,医院总归没家里舒服。”
方绮敏拗不过她,扶她起身:“你怎么回事儿?何晋深呢?怎么没看到他,出差了?”
江穗月嘴唇动了动,许久,才道:“我们分手了。”
“什么… …时候?”
她有点难堪:“昨晚。”
“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分了?”
“我现在头有点疼,之后再慢慢跟你说吧。”
“行,你赶紧躺下休息。”
下午,方绮敏去办出院手续,护士长原本不让走,在江穗月的坚持下,还是给办了。
“幸亏上回在你家留宿把你钥匙顺走了,要不然昨晚还真不知道怎么进你家门,找物业根本解释不清,撬锁又要报警。”车上,方绮敏让她靠在肩上,说道:“你真不知道你昨晚吓死我了,你脸全白了,身体冷得直发抖,还有… …上担架后,你头一歪,我当时哭得好大声,以为你就这样走了,把你那些邻居都给吓出来了… … ”
江穗月闻言,扯了扯嘴角:“不过失个恋,哪有那么容易死。”
“你… …你跟何晋深… …真完了?”
许久,她没得到江穗月的回复,低头一看,发现她眼睛闭紧,像是已经睡着了。
回到家,一切还是昨日的布局,地上还躺着她那双细高跟,空气中弥漫着鲜花腐烂的气息,江穗月哑声道:“帮我把那束花扔了吧。”
打开主卧的门,当她看到床上那两个枕头时,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往下掉。
生平第一次,江穗月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眼泪流。
主卧到处是他的影子,衣柜里有半边是他的衣服,梳妆椅上挂着他的外套,床头柜他的水杯,手表,打火机都还在。
8年前分开,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因为她早就预知结局,所以也没多伤心。
但这次不一样,她心里清楚,何晋深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绮敏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哭声,她鼻尖也跟着一酸,跟她做了这么多年好友,这样的江穗月她还是第一次见,此时的她脆弱到像是一碰就会碎。
她将门轻轻合上,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江穗月打开衣柜,拿出一个行李箱,她将他的东西一件件收拾好,迭整齐了放进去。
“我在这儿… …陪你几天吧。”见房门打开,方绮敏连忙起身,看着她道。
“不用。”
“你现在这样儿… …我也不放心啊。”
江穗月对她笑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