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抬眸望他,目光盈盈。内心被温情溢满,虽他平铺直叙,可这话与那世那句“我做你哥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论何时,他果然还是他。
那世,六岁的小姜凝被山洪埋于废墟之下,被父母的尸体护着,埋得很深。可他却舍生忘死地来救她。太危险了,她让他出去,不想害他性命。
那时,她哭着道:“你自己出去吧,别为我冒险了。我反正无父无母了,即使活着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他没有放弃,他说:“谁说你一个人了?一起出去,我做你哥哥。”
一句哥哥,直直砸在她心上,一句哥哥,他当真护她十年。
此刻亦是,虽他言行之间刻意彰显平静,魏巍大男人大致耻于煽情,可相较于那些油嘴滑舌之徒,却更令人感到真实的温暖。
她毫不怀疑他此刻的真诚,她信他。
韩毅钦回视她,郑重道:“你很聪明,我们一起,一血前耻,扬我国威。”
他伸出手掌。
姜凝会意了,伸出自己的手掌,与他一击为誓!
她笑容满面,重重点头,“嗯!”
*
韩毅钦的主将营房。
姜凝拿到了韩家军最新的兵器册,翻阅了一下便开始发出各种灵魂质问。
“唔.......这个投石器.......装石,发射都需要很多人吧,而且每次只能一发,那攻城就需要大量的投石器,因为效率低,速度慢,导致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得想法子改进啊.......”
姜凝状似不经意地喃喃自语,蹙眉思索,忽然智从天降,双眸一亮,对韩毅钦道:“借用机关弩的原理,或许也能使投石器连发?”
韩毅钦看见机关弩实体,也想到了,点头道:“可以一试!若是成功,效率提高数十倍!”
姜凝兴致勃勃地点头,但,她也有她的小心思,她想能多见一会自家哥哥。
于是便问道:“大将军也觉得可行?”
韩毅钦点头。
“那,我来试试画图。”姜凝状似随意的问,“我能不能在这儿画,若是有疑惑随时可以问大将军?”
孤男寡女的,朝夕相处,有利于促进感情发展。
韩毅钦没意见,应声道好。
姜凝内心欢呼。
耶。
成功打开孤男寡女副本!
占领主将营房!
她接着往后翻阅兵器图,对炮筒提出了疑惑,“大将军.......那么大的爆炸冲击力,竹筒能承受吗?”
韩毅钦望向她的眸子越发如黑曜石般闪着灼人光辉。他发现,她总能一针见血地发现他们目前最头疼的问题,或许真的颇有这方面的天赋。
“哪怕之前威力不如现在大,也是用几次就报废了。”
姜凝蹙眉,“那这样岂不是哪怕弹药够多,也用不了几发?”
“确实如此。”韩毅钦道,“我也在差人研究新的炮筒。”
“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姜凝试探地问,“我可不可以一起看看?”
“可以。”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姜凝高兴。
呀。
最高级军事机密也不隐瞒。
这是打开了信任副本?
如此顺利的进展,美得姜凝美不胜收。
她看了整本兵器册,发现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不过,她可以一件一件来。
正当此时,一声急报打断了主营帐和谐的气氛。
“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
姜凝:乐极生悲,刚打开孤男寡女副本,圣旨来了。
圣旨想干啥捏?
瑟瑟发抖
第23章
韩毅钦与姜凝打帘而出。军营里的士兵们已经跪了一地。
前方疾驰而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官员穿着绯红官袍,策马而来,一手提着马缰,一手举着圣旨,神情端肃,俨然似举着最神圣之物,后头跟着一队人马。
但不知为何,姜凝却是瞧出了几分狐假虎威之势,心中不由得滋生一份忐忑不安。
怎会不惶恐?
这可是一张能杀人的纸。
代表的是最高的皇权,它可以将杀人放火合法化,无人能置喙。
她在韩家军的事,因她特殊的身份,大将军应当是告知了皇帝。至于皇帝是何反应,或许这张圣旨中,便会有所交代。
但愿是她多虑了,她并未重要到让皇帝特地下旨,不远千里派人来处置她。
她暗觑一眼身边的大将军,他挺直腰杆跪着,身姿如松,泰然自若。
转眼间,那队携圣旨的人马已至眼前。
为首的官员雄赳赳气昂昂地翻身下马,见到韩毅钦竟也连寒暄都省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声色俱厉地高叫了一声:“圣旨到!罪臣姜太傅之女,姜宁思接旨!”
