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来看,她们也没什么风险。
“好,我们帮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谢二位仙人成全!”孟挽之一头磕在地上,可那样的声音散在这虚无之城里,就像水进了海绵,消失得无声无息。
孟挽之让朔光二人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大约就是不要干预戌菱与她的所为,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在成予面前杀了她。当然不到迫不得已她二人不需要动手,她会努力求死,也会努力让她的死合情合理。朔光觉得她的请求不算过分,于是问她如何打算,她说戌菱一心想置成予于死地,近来一定还会再有动作,她可以假装配合,然后将计就计送上自己性命。朔光提醒她,戌菱如今是与皇上为盟,若她们不管,成予危矣。
孟挽之直言,此番风险她早已想过,只是在她死以前,她不能与戌菱为敌。
可离问她为什么,她同样是一句:“我不能说。”
孟挽之显然知道许多秘密,这些秘密也必定与“双魂”之事有关,戌菱卷在其中,但戌菱一定不是幕后主使,在没有其他更多线索的情况下,与孟挽之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朔光稍有顾虑,她不愿让戌菱破坏凡人命格,但孟挽之说:“早在四年前孟挽之失踪的那一刻起,就已有许多人的命数被改变了,若现在仙人急于一时,恐怕会适得其反。”
孟挽之说的不无道理,朔光二人来人间并非是为了纠正某一个错误,而是要根据这些错误,找出根源所在,这样人世才可以重回正轨,那些被破坏的命数也能被修正,用一个人的一小段人生偏差,来换一条关于幕后主使的线索,倒也合理。
朔光遂应下孟挽之的请求,随后将她送回那片小树林,为了表演得更真实一些,她们在戌菱和孟挽之的身上都弄了一道看似致命实际并不伤人的剑伤,戌菱相信了这个障眼法,还以为是自己命大,孟挽之则捂着伤口起身,幽幽地望着天际出神。
嗯……没错,她望的方向,正是朔光和可离在的方向。
可离有一个疑问,已困扰她许久了,现在终于只剩她与朔光二人,她迫不及待问:“朔光,你一直说,戌菱影响了命格,她到底影响了谁的命格?”
朔光说:“皇上的!”
可离更困惑了:“皇上?”
朔光点头:“皇上是我的老熟人了,他上一世死后,去过灯影居!”
可离懂了几分:“他用回忆与你换过一愿?”
“嗯!”朔光说,“他当时的愿望,是希望来世,亲情能够长存!”
这么一说,可离懂了,自四年前夺嫡之争以后,皇室众人死的死,囚的囚,少有几个未惹争端的皇子,也都被给了封地,从此一去不回,京都之中,剩下的皇族就只有成予一人,所以朔光许给皇上的亲情,必是成予无疑。
生死簿上的情节,是成予辅佐皇上,二人共治天下,直到皇上病逝,下一代皇子上位,中间数十年,成予从未有过半点反心,皇上也未有过一分猜疑,可如今,戌菱来了,在戌菱的怂恿下,皇上竟然主动对成予下手,这样一来,皇上和成予就站在了对立面,他们之间本该延续的亲情自然不复存在。
——皇家从无父子,何况兄弟?
“搞半天,你针对戌菱,是因为她破坏的是你给的命数?”可离少说有几分无语。
“我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朔光说,“更讨厌让我不守信用的人!”
“呵!”可离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朔光耸肩,不置可否。
她们不插手,事情就变得单纯了许多。
孟挽之被丢弃在孟府,只能与戌菱汇合,而戌菱把朔光可离当成了皇上的人,以为皇上要杀她,也不敢贸然再去挑拨。成予那边复杂一些,他固然怨恨皇上和孟挽之联手对付他,可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兄长,一个是他的爱人,他狠不下心去恨,却又撤不下心防去原谅,他于一夕之间被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叛,却又不能当真不管不顾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如果事情一直这么持续,倒也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种平衡并没有保持太久,就在几日后,戌菱从为她牵线搭桥的朝臣处得知,皇上不曾对她有忌惮,也不曾派人来杀她,于是戌菱将计就计,将她遭刺杀的事栽赃给成予,还特意强调,成予有意让刺客伪装成皇上的人,目的就是要让皇上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盟友。
对于此番说辞,皇上未有表态,甚至于信与没信都很难说,总归戌菱一命于他并不重要,他待戌菱本也只是利用,因此他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后他一个人时,与伺候的公公说,他觉得自己错了。公公问他哪里错了。皇上说:“华岩山上,朕不该对他出手!”
