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七月十五就到。
一大早,朔光与云山二人来到奈何桥,旁边往生亭是可离的居所,平日她就在这处送人们入轮回。这日早知会被抓壮丁,可离早早地就做好了逃之夭夭的准备,哪知朔光比她更有先见之明,早在她信口应下之时,就在往生亭外布下了结界,她破不了,只好龟缩在角落,祈祷那两位眼瞎,能放过她。
显然,那两人没有眼瞎,于是可离只能认命地被拎着去参加相亲大会。
相亲大会在幽都城心,而幽都是冥宫所在地天。平常时候,鬼民们兴许碍于冥帝的颜面,保有几分矜持,但今日冥帝早有旨意,鬼们自然无拘无束,把幽都闹得鬼气腾腾。今日之幽都,像极了人间的京城,笔直的街道,蜿蜒的河水,还有星星点点摇晃的河灯,映着河岸上鲜红的曼珠沙华,竟当真有几分浪漫。鬼们显然也是做了功课的,不光把这景致装点得像极了人间,便连路旁小摊上叫卖的玩意儿,也都是人间的定情信物,像什么朝暮灯、同心结、缠臂金之类,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当然,朔光、云山、可离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可离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逃跑,朔光和云山则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她不让她跑,三人聚精会神斗智斗勇,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什么,只偶尔可离听话一些,朔光才能得空四顾几眼,她望着周边情形,颇有几分感慨。
很快,三人到达二仙楼外,这是今日活动的最终地点,此楼形似殿宇,中设客桌,今日应着冥帝的兴致,变出一个花团锦簇的高台,台上放着三生石,台侧长着往生花,台面盛着忘川河的清水,一脚踩上去波光粼粼,将那曈曈的鬼影生生映出些唯美感。
朔光和云山架着可离躲在角落,过了一会儿,交头接耳的鬼们忽然安静下来,无声、无影、无形,单听一声尖锐的鬼鸣:“冥帝到!”下一瞬,便见台中间现出个男子身形。那男子束一镶金的发冠,黝黑长发悉数拢于脑后,一张脸形如冠玉,一双眼明如朗星,几分俊朗,几分清寒。
——此人便是冥帝。
这相亲大会,冥帝显然是认真办的,就连流程,都与人间七夕所用如出一辙,对鬼们来说,这活动属实新鲜,因此个个兴致高昂,不一会儿,便将气氛掀至高潮。冥帝对此十分满意,于是趁热打铁,在鬼们情绪升至最高时,他轻咳一声,说:“众所周知,黄泉有两位女冥君,她们不光术法高强,更生得一副好面孔,诸位可想一见?”
鬼们振臂高喝:“想!”
冥帝扬声道:“那么,就让我们隆重有请两位冥君大人!”
冥帝说的,正是朔光与云山二人。她二人已有准备,冥帝话一落,她们便拽着可离走上高台。台下的鬼们兴致本来十分高昂,然随着她们走近,捧喝声却逐渐低了下去,就连冥帝也把脸拉了下来——
朔光化去人形,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精怪,云山则作耄耋老妇模样,连走路都使不出力气。
只有被挟持在中间的可离,面容尚且姣好,身姿尚且曼妙。
“你们这是做什么?”待三人走近,冥帝低声问她们。
“相亲啊!”朔光说,“不是冥帝大人你,请我们来的么?”
云山用眼神指向可离,说:“她也单身!劳烦冥帝大人费心,帮我三人都物色物色!”