姜凝心中一惊。
还真是特地兴师动众地颁道圣旨给她!
且宣纸的官员此人来者不善,竟将大将军视若无睹,浑身上下官威非凡,威风凛凛的模样。
她越发小心自己的言行举止,行稽首之礼,磕头于地,卑微道:“奴在。恭请圣安。”
韩毅钦侧目望她,面色一沉。
那官员扯着嗓子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姜文承之女姜宁思上缴神兵器有功,现减为黥刑并罚杖刑六十,钦此。”
平地里炸起一声惊雷。
饶是姜凝再勇敢也脸色刷地吓白,黥刑并罚杖刑六十?
这狗皇帝好歹毒,明着里减刑,暗着里要弄死她!
黥刑是为毁容侮辱,让她永远抬不起头做人。
而杖刑六十,其中的可操作性就大了,若是这帮人来行刑,是想一杖就打死她,还是分六十杖慢慢打死她,不过是由着刽子手随意把握而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至于为何明着里减刑,便是明面上需要卖大将军个面子。
她的双手在额头下微微颤抖,看来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了。但若是大将军在边上,打得她半死不活时,想来是会想办法救她的。
她额间溢出细汗,她最怕疼,痛觉神经比一般人敏锐,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可她只能颤着声音,将颤微的双手举过头顶,接旨道:“奴接旨,谢主隆恩。”
那官员正容亢色地补了一句:“去衣杖刑。”
姜凝心一抖。
单薄的脊背被森森寒意侵蚀,手中举着的圣旨刹那间重如泰山,压得她几乎挺不直脊梁。
那官员幸灾乐祸地对他手下使眼色,几名大汉立刻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地迈向姜凝。
姜凝脑中快速思索着脱困的办法,可很遗憾,直到低垂的视线里布满了男人的靴子,也没能想出什么脱困的法子。
大脑嗡嗡炸响,一片浆糊,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荡,所有的理智、冷静、智慧,在这等蛮横的强权面前不值一提。原来这就是皇权,一张纸一道令便能令所有人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她根本没有诡辩的机会,对方奉命办事,不会听她诡辩!
她甚至不敢求助于身边的大将军,因为哪怕他愿意救她,一个抗旨的罪名扣下来,他便万劫不复了!
何苦拖累他?!
几乎是生理反应,在他们要钳制她剥她衣衫之时,她丢了圣旨,拔了银钗,脖颈一扬,手臂一挥,猛地朝自己的脖颈扎去,凄厉决绝道:“士可杀不可辱!”
说时迟那时快。
“啪”的一声。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猛地劫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到她几乎觉得她的手腕要碎!
他连踢两脚踢翻了意欲欺辱她的刽子手,将人踢出老远。那人轰然倒地,哀嚎不已。
他高大的身影微曲站在她身前,阻隔了所有,可大致因他背着光,她的眸中又擒着泪,她怎么也瞧不清他的表情。
所有人皆因他的举动而错愕震撼,时间好似静止了。方才如恶鬼索命般靠近她的刽子手们见同僚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也停滞了脚步,不敢妄动。
“韩毅钦!你放肆!”那狗仗人势的狗官本能地高声尖叫起来,声音却是抖着的。
语毕,竟也大气不敢喘一声。
这官员心中能不惊惧么?那是人的力气么?一脚怎么能踹飞这么远?
眼前这人号称战神大将军,若是当真动起怒来,别说十个他们,便是百个他们也不够他砍的!
这儿,又是他韩大将军的地盘,饶是他们手里有圣旨,他们也是不保险的。
万一韩大将军发起疯来,拿他们祭旗,可不就倒了八辈子血霉?
三十万大军在他手上,圣上都日日夜不能寐,谁晓得他韩大将军究竟是要干啥!
畏强凌弱,人之本性。
是以,他们瞠目结舌大惊失色,却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
韩毅钦置若罔闻,一根一根掰开那姑娘握着银钗的手指,却比想象的握得还要紧,那姑娘一瞬间的恐惧与决绝竟令她的手指僵硬得不能弯曲!
那手指就似焊在了银钗上!
是失了知觉!
