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掌灯人——柠檬喵
时间:2022-03-31 08:58:54

  高空风大,独留可离一人在云端之上,被吹得无比凌乱。
  红叶城之所以叫红叶城,是因其气候合宜,适长红枫,城里城外,路旁屋后,全是枫树。每至秋日,枫叶变红,这座城市便像着了火一样,把家长里短全烧进了景中。红叶城偏远,却浪漫,平日少有人往,但秋时,总有文人墨客纷至沓来。
  而今,正是秋日,星回现身于城中,正好踩着几片枫叶,嘎吱嘎吱地,有着细碎的声响。
  他前方不远,是一家小店,卖的是当地人喜欢的松茸汤,这时大约客多,蒸腾的热气不断冒出,在灶后忙碌的老板甚至看不清容颜。星回抬步走过去,老板根本没时间抬眼,单说:“客官里边请!”
  星回在灶前顿了一顿,老板刚好盛出一碗汤,端着要往里送,她的右臂似乎没有力气,拿勺端碗,用的全是左手,星回跟在她后头,跨步进到店中——这家店是转生的安槐开的,今生她叫尺素,被父亲逐出门后,为求生存,才开了这家小店。
  星回找了张桌子坐下,尺素这时才有功夫过来。她看着他,怔了一怔。
  “客官……以前是不是来过?”尺素问。
  星回摇头:“我第一次来红叶城!”
  “这样么?”尺素有些尴尬,“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客官吃什么?”
  星回问:“你这儿有什么?”
  尺素将店中小食全介绍了一遍,星回道:“都给我来一份吧,我想都尝尝!”
  “客官慢等!”尺素说着,又回到灶台前忙活去了,她揭开锅盖,热气又一次腾起,她陷于其中,好似踏着碧光腾云驾雾的仙人。星回看着她身影,有一抹笑在他脸上漾开,随后那笑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星回将笛落在了尺素店中。
  到日暮时分,店中无客了,尺素才发现桌上有这一笛。
  她本该关店,歇业,等失主想起再来取。
  可她拿着那笛想了一想,竟直朝城西奔去,连店门都未来得及关。
  城西有一片碧湖,湖畔有一小山,山上长着一大片枫林,仲秋时节,层林尽染,枫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倒影在水里,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尺素在枫林中穿行,有些识得她的人与她打招呼,她信口回应,却满心只为寻人,终于,她在深林中一亭前顿住。是时,日头将尽,霞光正浓,星回负手站在亭中,似乎在欣赏这枫林美景。尺素走过去,低唤:“这位客官……”
  星回回过身,她将笛递过去,说:“你的笛!”
  星回似才发现笛已不在,他将笛接过,说“姑娘怎知我在这里?”
  尺素笑,说:“黄昏时分,外地文人都爱来这片枫林,我见公子生得儒雅,应当会有闲情来此处观景!”
  儒雅?这个词用来形容星回,还真不怎么贴切。
  星回致谢:“有劳姑娘特意送来!”
  尺素说:“不客气!”说完便要走。
  星回道:“我见姑娘也有些熟悉——”
  尺素停下脚步,他说:“就是不知在哪儿见过!”
  尺素回过身,两人间枫叶落了数层,霞光亦明媚了三分,有微风撩过,将那火红的枫叶吹得四散而舞,亦将两人的眼光,吹得一并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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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前世见过啊◎
  他们在哪儿见过呢?
  当然是在前世见过。
  尺素即是安槐, 她饮过孟婆汤,因此并无前世的记忆,可她大约对星回执念也很深,所以即便不记得, 再见也依然觉得熟悉。倘若星回未入万花祠, 或许, 那命数里写的姓张的公子,尺素今生的夫君会是他的转世, 可他一朝被渡化成仙,将自己的名字在生死簿上抹去, 这种可能性就彻底被扼杀。
  尺素不愿嫁人, 等的其实就是星回。
  只不过那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等谁。
  她单知道,娘为她挑的夫君都很好, 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可她就是不想嫁。
  你看,人的执念就是这么强, 纵是隔了黄泉路,隔了孟婆汤, 隔了又一段人生,也依然不能彻底抹杀。
  ——星回亦是如此。星回不曾身死,不曾转世,可他活在世上, 心里眼里至此只剩了安槐。他为她守她要守的死亡谷, 为她护她要护的那群人, 他为她癫狂, 为她疯魔, 为她放弃自己成为半仙,他对她确实有愧,可他做这些却不仅仅是因为愧,他和安槐的故事里,满满的全是爱,亦满满的全是恨。
  那段过往,朔光在查探他记忆的时候看得分明,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更理解他那时眼中的痛。朔光本不必告诉他尺素所在,甚至不必告诉他安槐早已转生,可她探完回忆,心中不免生出恻隐,她因此才决定和盘托出。朔光不是个合格的神仙,她做不到只论对错,不管因由,以神仙的法则去判,星回当千刀万剐堕入炼狱,她应该立刻将他缉拿归案,可她却总想要给他一些时间,总想让他的执念能得一个善终。她那一句“看你可怜”并非戏言,她是真的觉得他可恶,也是真的觉得他可怜。
  星回与安槐的故事,要回溯到四十四年前,南国二百三十年,安国公身死两年以后。
  那一年,“安国公的女儿”已经闻名南国,安国公的亲信也几乎已被“屠”尽,皇上下达高达万金的悬赏令,作为镇北将军的儿子,星回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成为追查安槐的一员,凭借出色的侦查技能和过人的胆识,他很快查到安槐的踪迹。
  星回独自前去死亡谷。在南国人眼中,死亡谷在群山之中,万壑之上,周围沙漠环绕,寸草难生,就连商旅也从不至此处,因此有传言,死亡谷是绝地,擅入者死。死亡谷也确如传言,越是靠近,日光越盛,地上的水汽也就越为稀少。前方有山,但没有树,更没有水,星回是贵族,尽管他自小习武,身体已比许多富家子弟要好了,可在缺水缺粮的境遇下,他依然扛不过半日。他甚至都没能爬上第一座山,他靠坐在山脚,已虚脱得没有一分力气,可太阳仍旧火热。
  这时,安槐出现了。她当时逆着光,星回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样,他单看到她递过来一个水壶,他下意识接过,拧开壶口,将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喝过水,他有了些力气,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的,竟然是个女人。
  他将水壶递回去,说:“多谢!”
