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者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的“山吹律理”,按住耳麦轻轻敲了一下。
意思是无事。
山吹律理从口袋里摸出23号塞进来的耳麦,她撩开耳边的碎发,将耳麦轻轻送进耳蜗。
侍者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像是一位被撞到的任性客人与拼命道歉的侍者组合。
“这里是12号。”侍者调试内线, 嘴唇蠕动, “BOSS已代替23号加入频道。”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 今晚的安排全是陷阱。”山吹律理按住耳麦, “不用再管目标, 全部撤退,我来解决敌方指挥。”
Mimic里没有怕死的人,不是由山吹律理亲自命令放弃,即使冒着被港口Mafia抓住的风险他们也会执拗地完成任务,在被抓住的时候咬开牙臼中的毒/药自尽。
“任务移交给我。”山吹律理停在餐具储物柜前,目光中印着一排雪白的餐刀。
“按备用计划行事。”
港口Mafia的指挥,除了太宰治不作他想。
解决他等于解决90%的问题。
假扮园丁的“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悄然出现在角门,他咬开金属拉环,将一枚圆滚滚的弹丸轻轻抛进舞厅。
“嗤。”
滚烟的白雾如喷泉般冒出,短短数秒内整座舞厅如坠仙宫,烟雾缭绕。
黑暗、迷雾,一层层蒙住人的眼睛。
在视野接近全盲的状态下,身边人的尖叫与怒吼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除了脚下此刻站着的位置,哪里都不安全。
零星的枪响震住了一部分要往外逃的客人,一颗颗金属弹壳落地,滚落在红地毯上。
山吹律理四下望了望,灯灭前整座舞厅的布局在她脑海内纤毫毕现,一道道脚步声掠过她的耳畔。
太重,太沉,太拖沓——直到听见一道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她才侧了侧头,隔着浓雾锁住太宰治的身影。
在那里。
“把换气窗打开。”太宰治站在舞厅边缘靠近墙壁的位置。
他皱眉望着厅内完全致盲的环境,凭借恐怖的记忆力点出几个守在出口位置的下属名字,就要布下天罗地网把人困死在陷阱里。
黑暗悄无声息破开间隙,太宰治按住耳麦的手一顿,袖子里的匕首滑到掌心。
“噌!”
太宰治反手挡住刺向他心口的餐刀。
平平无奇、从自助餐区拿的餐刀,银白的刀柄修长,钝齿刀锋闪耀危险的寒芒。
握刀的人在迷雾中似乎也无比肯定太宰治的身份,被挡住后毫不迟疑地刀尖一旋,金属相碰刮出刺耳的响声。
“你是谁?”他冷声问。
凶手没有回答,反握住餐刀狠狠一贯,逼得太宰治来不及思考,只能依靠本能迎敌。
那人看起来对太宰治杀意不浓,除去握餐刀的一只手外没有其他动作。
可若是太宰治放轻抵抗的力道,又刀刀直刺致死处,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刀法极好,像惯用武器的人,脚步踩在地面没有半点响声,从容地利用黑暗与浓雾掩盖踪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暴露出来给他看。
这让太宰治一时间无从猜测。
他想要怀疑到山吹律理身上,但他非常清楚的知道,那个身体素质逆天的怪力女不喜欢用武器,唯爱赤手空拳搏杀。
以她的实力,太宰治连周旋的必要都无,第一秒就会被拧断脖子。
凶手的脚步落地无声,而太宰治记得山吹律理今天穿了一双暗色丝绒点缀碎钻的高跟鞋,鞋根敲在地上极清脆,侧边挂着一条银链子,随着走动的起伏碰撞出哗哗的响声。
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
未知令人恼怒,在下一轮拼刀结束的那秒,太宰治扔掉手里的匕首,手掌牢牢握住来人的手腕,身体前撞,一同向地面仰倒。
山吹律理挑了挑眉。
她提起膝盖,一下把太宰治撞到墙壁上,膝盖骨紧紧抵着他的小腹。
山吹律理被握住的、拿刀的手高高举起,餐刀嗤的一声没入墙壁中,正正好擦着太宰治的脸颊,划破一道血线。
她不紧不慢地挣开太宰治的手,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脉搏,指尖在血管上敲了敲。
【老实点。】
浓雾遮住人的视野也遮住其他感官,如果让太宰治和她近身肉搏,缠绕着在红地毯上滚一圈,山吹律理的身份瞒不住。
她特意拿了刀,就是为了防这一招。
真是一点都不能小觑他。
山吹律理的异能不仅是纯粹的武力强化,她的听觉、嗅觉、视觉、味觉、直觉皆远超常人。
比如此刻的距离,太宰治看不见她,她看太宰治却无遮无拦。
好狼狈啊,打斗中额发凌乱,袖口割开,脸颊边的细痕缓缓向下渗血,像被狠狠蹂/躏的流浪猫,冷厉的眼睛望着看不见的敌人,随时准备撕咬一块肉,砸骨吮髓。
山吹律理的手悬在半空,隔着雾气描摹血迹。
真可惜,抹掉会被发现。
烟雾差不多要散了,山吹律理松开手,膝盖抵住太宰治小腹一处麻穴碾了碾。
太宰治猝不及防,半个身体麻到动不了。
他跪倒在地,手肘撑着地毯,背脊隆起一道脆弱如乳燕的弧。
山吹律理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声退入黑暗之中。
直到十几秒过去,太宰治的手脚才勉强恢复知觉。
耳麦中一直有下属报告请求指示的声音,他顾不上回复,打开某个下属的单线频道。
“她还在不在原地?”