公公弓着身,劝他:“郑成侯功高震主,皇上小惩大诫,皇上无错!”
皇上负着手,望着窗外:“若只是朕,尚且好说,可偏偏,还有一个孟挽之!”
有两只小鸟在窗前飞过,皇上又说:“你说他在知道真相的时候,该多难过?”
皇上心中是有成予的,所以上次他与戌菱说“够了”,是真准备到此为止,或者至少,短时间内到此为止,然正如孟挽之所说,戌菱一心要成予死,又如何能任之由之?在她察觉出皇上于心不忍以后,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让京都外数城忽然涌现出一股力量,它蛰伏于百姓之中,却分明是朝京城而来,大有一种兵临城下、随时逼宫的架势。
皇上身为帝王,焉能蒙此大辱?满朝上下,能够在短时间内调集人马,且不露痕迹将他们集聚京城的,唯有郑成侯一人。消息传回皇宫,根本不需要戌菱说什么,皇上已厘清其中关节,将这祸端全怪责到成予身上。
皇上召戌菱进宫,问她可有什么法子解郑成侯此急。
戌菱献了许多计,诸如策划兵变栽赃成予,或派他去险境设伏截杀,又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皇上自身来一场苦肉计,污他弑君夺位,令他从此再无翻身可能。皇上将这些法子全否了,戌菱问他哪里不妥,皇上说:“朕不要他的命,朕只要他的兵!”
戌菱道:“郑成侯权倾天下,恐怕难得只断其翼,却不伤人!”
皇上说:“若是要取他性命,朕有一百种方法,用不着你!”
戌菱想了一想,说:“或者,可以试试从鹰爪兵入手!”
皇上示意她说。戌菱说:“皇上尚为皇子时,郑成侯为助皇上成事,曾养过一队亲兵,命之为鹰爪,而今,鹰爪兵日益做大,已遍及全国,皇上虽有心管控,却无力插手,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甚至可以与朝廷军队抗衡,而最令皇上头疼的,是他们只效忠郑成侯,郑成侯不发话,纵是皇命,他们都敢抗!”
皇上眸色微沉,说:“这些朕都知道,说点朕不知道的!”
戌菱道:“郑成侯之所以能号令鹰爪兵,是因四年前那场浩劫里,他与那队亲兵有过过命的交情,他们敬他,所以效忠他,可如今,鹰爪兵派系庞杂,中低层士兵对他根本没什么感情,郑成侯要完全把控鹰爪兵,单凭情义已经不够了,所以他制作了个信物。鹰爪兵人人皆知,信物出,军令到,其效用形同虎符!”
“知道那信物是什么么?”皇上问。
“暂时不知!”戌菱说。
“信物的事……也是孟挽之探知的?”
“当然!”
皇上沉默了一阵,朔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朔光帮着分析了下,倘若成予大权主要来源于鹰爪兵,那么皇上只要拿到信物,或者想法子让成予交出信物,郑成侯之危便可迎刃而解,且只要皇上愿意,事情过去以后,成予可以全身而退。
只不过,难点在于,这么重要的东西,成予不会轻易交出来,皇上也没有办法通过其他途径得到。
“你既然提出此事,想来,是已有了主意?”皇上问。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让孟挽之潜伏于郑成侯身边,寻机将信物取来!”戌菱说。
“不行!”皇上严词拒绝,“郑成侯的事,不能再牵扯孟挽之了!”
