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夜,星回也在。火最初起时,只有他一人喊着要先救火,可他年岁太轻了,也大约未得着军职,其他的将领也好,兵士也好,一心想着拿了安槐性命可以领赏万金,根本未将他的话放在耳里。此时他将与众小厮将内院孩童住处的火扑灭,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在火光中甚至看不清模样。他听闻外面打起来了,急急忙忙去看,正好安槐在往里退,两人撞个正着。星回还没醒过神来是怎么回事,安槐已于刀箭之中将他擒住,她一手擒着他脖颈,一手执刀朝向他喉咙口。星回不敢动弹,安槐说:“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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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安槐受伤了◎
一众兵士见状, 停下攻势。安槐道:“放我走,我不会伤他!”
星回虽是将军之子,从小未遇过什么危险,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安槐蒙着面, 穿着夜行衣, 他也没看到她的正脸, 但他这时已猜到她的身份。他说:“安国公的女儿,今夜, 这火是你放的?”
火当然不是安槐放的,火是那位大臣自己放的, 安槐不过是提供了声东击西的法子, 给了他一个逃跑的机会。只不过,这些极少有人知悉,人们只知, 安国公的女儿和安国公的亲信有着血海深仇,安国公的亲信家出事,当然是安国公的女儿所为。
“是又如何?”安槐说。
“你逃不掉的!”星回说, “束手就擒吧!”
“不可能!”安槐说,“我就算要死, 也有你与我作陪,我不亏!”
“你当真——”星回还想说什么,但前方不远,那将领打断了他说话。
“都愣着做什么?”那将领怒喝, “重赏万金, 你们是都不想要了是么?”
“可是将军……”他身旁一人道, “那是镇北将军的儿子, 要是他出事了, 我们——”
“糊涂!”将领说,“镇北将军高风亮节,其子更是少年英雄。众所周知,安国公之女为祸朝堂已非朝夕,镇北将军之子为稳朝纲,主动请缨,在与安国公之女一战中不幸牺牲,我们作为他的战友,应该完成他的遗愿才是!”
那些士兵一听,懂了,虽然此刻星回尚是人质,可若想救他,必然得牺牲抓捕安槐的重要时机,到时不光得不到万金奖赏,还会让多日部署功亏一篑,搞不好皇上还会动怒怪责于他们。可若不救星回,事情立马反转,安槐此刻已深陷包围,几乎不可能出逃,他们只要将安槐抓了,或者杀了,纵是之后镇北将军因为星回之死震怒,他们也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今夜,现场也就只有这么一些人,事情到底如何,全凭他们这几张嘴说。
星回显然也听懂了,作为将军之子,他不小心成为人质也没想去拖他们后腿,就算那将领不开口,他亦会让他们不要管他,一切以抓捕“安国公的女儿”为目标。可自己愿意牺牲和他人逼迫牺牲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奉父亲之命今夜埋伏此处,这些将领和士兵也可以算作他的同僚或者战友,前一刻他们尚说共过生死便算兄弟,一转头他落入敌手他们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和安国公的女儿相比,他不重要,唯一有一点点让他们顾虑的,竟然只是他的身份。
“弓箭手!”那将领又开了口,一排弓箭手围在了最前头,“放箭!”
“唰唰唰——”箭又似雨一样飞来,他们着实已经完全不顾及星回了,安槐将星回擒着让他挡在前面,那些箭竟然一支都未偏,全朝他二人飞去。倘若安槐当真是传闻中泯灭人性的女魔头,她完全可以将星回当作盾牌,至少可以让他挡箭。可她不是,在刚刚那将领说出那一番话后,她就知道星回已无用了,她擒着他,只会平白让多一人遇险。
安槐推开星回,自己迎上去劈开箭雨,可那箭太多了,她稍一不注意,就被射中了臂膀。她这时着实已经深陷险境,纵然受伤,她亦不敢放松半分。和刚才一样,她一边对敌,一边往内院退,星回就在她身后,他若这时出手,当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可刚才的事情让他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安槐已退到一假山处。星回与她一同退过去,那些将士也跟了过去。
安槐靠在假山上,应是箭伤的缘故,她这时已极虚弱,身上衣被血浸了一层,星回甚至看到她额上冒出了汗。那将领命人去将她捉住,她抬眸看他们一眼,也不知碰了何处,假山上忽然出现一门,她闪身进去,星回在她身边,没来得及思考,也随着进去,随即,门关上,星回回眸,唯见那些将士竭力朝他们奔来,但都被阻隔在门外。
假山之中,断无半点光影。星回根本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安槐在何处,他唯独能闻见她身上散发的血腥味,知道她在朝前走。他于是在后紧跟,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前面人步伐放慢了,过了一阵,干脆停了。他心觉不好,快步往前,果然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她竭力压制着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朝她走近,哪想,人未碰到,却碰到柄冰凉的刀背——安槐怕伤及无辜,虽出了刀,却将刀刃朝向了自己。
星回缩回手:“你怎么样了?”
安槐喘着粗气:“我没事!”
星回想靠近她一些:“要不……我帮你看看吧?”
“不用!”安槐撑起身,继续往前去。
星回只好继续跟着她往前,这一回,她的速度慢了许多,大半柱香时间才走了一小段路,不过总归这密道走到了头,星回见着前面亮光,打算过去替她将出口清开。安槐对他极警惕,一直紧握着刀柄未放。星回知她忌惮自己,说:“你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安槐哪能真的放心?星回又说:“更何谈,你方才救过我!”