他眸色一暗,不敢硬掰。
他的手微微使力,将人一把拉起来,拽入怀中,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他道:“松手。别怕,有我在。”
这声音于姜凝而言,似茫茫沙漠间传来了潺潺水声,清润又震撼。
这怀抱虽短暂,可他身上灼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扑入她的鼻尖,驱散了她脊背上的寒意,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韩毅钦感觉到怀里的姑娘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他这才松开她,将她的手指轻轻掰开,只见那白玉指甲深深掐入肉中,留下血色月牙印。
“当”的一声,那银钗被韩毅钦一掷,丢开。
一转身面向那官员,他的温柔便消失殆尽,一身戾气,双眸犀利地射着身着绯红官服的官员。
那官员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
来人不是谁,正是又起了势的秦国公。
幸亏在官场沉浮多年,他才没被这等凶煞犀利的眼神吓得双.腿发软,若换成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恐怕站都站不稳了。
这韩毅钦,年纪轻轻,怎地好似浑身上下都能杀人?
他勉强收敛恐惧的情绪,忍着后背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与这煞神对视,平静地质问道:“韩大将军这是打算抗旨?”
为得圣上重用,这等苦差事,他都领命来办了,那他如今,怎么着都不能示弱的。谁叫姜太傅是他死对头,他是绝对想斩草除根的。
将死对头的女儿留在韩毅钦身边,那他一样寝不安席。
恰逢,圣上也同样寝食难安。
剑拔弩张间,秦国公那边的人,被韩毅钦吓得冷汗淋漓,实则,就连韩毅钦这阵营的人也被韩毅钦吓得不寒而栗。
几位韩毅钦的属下纷纷小声劝阻道:“大将军......”
“大将军......”
“大将军......”
姜凝更是担心因着自己而害惨他,轻扯他的手背,微晃道:“大将军,别......”
韩毅钦手背触碰到她掌心粘稠的液体,下颚更是紧绷,反握了她的手,牢牢握入掌心。
他抬了眼皮,星目上那道直线刚毅不屈,浑身上下好似锋芒毕露的宝剑。
这气势更令秦国公胆寒,他只觉自己的后背更湿了。
只见韩毅钦似笑非笑地对秦国公道:“非也。”
非也?
哈?
秦国公差点笑了,这么凶巴巴的模样,竟是认怂来的?
就知道他韩家人不敢反!
“那老夫就搞不懂了,韩大将军这是作何?”秦国公听闻他没有抗旨的意思,又拽了起来,抬了下巴,后背都挺直了,肚子都显大了几分,一下子多年积累的官威又大肆展露,冷嘲热讽道。
韩毅钦不咸不淡地道:“这圣旨,下得不对。”
“哈?”秦国公笑了,置于腹前的双手朝着都城皇宫的方向一拱手,泥中隐刺道:“哎哟,韩大将军,您可别为难老夫,老夫可得回去交差啊。”
秦国公以为这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时冲动,想保自己心上的姑娘,可面对抗旨这项大罪到底是怂了,既想保,又没这能耐,更没种谋反!
这对于见惯了这少年不可一世高视阔步的模样的秦国公来说,此时,挫了他锐气,叫他进退两难,心头简直是无比的爽快。
竟只会找“圣旨下得不对”这等荒谬的理由?
陛下下的圣旨,还有对不对这一说?
滑天下之大稽!
不对也是对!
韩毅钦却没叫他得意多久,他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反而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道:“陛下下圣旨时,只知姜姑娘会制连弩,却不知这些时日,姜姑娘在韩家军又立下三件大功。件件功绩远大于连弩。我会书信陛下,请他议贤、议能、议功。”
八议之议贤,议能,议功,她样样能占上,韩毅钦就不信他一一陈列,陛下还能视若无睹,揪着她父亲姜太傅那事不放。
他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却又令人抓不住他大不敬的把柄。
秦国公有两年没接触韩毅钦了,暗自心惊怎有人能将狂傲不羁与正直忠诚结合得如此完美。
简直收放自如!
难怪当年的先帝宸安帝,对于尚是个孩子的他,捧到天上去了,大赞:宸国及韩家的未来得靠这孩子!
确实,这年纪轻轻的少年,据说在战场上削骨如泥嗜血残暴,令敌人闻风丧胆,处理起君臣关系来,却仍是进退有度。
难怪因为削俸之事,文武百官多人将他弹劾疯了,陛下仍不换他。
哪个帝王不喜欢悍将?更何况这悍将在君王面前知道进退有度!
若非,此次有这姜家余孽的契机,文武百官再如何弹劾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是何功?”秦国公问道。
韩毅钦平平地望了他一眼,拒绝回答道:“军事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