全程只被太宰治交代一个命令“看住山吹律理”的下属一边眯着眼在迷雾中找路一边老老实实地说:
“雾起之前律理小姐一直在原地没有移动,现在……”
他凭着记忆走到舞厅中央,脚尖被人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律理小姐?”下属急忙抬头,在雾气渐稀的环境下看到熟悉的面容。
他急忙掩饰地问:“您没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山吹律理自然地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冰淇淋区是不是在香槟塔旁边,那里还能去吗?”
她的声音通过耳麦完整地传到太宰治耳边,百无聊赖,像是等着无聊了。
“可以。”太宰治按住耳麦,“带她去。”
下属连忙点头,领着山吹律理往冷冻区走。
太宰治缓了口气,他要先去解决扰人的麻烦,再去找她。
舞厅最大的倒霉鬼富商吓破了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见到太宰治就抱住他的腿嘶哑地说要去安全的地方。
“你们想要我让利多少都可以!我不要呆在这里!”他苦苦哀求,再无先前气硬的模样。
“我的人会在舞会结束后带你走。”太宰治冷漠地说,头也不回地吩咐下属,“去看看乐团,让他们在恢复供电后继续演奏。”
“都发生袭击了,舞会还要继续?!”富商一脸天塌了的绝望,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可以提前离场吗?”
“专门为你举办的舞会,怎么能连开场舞都不跳?”
太宰治淡淡地说:“一个人都没死,你怕什么?”
富商看着周围理所当然赞同的太宰治下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在与虎谋皮。
这就是港口Mafia,连死亡也要畏惧三分的组织。
破碎的水晶灯被人抬起移走,地面打扫干净,灯光照耀在红地毯上,遍地满是枪孔弹痕。
小提琴手再次拉响乐曲,应邀前来的客人聚在舞厅边缘,谁也不敢做领舞的人。
太宰治穿过残存酒气的香槟塔,在堆放冰淇淋的冰山边找到山吹律理。
冰冷的雾气萦绕她的发梢,她端着一杯香草冰淇淋吃得很香。
“好悠闲啊,律理酱。”太宰治一边折起被割开的袖口一边走过去,“我刚刚可是差一点死掉呢。”
“那可真是不幸,我看看,伤在哪里?”
山吹律理放下吃冰淇淋的勺子,端详他的脸。
她诧异地问:“你指你脸上像指甲划开的伤口叫致命伤?”
“流血了,很痛的。”
太宰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餐刀,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银光反射在他的面容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没有戴手套却找不到指纹,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来帮帮我吧。”他看着山吹律理的眼睛,慢慢地说。
“你觉得这里的谁,想要我的命?”
“看来你和凶手交手过,”山吹律理若有所思地问,“线索呢?一条都没有?”
“唔,有一条。”太宰治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鸢眸波澜不惊,“那个人的手很凉。”
“和你一模一样。”
他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懂,山吹律理慢条斯理地放下冰淇淋杯,抿了抿唇。
她抬起沾着水汽湿漉漉的手指在太宰治脸上抹了一道,留下一道水痕,恰恰是伤口的位置。
冰凉的指腹掠过刺痛的伤痕,正如黑暗中扣住脉搏的温感。
山吹律理钳住太宰治的下巴,望进他眼底。
“找不到罪魁祸首,来我这里发脾气?”
她漫不经心地问:“要我哄哄你吗?”