冥帝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底下的热热闹闹的嘶喊也犹犹豫豫地停了。
鬼们窃窃私语,都在猜,这样魁梧和佝偻的身形下,能够长出怎样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朔光和云山是下定决心了不给冥帝面子,冥帝虽然也深知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把她们轰下去,只好按照原先安排,将她们好生介绍一番。介绍词写得是不错的,可惜朔光、云山二人与词中所写实在相差甚远,以致冥帝说起夸赞词时都毫无底气。好容易介绍完了,两人架着可离转身亮相,朔光算好时间,恰到好处地打出个喷嚏,一口水喷出去,稀里哗啦淹了十数男鬼,云山倒是笑容满面,就是那满脸的褶子让那笑变得——嗯,和蔼可亲。
“抱歉……”朔光抬起爪子,抹了一把嘴,没喷完的口水就沾在了唇边上。
众鬼倒吸一口凉气。
对她二人,鬼们大多只闻其名,不知其貌,此刻见着,便以为这就是她们的本体,纷纷往后退去。
“可有哪位看官看上了奴家?”朔光眨巴眨巴眼,娇嗔着问。
“还有老身……”云山道,“老身独守孟婆祠数千年,也想找个人陪陪!”
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朔光和云山很满意,两人装出失落的样子,说:“冥帝您看,没有人看上我们呢!”
为了解决这两个大龄女鬼的婚姻,冥帝可谓煞费苦心,不光逼迫她们来参加相亲会,还对外许下诺言:谁若能和她们结成连理,就能获封称为鬼差,飞升成半仙。半仙不老不死,不用轮回,不必再入人世,若有机缘,还能进入仙界,成为睥睨众生的神仙,这对饱受轮回之苦的鬼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可就是这样的诱惑,都没有一只鬼敢上前。
“哎呀,冥帝,看来你的苦心白费了!”朔光说着,眼泪欲下。
云山假意安慰她:“朔光,别难过,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
朔光低低泣诉:“这大约就是我二人的命了,不过云山,我二人虽得不着姻缘,却也不能耽搁了可离,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我们也当为她择一良婿才是!”
云山立即应和:“你说的不错,就是不知,可有哪位看官看上了她?”
可离想死的心都有了,冥帝也没好多少,那样俊美的脸上仿佛生了霜。
众鬼蠢蠢欲动,很快,就有鬼上前,将求爱的信物往可离手里递。
可离哭丧着脸,竭力哀嚎:“我不相亲!”
那鬼十分错愕,朔光道:“不好意思呢,我们家可离拒绝你了!”
朔光是化身的精怪,口气非一般地大,就这么一句话,就差点把那鬼送走。那鬼再不敢逗留,赶紧退回原处。接着,又有鬼上前,同样将信物交给可离,可离不曾开口,朔光又呼了口气,那鬼身板轻,竟然直接被吹没了踪影,台下顷刻哗然。
眼看相亲大会变成闹剧,冥帝赶忙出来调节,表示相亲这种事还得看缘分,要是有谁看对了眼,下台之后再表白也是一样的。于是朔光三人被请下。朔光和云山还是保持着台上的模样,两人身边仿佛生了结界,周遭三尺,无人敢近,可离身边示爱者倒是不少,但因着朔光这个一口水能淹死一个人的精怪,根本没人敢靠近。
三人转瞬从主角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路人甲,夜半,相亲大会进入尾声,再过一刻,这一日就会过去,朔光三人缩在角落,静待这一刻到来,哪知,就在这最后时刻,朔光面前忽然出现一朵曼珠沙华,鲜红的花瓣在弥漫的夜里诡谲又艳丽。
“朔光大人,小鬼阳渡!”
朔光猛然回头,狂风席卷而去,只见一颀长男子站在风中,发乱衣乱,但姿态从容。
他的眼睛——
朔光的心提了起来,这种感觉,已许多年未有过了。
◎最新评论:
-完-
第3章
◎朔光她……重色轻友了◎
接了曼珠沙华,这亲便算成了。朔光捧着那花,说:“你可看清楚了,可别送错了人!”
阳渡道:“小鬼已关注大人许久,不会错!”
朔光道:“就我这般模样,你也敢来?”
阳渡道:“大人不长这样!”
朔光挑起眼,阳渡说:“大人初来时,着一鲜红长裙,和曼珠沙华一样!”