  安槐把水壶别回腰间,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星回点头:“知道!这是死亡谷!”
  “知道是死亡谷,为什么还要来?”
  “我得到消息,安国公的女儿曾出现在这里,我奉命来抓她回去!”
  安槐神情一滞:“那你抓到她了么?”
  “没有!”星回有些失落。
  安槐转身要走,星回追上去:“姑娘为何也在这里?”
  安槐说:“我见有个傻子往这儿闯,便想来救一救!”
  星回意识到她说的“傻子”是自己,却并不恼:“姑娘住在附近?”
  安槐没有回话,星回又问:“姑娘可见过安国公的女儿?”
  安槐顿住脚步,望向他:“没有!”又说,“你的消息不准!”
  星回是不识得“安国公的女儿”的,他单知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令南国官场闻风丧胆,却不知她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年纪。故安槐堂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以为是周围的住户,因为心善,所以才救他一手。他根本没把面前人与传闻中的杀人魔头联系起来,他那时觉得,凡是心怀善意的人,都不可能是“安国公的女儿”。
  这是星回与安槐初见,不算很愉快,却到底是留下了印象,或者说,是星回对安槐有了印象。对安槐来说,星回不过是众多要抓她的人中的其中一个,她甚至都猜到他是某个官家公子,想要借她一事立下大功,以便往后仕途顺遂。她因此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第二次相见时,安槐根本没认出他来。那是在京城,安槐扮作大家小姐模样,打算先探情况,然后找寻合适的时机潜入一位姓赵的大臣府邸,将他一家接走。然因她那时名声已很盛,所有安国公的旧部下都被以保护的名义软禁,她要确保能将人救出,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她在赵府周围徘徊,尽力做成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正好在附近逛街。
  这时星回出现了,安槐将拿起个镯子,他就凑到她旁边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安槐心神一凛,下意识把手放在刀上。星回却又说:“姑娘眼光不错,这镯子好看!”
  安槐侧过身去,试探着问他:“你是——”
  星回道:“姑娘不记得我了?我们在死亡谷见过的!”
  安槐有了些印象,但也因此警惕性更强。
  星回以为她还没想起,又说:“我在死亡谷差点丧命,是姑娘救了我!”
  安槐已不能再说不识了,她故作恍然:“原来是那个傻子!”
  她回身继续看首饰,但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星回身上。
  她那时已是万金悬赏的钦犯,她必须得时时保持警惕。
  “姑娘此回来京城,是为何?”星回问。
  安槐头也未回:“探亲!”
  星回又问:“姑娘要去哪家探亲?”
  安槐顿住动作,说:“你要查我?”
  “不不不,不是的!”星回连连否认,“我只是想着,这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我大多认得,姑娘若告知于我,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不必了!”安槐放下刚看的发钗,说,“公子的好意,我领了,但我并不想劳烦你!”
  说罢,安槐快步离去。她原本还想在那儿多探些信息,但星回的出现让她成了焦点。想来星回也是提前知悉了什么,所以在那儿布防,他或许是长官,或许是执行者,他半路与她搭话,让许多埋伏在周围的兵士都将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她不确定是否有人识得她,可那样多的目光,她在那儿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风险。
  那夜安槐并未潜入赵府,她单在府外不远处的树上,朝府中射了一箭。那箭在人群里穿过,不偏不倚插在大厅中央,府里府外众人几于同时行动起来,当然,他们并未能抓住安槐,他们甚至连她的背影都没看到。
  那一支箭是传信用的,上面刻了安国公常用的暗语,赵府主人一看,立刻会意,可他佯做不懂,装作惊惧模样。那些软禁他的人以为他当真害怕,一时松了警惕,于是几日后,赵府骤起大火,所有潜伏于此的暗哨争相暴露,他们没有想着救人,他们只想要抓住安槐。安槐索性未入赵府,带着一众追兵在京城的夜色中逃窜。
  至后半夜,安槐想着,大半夜的时间,应该够逃了,但毕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她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想法子甩掉追兵,折返回赵府。火依然烧得猛烈,屋子几乎只剩框架,除了几个小厮在努力救火,那些在这埋伏了数日的兵士一个都见不到。她跃入府中,一间屋挨一间屋的搜寻,她生怕遗漏一处,漏掉一条性命,大约也是因她过于专心,竟未注意到,不知何时,那些尾随她离去的兵将竟已经回来了。
  “投降吧!”为首那将领说,“你逃不掉了!”
  安槐僵直背脊,未曾回话。后面弓箭手已蓄势待发。
  那将领一声令下,数支箭矢朝她射来,她挥刀将它们斩断,将领又命人射来数箭,她本已周旋一夜,体力渐有不支,若长久这样下去,她极有可能落入敌手。于是,她且战且退,朝着内院一处隧道口去。那些将士自然不会放过她,依然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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