戌菱想了一想,又说:“既不能牵扯孟挽之,就只能采取迂回之法了!”
“怎么个迂回法?”
“定他谋逆罪,逼他交信物!”
皇宫有一宗庙,庙中供奉着皇族先祖,从始皇帝至今,已陆陆续续供了百人,他们全都曾是晋国帝王。因此,晋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宗庙重地,凡携兵器入者,视同谋反。所以戌菱的法子,是将成予引入宗庙,只要他进宗庙时手握兵器,皇上就能以谋逆之罪擒他,届时他为保命,必定会亲手奉上信物。
用手中大权,来换谋反之罪,看起来合算。
可若把成予逼急,保不准他会当时立反,到时别说信物,就连皇宫都会陷入危机。
此计怎么看怎么儿戏。不过,皇上的心思并不在定成予的罪责上,因此,当他发现计谋里的错漏,他也并没有提出。他将此事全权交于戌菱,并调拨给她一队禁军,令她速速将此事办了。
戌菱领命离去。一旁伺候的公公似乎有话要说,皇上没等他开口,已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公公问:“皇上是如何打算的?”
皇上端起一杯茶,说:“杯酒释兵权的故事,朕想效仿!”
公公不解:“那戌菱姑娘献的宗庙一计……”
皇上说:“那是朕酒杯里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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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3章
◎侯爷太难了◎
到底是兄弟,皇上对成予十分了解,他说华岩山上他不该出手,因为牵连到了孟挽之,成予知道后会难过。成予也确然十分难过,那天他带伤回府,将孟挽之带去孟府,亲口承认他灭了孟家满门,连她的母亲和乳娘都没有放过。他心伤到极致,便也用这极端的手段来逼孟挽之,他想逼她收下他这一命,可当他把剑递到她面前,她却又不肯杀他。
——她不要他的命,可她又要联手皇上来对付他。
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对他打击极大,大到他都不肯治他身上的伤,不敢换那被血染的衣,可他到底是郑成侯,人后多狼狈,多崩溃,人前都得多华贵。他换了一身衣裳,又去了他与孟挽之重逢的茶楼,说书先生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他令他将“宁王与孟挽之”的故事讲了一遍,又讲一遍,讲到日沉了西,天落了幕,万家灯火热闹燃起,他一个人被黑暗侵袭。
说书先生遣人来问他,同样的故事,讲了这许多遍,可听够了。
他如梦初醒,惶惶然说:“够了!”然后放下锭银子,起身离去。
说书先生与茶馆小二只道今日的侯爷好生奇怪,却无一人看到,他一身华服之下,早已是鲜血染身,伤痕累累。
四年以前,孟挽之突然失踪,那时皇权斗争分外激烈,成予为助皇上,错过了寻她的最佳时机。孟挽之从此杳无音讯,他不相信她会负他,于是编造了一个他负了她的故事,而她因为爱他至深,于大婚夜与他同归于尽。诚然这只是个故事,可至少在故事里,她的心里有他。
而今,孟挽之回来了,她一心要杀他,又跟他说,她是忘了他,后来终于,她认得他了,也不杀他了,可一转头,又联合皇上来算计他,他想不通,孟挽之为何要这么对他,他的兄长又为何要这么对他,他不曾有负他们半分,可他们的联手,却让他像一场笑话。
那几日间,成予夜夜夜不能寐,日日日难安神,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心爱之人的背叛,闭上眼看到的是肱骨手足的围捕,他似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又好像,他为郑成侯的这些年,本来就一无所有。
六月初九,成予去了京郊的一座府邸。
府中住了两人,一是久病缠身的夫人,一是年近古稀的婆子,两人年岁都已大了,脸上皱褶横生,发都白了满头。他去时,丫鬟们正在喂夫人喝药,他将药碗接过,蹲下身,舀起一勺递到夫人嘴边。
夫人将药喝了,说:“我听闻,侯爷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