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想到她那日说的话“死亡谷物资匮乏,没有闲粮养你”,又想到那日中午,看到的那群人分食的那锅稀粥。他仍旧不知,这些朝臣为何朝中大权不要,要诈死躲在此处,但他躲在灌木丛后,看着安槐汗流如注,几乎已没有力气,可仍然带着那大包小包地东西竭力爬山时,忽然觉得他们可怜——安槐只是个女子,可她带着的那些东西,却关乎死亡谷中十多人的性命。
星回现出身形,将随身带的水壶递过去。
安槐撑着山壁看过来:“又是你?”
星回伸手去接她身上挎着的包,安槐戒备躲开。
星回说:“我若要对你们不利,此时你看到的就不该是我了!”
安槐仍有犹疑,星回又说:“你忘了?你在我身上下过毒,我怕死!”
安槐终于信了,星回夺过她带的最大的那几个包,把水壶扔给她。安槐接住水壶,星回已施展轻功爬上那座高山。
进出死亡谷可以有无数条路,但每一条都需要翻山越岭跨越许多障碍,安槐常走的这一条已是她在多次试验下发现的最好走的一条路,可即便如此,依然需要有不错的身手,才能翻越伫立在谷边的山和岭。
两人爬到山腰,星回熟练地走上一条山道。
安槐在后面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星回说:“我说了,我怕死!”
安槐道:“你要真怕死,就根本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星回沉默一瞬,说:“死亡谷缺粮少食,单凭你一人补给,恐怕难以养活这么多人!”
安槐凝起眼眸,他又说:“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我虽不知你们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饿死!”
安槐盯着他背影,他未曾回身,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诈。
两人很快来到谷外那片石林,星回走在前头,他顿住脚步,将身上背的东西放下,说:“他们不信我,还是你去送吧!”
安槐走到他面前,才发现,除了他帮忙背的那几包她采买的物资外,石林靠近出口的地方,还堆着另几包东西。星回看出她的疑问,说:“这都是我买来的,我怕他们不肯要,就先放在这里了!”
安槐拆开其中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衣裳、布料,还有些生活必须的用具,以往安槐独自一人,主要送的是吃食,她也曾想过要采买这些,但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虽然那些大人偶尔会去帮忙,但为了死亡谷的安危,她并未让他们过多露面。安槐将那包裹系上,递给他。星回有些诧异,安槐说:“这么多东西,我拿不下,你帮我送进去!”
星回本想说什么,但安槐没给他机会,他只好赶紧将那些包裹背起,与她一同进去。
和上次的情形一样,安槐刚出现,谷中人就围了上来,他们个个笑容满面,尤其是那些孩子,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然而,他们的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星回。大人们赶紧将孩子拉住,安槐知道他们的顾虑,率先解释:“他是来帮我们的,大家不必紧张!”
“可是槐儿……”有一妇人说,此人便是后来的安老太,这时的她徐娘半老,不过三十余岁,“大人们说,他是镇北将军的儿子,镇北将军此人,恐怕……”
“姑姑!”安槐打断她,说,“他是镇北将军之子,单凭我们囚禁他这一点,他就可以让他的父亲带兵铲平此处,可他上次夜半逃离,至今已有数日,我们却仍未见着一兵一卒!”
安老太默了一默:“槐儿想信他,是么?”
安槐亦沉默一瞬,点头。安老太道:“槐儿若信他,我们便也信他!”
她身旁数人亦齐齐应和,大家又像先前一样,热热闹闹地闹起来,安槐把带来的包裹递给安老太,安老太携众女眷将里面东西清点一番,搬进其中一间石屋,另有几位青年男子来接星回拿着的东西,星回将东西递给他们,也和安槐一样,将买来的小食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笑笑闹闹地跑开,安槐回眸看向星回,他的注意力在孩子们身上,没有注意到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刻的眼光,就像黄沙弥漫的日光一样,迷蒙,恍惚,又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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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4章
◎星回想要拯救死亡谷◎
“星回!”
星回抬起眼。
“我能信你, 对么?”
星回看着她,点头。
“当然!”
当然!星回说出这两字尤其简单,可安槐要说出“信”之一字,却几乎比登天还难。死亡谷有十数人, 除了那些曾随她父亲征战沙场的叔伯以外, 其余皆是老弱妇孺, 他们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却甘守沙地, 是她的父亲让他们陷于此种境地,她身为其女, 理当护住他们性命。
她不该信星回的。
她不过是想信他, 而已!