太宰治看着她。
她非人的暗金色眼眸敛着冷漠,强势冷酷的与他对视。哪有一点儿嫌疑人的心虚,倒显得他无理取闹故意找事。
询问的口吻染着点说不出的轻佻,像没耐心与情人讲道理似的,只想用一个吻打发他,乖乖吃了甜头不要闹。
冰淇淋液沾了一点儿在她唇角边,涂着细闪金粉的正红色唇釉的唇瓣尤为水润可口。
她说要哄人,却不肯自己动。
慢吞吞地挠了挠太宰治的下巴,让他自己低头。
很淡的甜味,要很努力才能尝到一点儿。
唇釉在水声中渐渐晕开,又被舌尖一点点抿走,直到少女寡淡的唇色显出一种过度吮吸后的红,交缠的呼吸才错开。
“高兴了?”
山吹律理敛目,唇瓣水淋淋一片:“还是要接着审我?”
“当然不。”太宰治沉默了片刻,他弯了弯唇,轻笑着说。
“亲爱的,我怎么会怀疑你。”
他唇边沾染着晕开的浅红唇釉,从那张嘴中吐露的任何语言都无比动人,沾满蜜糖和樱桃的甜。
“是吗?”山吹律理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那么走吧,所有人都在等我们的开场舞。”
悠扬的乐曲已经换了第二首,红地毯空空荡荡,舞池边聚集的人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等待有资格跳第一支舞的人到来。
高跟鞋踩过满是弹孔的红毯,裙摆波浪般旋开,金色的烛火耀跃在暗红色蔷薇瓣间,如同洒下一把碎金箔纸。
静默着的众目睽睽之下,年轻俊美的Mafia高层拥住他美丽的女伴,于千疮百孔的舞厅中央旋舞。
风将小提琴的音符从琴弓吹到半空中,悠悠然然落在脚尖相抵的舞步间、落在安静对视的眼眸中、落在扶托腰线的指节上。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山吹律理靠在太宰治怀里,手臂搂住他的脖颈,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
聚光灯从头顶照下,正对山吹律理。她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看得人目眩神迷,全场唯一的焦点牢牢钉死在她身上,旁人分不走半点注意。
太宰治背对着她,光与影分割交界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遮住太宰治垂下的眼睫。
也一并遮住他眼底难懂的晦涩。
有人轻轻鼓掌,掌声连成暴雨似的一片。低低的赞美声夹杂在雨声中,赞美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赞美他们多么相配、多么相爱。
山吹律理搭在太宰治肩头的指尖动了动,目光在他颈动脉上一扫而过。
第26章
开场舞终结了宴会凝滞的气氛, 站在一旁观望的人们一对对滑进舞池,宴会该有的热闹氛围终于出现在人们微笑的脸庞上。
系着绸带的足尖旋过印满弹痕的红地毯,觥筹交错间酒气与暧.昧并存, 遮住了危机四伏的空气。
山吹律理只跳了一曲,她对自助餐区的兴趣远大于舞池, 也对除太宰治外别人的邀约毫无兴趣,自顾自拿着餐盘在自助餐区认真挑选,无视了诸多蠢蠢欲动想来邀舞的视线。
太宰治礼貌地拒绝了开场舞结束后向他围拢过来的女孩们,他微微扯松领带透气,退到大厅边缘。
“那位先生执意要离开。”下属悄无声息出现, 低声汇报,“是否先把他送到安全屋去?”
富商是真的吓破了胆子,他都不敢自己找上太宰治, 只能反复向身边的人强调自己患有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小儿麻痹症等一系列再不离开就要嗝屁的疾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您大发慈悲饶了他吧!
恐吓的效果不是一般般的好。
“他现在要走, 死了算谁的?”太宰治解开向上挽起的袖子,袖口被餐刀划开的长痕露出来。
宴会准备的餐刀与西餐厅是同一种,钝齿连切割牛排都要废一些力气,划在衣服上最多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像这般一刀划开流水似的口, 几乎不可能。
“让他离开也可以。”盯着刀痕看了两眼,太宰治突然改了主意,“开三辆一样的车分别去三个安全屋,由他自己挑一辆上。”
“好的,太宰先生。”下属立刻去安排。
用餐区, 山吹律理握着餐刀, 切开一块鹅肝。
她执刀的手势极优雅, 刀锋不会划到餐盘发出刺耳的声音,钝齿的刀具在她手上竟如匕首锋利,切割面没有半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慢吞吞吃了个半饱,山吹律理无意间抬起头,透过落地窗,黑夜中有三辆车的尾灯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如逐渐熄灭的烟蒂。
她偏了偏头,宴会中果然没有了富商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