安槐终于肯放松一些,星回越过她,将洞口缠绕的枝叶清除干净。安槐走出去。天还未亮,但今夜月色姣好。趁着月光,星回看到了安槐的脸,认出她就是在死亡谷救过自己的人,一时间,他的心绪极为复杂。然安槐尚未意识到,方才在隧道里时,她的面巾掉了,她实在没有力气管它,于是没有去捡,此刻她已完全忘了此事。
“对不起,刚才的情况,我逼不得已!”安槐撑着山壁,几乎已无说话的力气。
星回听出她在说挟持他一事,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
“你就是安国公的女儿?”星回问。
安槐这时才想起自己未戴面巾,一时有些慌乱。
“你既然是安国公的女儿,为何还要救我?”星回看着她,“在死亡谷时,你就已知我要抓你了!”
安槐属实伤得太重,她竭力带出笑,说:“好好的一条人命,丢了多可惜!他们不要,我要!”
星回喉中一梗,方才若不是安槐留情,此刻他已魂归地府。这种颠覆,对他来说,是巨大的,他心中的战友,将他的生命视作草芥,可他认为的敌人,却在重伤之时,连刀锋都不肯对着他。他走过去,扶住安槐。安槐始料未及,下意识要出手。他说:“你现在已不能运功了,你肩上中的箭,有毒!”
安槐手顿在半空,星回又说:“皇上只说要除你,他们为保不出意外,在每一件兵器上都涂了毒。那是军中特制的毒药,用功越多,发作越快,你现在已中毒很深了!”
安槐约莫信了,又或者,她不得不信,因为她这时,已只剩了强撑的一点意识。她很快晕过去。星回抱着她找了个落脚处,昨夜那样的情况,他不敢将她带回京城,亦不敢堂而皇之去军中拿药,于是只能将她安置在山间,自己配解药。
所幸星回算半个军人,知道那些将士擅用的手段,在她毒入肺腑之前,他侥幸将她救回。安槐晕睡了两日,为了躲避官兵追查,在解毒之后,他租了辆马车,带着她往远离京城的方向去。他不知他该去哪里,他只知,在她醒来以前,他不能让她落入险境。
第三日午时,下着雨,安槐醒转,透过小窗看到外面雨幕沉沉。她坐起身,撩开车帘。星回正在赶车,听得动静,他将马勒停:“你醒了?”声音中止不住的欣喜。
安槐见是他,松了口气:“你为何要救我?”
星回说:“你救过我,我当然不能弃你不顾!”
“你别忘了——”安槐说,“现在的我,可价值万金!”
“那又如何?”星回说,“我要抓你,本也不是为那万金!”
“你是觉得,我罪恶滔天?你要维护正义?”
星回没有回话,看得出,他就是这么天真。
安槐冷笑:“我救你一回,你救我一回,扯平了!”
说罢,起身,准备离去,星回将她拦住:“你伤还未好,淋不得雨!”
安槐道:“我如今是钦犯,你要与朝廷为敌么?”
星回怔住,安槐推开他,跳下车。星回问她:“你连我都不肯杀,为何要杀你父亲的旧部下?”
安槐顿住脚步,说:“他们和我有仇!”
星回又问:“怎样的血海深仇,让你连他们的妻儿都不放过?”
安槐说:“他们害死了我父亲!”
“纵是如此!”星回说,“一命抵一命,也够了!”
安槐没有立刻回答,她回转身。初夏的雨下得大,下得急,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身上已湿透,约莫淋着了伤,她肩胛处又有血流出来。她看着星回,说:“不够,别说一命抵一命不够,就是一百条命抵我父亲一命,也不够!”
说完,她再次转身,朝不知是何处的方向去了。雨幕深,雨幕重,层层叠叠的雨水把她淋成了一片雾色,星回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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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星回闯入死亡谷◎
后来, 星回再未偶遇过安槐。他没有将那夜将领要牺牲他的事与父亲说,但那将领汇报时,却将安槐重伤,他与之一并逃离的事说了。他父亲对他有了疑虑, 虽从未直言, 却总旁敲侧击地问起。待父亲, 他极为敬重,可他也知, 父亲嫉恶如仇,更何谈他是朝中大将, 他不可能会放过安槐。因此父亲问时, 他只说,他原本是想追随安槐寻机将她擒住,哪想她极为狡猾, 竟弯弯绕绕地,反而让他在密道困了两日,等他出来时, 安槐已不知所踪了。
他向父亲道歉:“对不起,爹, 我能力还不够,让你失望了!”
父亲笑笑,说:“你还年轻,是还需要历练!”
他低下头, 稍有愧责:“爹放心, 我会努力的!”
从小到大, 星回从不曾欺瞒父亲, 可安槐一事, 却让他破了例。约莫也是为弥补,之后,他更为勤勉地追查安槐,可即便如此,军中朝廷还是起了流言,他们说,他和安槐是一伙的,正是因为有他做内线,安槐才能在朝廷的重重部署下安然脱身。这虽只是流言,且碍于他父亲的身份,并没有传到皇上那儿去,可他行于军中,将士们见着他的目光明显变了。
三个月后,安国公原来的封地,又有一位大臣被灭门,同样,他的家中燃了一把大火,火舌未烧毁的墙上,用血写了个巨大的“安”字。消息传回京城,皇上震怒,扬言三个月内取不来安槐性命,那些个武将就全提头来见。星回的父亲是镇北将军,这一场圣怒,他自然是亲历。星回见着父亲如坐针毡,一时有些恍惚。他识得的安槐并不是一个恶魔,可他得知的关于她的事情,却人人得而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