既然信了,自然要信到底。于是后来,星回果然帮着安槐给养生活在死亡谷的这群人, 而死亡谷也确实未再进过一个外人,人们依旧安居其中,终日等着他二人救济。安槐逐渐放下了对星回的戒备, 星回还是会问起谷中之事,安槐起初不说, 后来也逐渐逐渐地,说出了死亡谷的秘密。
事情还要从安国公说起,确如传言中所说,安国公向来为国为民, 从未有过半分二心, 但因其是三朝元老, 又曾征战沙场, 朝中众臣皆对他敬重有加, 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奉他为圭臬,他还不至于只手遮天,但要说权倾朝野却不无不可。
这样一个人,皇上若肯信,必视其为左膀右臂,皇上若不肯信,断不会将他留在朝中,生生养成祸患。
显然,皇上不信他。
而这个不信的缘由,也十分可笑。
皇上原本并非继位之人,他只是个皇子,当时的太子是他的兄长。然他那位兄长自小骄横,获封太子后更是随心所欲仗势欺人,安国公深感此人若承大统,恐怕不利南国,于是联合朝臣上书,迫使先皇废黜太子,另择贤人。先皇溺爱太子,屡次想将他保下,但安国公权势太盛,他不得已,只好将太子罢黜,让如今的皇上承继大统。要说,这件事上,皇上是得了安国公的恩惠的,要不是安国公,他恐怕已被发配封地,再无缘回到京城,更何谈成为九五之尊?可正是这件事,让皇上意识到,安国公权势滔天,连他父皇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他一个新帝,无根无基,朝堂未稳,但凡安国公有异心,他这江山就坐不稳了。
于是,皇上铁腕,趁安国公领旨出京之际,给他安了个谋反的大罪,并在一夜之间,将他家族一夜斩尽,甚至都没给他一个喊冤的机会。当时,安国公已从战场回归朝堂许久,他从前的那些亲信早被皇上分配到全国各地,他们想救他,可山高路远,等他们得知消息时,安国公的谋反之罪已做成铁案,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本来,位高权重,皇上忌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安槐及安国公那些亲信纵然痛恨皇上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却也未想要与朝廷对着干。然皇上似乎对安国公极不放心,他不光要铲除安国公,连追随他的那些人,他也一个不想放过。
就在安国公死去之后不久,他曾经最信任的两位大臣竟也相继殒命,安槐记得那两位大臣,她小时,他们时时来府上看她,娘亲让她叫他们叔叔。她眼看着那两位叔叔横死,朝廷给出的解释竟然只是他们与人结了梁子,是被仇家暗杀。安槐知道,那两位叔叔追随父亲多年,是有很多仇家,只是,这仇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父亲被污蔑致死以后才来,未免过于巧合了些。即便这当真只是巧合,那么皇上身为一朝之帝,对于朝中数位命官身死,他竟然不闻不问,单听得一句“仇家暗杀”便将案子压下,又如何能是天子做派?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一切都是皇上主导,他要将安国公一脉斩草除根,才在得知他的亲信身死以后,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淡定。他明知查不出结果,所以索性,连样子都不做。皇上大约是觉得,安国公身死,左右臂膀也已故去,那些分流在外的追随者们年岁业已大了,他根本不必安抚于他们。他或许当时已没了杀心,可作为全朝皆知的安国公一脉,那些还活着的大臣已不敢赌了,安槐也已不敢再等了,她怕再等下去,他们又像她父亲与那两位叔叔一样,平白地就丢了性命,甚至连儿女都留不下来。
人活一世,可以死,但不可以这么窝囊的死。
于是,安槐成了传闻中“安国公的女儿”,安国公那些部下,也早对这是非不分的皇上寒了心,于是双方里应外合,用一场大火和满地血腥制造举家被灭的假象。这些诈死之人,都曾与安国公出生入死,是战场上一等一的猛将,纵然如今解甲归朝,亦未曾泯然众人。他们将家眷带至死亡谷,又与安槐合谋,去救下一户人家,而在此过程中,依然不断地有人横死。而今,两年过去了,安国公从前前呼后拥的战友们,被杀的被杀,被藏的被藏,朝中已几乎无人了。
说到这里,安槐笑了:“现在,皇上终于有了闲工夫,想起来要对付我了!”
星回想起这两年朝中种种,确实如安槐所说,对于那些朝臣的死,皇上最初极为淡漠,他不仅未派专人调查,早朝时有人提起,他也仅是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了事。星回尚未入朝,以前听闻,觉得大约是口口相传有了错误,如今想来,恐怕,这一切当真是皇上一手策划。
这样的真相,属实让人接受不了。
“你打算……就让他们一直藏在死亡谷么?”他问。
“至少,现在是!”安槐扛着包裹,越过一道山沟。
“你准备一直这样养着他们?”
安槐动作顿了一顿:“死亡谷活不了人,我若不来,他们会饿死的!”
“你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么?”
安槐停住脚步:“我想过啊,可是……”她转过身来,“他们如今,还回得去么?”
是啊,他们还回得去么?星回来死亡谷多次,在谷中仅见着六七位大人,但安国公身死以后,传闻中被“安国公的女儿”灭门的大臣却有十多位,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安槐其实是在与皇上赛跑,她没来得及救走的那几人,早已死在皇上手中。安槐是假灭门,但皇上,却是真灭门。
见他无言,安槐转身走了,他在后面看着她背影,总觉得她不该如此。她是个女子,她是安国公的女儿,她本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骄纵任性的官家小姐,可一夕巨变,她不光要背负自家的血海深仇,还要背负这数十人的生死存亡。她肩上的责任太重了,她才虚进十九,她这样的年纪,本该与世无争天真烂漫。
他那时望着光,心想,他一定要帮她。
星回确然是想帮安槐的,可他没想到,他以为的“帮”,到最后,却害了她。
早前说过,星回的父亲是将军,他虽不如安国公功名赫赫,却也算得功勋卓著,最重要的是,今上十分信赖于他,星回于是想,若是能借由父亲薄面,消除皇上对安国公一脉的顾虑,那死亡谷这一群人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去,安槐也不必背那杀人灭门之罪。至于安国公的仇,安槐说过,只要她的这些叔伯们能好好活着,其他的,她都不想追究了。
星回于是回到京城,他告诉父亲,原来他们以为被“安国公的女儿”杀掉的那些人其实并没有死,他知道他们在哪里,也知道,他们是害怕遭遇不测,才不敢在外露面。他父亲全不知其中因果,问他究竟有何隐情。他将安槐的猜测说了,他父亲听闻,直道:“安国公一门忠烈,说他谋反,我原也是不信的!”
“父亲也觉得此事有蹊跷?”星回说。
镇北将军点头:“早前他谋逆的消息传来时,我亦十分诧异!”
星回一听,大喜:“既然父亲也觉得有异,可愿助我一臂?”
镇北将军很是为难:“你也说了,此事大约是皇上主导,要想翻案,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