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炚铭是刘太后一手带大,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无比重视的,苏府并无什么大业,也没有什么权势,无甚能让皇家可图,寻常家境清白的官家小姐刘太后都看不上眼,怎么会青睐于她?
细细想着,宋濯整日都未主动开口说过几句话,基本上都是在应和刘太后。
皇后与太子的反应更是奇怪。皇后与太子的反应并不意外,像是提前知晓的。也是了,皇后与太后是一族,有什么自然是会提前通气的,可若是为了刘氏一族,为何不是太子?
这苏家,难道有什么是她还不知晓的?
宋云渊派去查探今日宫中发生何事的人也递了信来,赐婚?
苏初安本人并无可图,那就只能是她的一双父母了。苏慎祖辈是大宋人,并未听说有什么秘密,那就只能是她母亲了。
这事关重大,宋云渊不敢也不会擅自做主,只能待她心情好些再说起此事。
打更人过了好几次,马上到子时了。宋云渊站在祠堂门外,敲了下门,“初安,子时了。”
从外看,祠堂里烛光闪烁,依稀能看得见个影子,直直地挺着脊背。
宋云渊摇头,唤了梅香过来,让她去看看苏初安。他不是苏府人,怎能自顾进人祠堂?
梅香推门进去,先是朝牌位跪拜了几下,这才去叫人,苏初安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小姐,静安侯在外等候呢。”
苏初安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向他看过去,微微点头,“爹,娘,女儿改日再来看你们,门外有个管家一直等着我,不让我久留。”许是犯了困,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唔哝,又或许是在父母面前,她永远可以是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窝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儿。
跪了太久,腿又疼了,走路都要全部倚靠着梅香。刚一踏出祠堂,就被宋云渊拦腰抱起。
苏初安惊呼一声,着实被吓了一下,尽管不是第一次,可此地严肃,怎可当着父母的面如此放肆。
“别动,万一我摔了你,苏将军可是要来揍我了。”宋云渊开解她,若是让她父母知晓她身有如此顽疾,更是九泉之下难安。
苏初安右手攀着他的肩头,低声说:“就你会拿捏我。”
宋云渊搂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又忐忑不安,“我是关心你。”又朝梅香说:“快去把药浴备好。”
第 5 章
“子训。”宋濯举杯倒了一杯酒,只叫了一声苏慎的字,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两人儿时常来的地方。幼时在假山上爬高上低,两个人一凑到一块就没个安静的时候,少时略大了些,就在这亭子里比武对文,一壶茶一碟点心能比试半天,再后来,就是他当了太子。
他为太子之时,他便去边疆征战。苏老将军也狠得下心,把他丢给自己的冤家,从小兵做起,人头记战功,这一记,便是数十年。他登基时,他正浴血沙场。苏慎派了亲信传信说,只需一月,便有一份登基大礼,一月后,边疆传来捷报。
苏慎随蛮夷使臣同回京都,从来不喜耍嘴皮子的苏慎,也为了他差点掀翻了谈判桌,整整半月,两人竟无机会对饮,直到他临出发前,才拎着酒壶来。
那时他问他,何时能归家,苏慎摇摇头,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宫中寂寥,整日不是政务就是民生,说来可笑,身为九五至尊,连与友痛饮的机会都没有。
苏慎见他难掩郁色,便笑道:“等陛下封后大典之时,臣再回京观礼。”
苏慎食言了。边疆战事难测,他封后的圣旨未到,战火已经烧到边疆百姓的身上了。他本欲推迟大礼御驾亲征,但太后不愿,苏慎也传信说御驾亲征不可为。
后来他才知道,当皇后传来怀有身孕的好消息时,苏慎因为被敌将暗算已昏迷月余,此时又正逢百姓染疫,一边是家国大事,一边是兄弟情深,到底他还是舍弃了他。
已过去二十年,再回想起当时的左右为难,此刻心中的无奈纠缠一如过往。从伴读到挚友再到君臣,这也不过只是二十余年。
剩下的日子,便是他在边疆守着孤烟落日,他在京都看着阴晴圆缺,捷报私信一如过往,可信中已是君臣分明,直到后来,他说他要娶夫人了。娶妻之后,便是生女。苏夫人不是寻常闺阁小姐,夫妻二人一起征战,孩子便经常留在京都。直到后来,他的手上沾染了他的血。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也是万般无奈。年过半百,一无所有。
“铭儿是个好孩子,长乐若是愿意嫁过去,不会受半分委屈。”宋濯独自饮了半壶酒之后,才缓缓说出一句话。
但是她不愿意。
他本想着苏府只有苏初安一人,一个女儿家,终究是难过,若能有皇家名分,再有个贴心人在身边,怎么样也比自己孤苦伶仃好得多,自己儿子什么脾性自己最清楚,太子争强好胜,府里已经有了几位妻妾,她要是过去,要么就是被冷落,要么就是跟寻常女儿家一样在后院里争宠。老二虽然整日没个正形,但是好在人活泼聪明,凡事只求自在,府里也就他一个主子,长乐跟了他,必定会受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不敢也不会给她半分不适。
一杯酒下肚,宋濯又暗自摇头。长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像谁,自己最是清楚。他身为杀父杀母之仇人,怎么可能再委身于皇家,其实她是恨他的吧。
“子训,长乐,她恨我了。”宋濯酒里力不胜,竟有些醉意了。“往常长乐见了我,都会乖巧地叫我皇伯伯,几年过去,她竟丝毫不亲近我了。”
宋濯猛地把最后一杯酒仰头喝下,“子训,你可后悔?”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宋濯衣角翻飞,枝叶之间,互相敲打颤动,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叹息,与宋濯的叹息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