朔光闻言,施术将手中的曼珠沙华毁去:“你也是个俗人,只看脸面!”
阳渡道:“我生性浅薄,似大人这样的女子,自然心向往之!”
朔光化回本来的样子,一身绛色长裙垂至脚踝,像一朵怒放的妖莲。
对朔光的行为,云山和可离十分错愕,她们不知她究竟看上了阳渡哪儿,竟然会不顾冥帝尚在慷慨陈词,兀自将他带回灯影居,她们唯独知道,这样一个无聊至极的相亲会,竟然成功让朔光脱离了单身。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很快传遍冥府。
冥帝十分兴奋,因为朔光这样的老女人都能找到另一半,说明他的相亲大会办得很成功,为此他单方面赦免了朔光破坏相亲大会的罪状,并亲自摆驾黄泉,表达自己的祝贺,当然,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将他的胜利成果昭告天下。
是时,朔光与阳渡二人在灯影居楼顶,阳渡盘膝而坐,朔光侧躺在他腿上,衣裙随身而落,风沙正重,搅得廊檐下的几盏青火灯笼明明灭灭,连她们的脸都照不清了。
冥帝瞬移至屋顶,现身在朔光身侧。
朔光眼也未睁:“冥帝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朔光待他素来无礼,冥帝并不介意,他将阳渡上下打量一番,说:“自然是恭贺你觅得良人!”
阳渡已如坐针毡了,但朔光不起,他也不能起身,只能用言语向冥帝致上一礼。
冥帝示意他不必拘礼,朔光道:“冥帝的贺我受了,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冥帝哪能这般轻易就走,他身形一晃,转瞬又出现在阳渡身侧,并坐了下来。
“这位仁兄生得端正,敢问如何称呼?”
“冥帝言重了,小鬼阳渡!”
“本帝未曾见过你,可是刚入冥府不多时?”
“小鬼尚是一游魂,虽已到冥府有些时日,却从未有机会进过幽都!”
鬼入冥界从来不过幽都,若是已得轮回,则由黑白无常引入地府,走过黄泉八百里,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诸事,再经奈何桥,投入轮回井;若是未得去处,则在无间处飘荡,此为地府空间分裂出的罅隙,人们称之为一层地狱,幽都中的鬼,多是鬼差及其家属。
冥帝恍然:“你生前是何身份?”
阳渡十分拘谨:“我记不清了!”
冥帝又问:“那你活了多大岁数?因何而死?”
阳渡想了一想,摇头:“我生前——”
“冥帝大人!”朔光未能让他回答完,已出声打断,“冥帝日理万机,怎么有这闲功夫挖人前世?”
“此言差矣!”冥帝讪讪一笑,说:“我掌冥界数千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换言之,他很闲,很闲。
朔光睁眼,起身,看向冥帝:“要不这样,您发个话,我去判官处将生死簿调来,将他生前的事一一读给您听?”
“那倒不必!”冥帝说,“他毕竟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我探问他底细,不过是做足家人的本分,为你把把关!”
虽说冥帝十分不靠谱,但冥帝待她三人,从无什么坏心思,这一点朔光还是知道的。
“冥帝待我不薄,只是,冥帝一言九鼎,既然许过承诺,就应该趁早兑现了才是!”
冥帝许下的诺言,是但凡有人能收了这老女人,他就赏给他一个差事,让他成为正儿八经的鬼差,从而长留地府。
“当然,我便是为此事来的!”冥帝说罢,掌心冒出个烫金的帖子,他将帖子递给朔光。
朔光接过,见上头写着一行字:“兹任命阳渡为差,入阴律司!”
旋即,阳渡额上就多了个印记,那印记一闪而过,但他身上鬼气却顷刻变重了很多。
“谢了!”朔光看过,把帖子扔回去,帖子倏然消失。
冥帝又问:“你二人打算何时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