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红在桃阳市与人合伙投资的项目遇到麻烦了。她所谓的投资就是借钱给当地的小地产开发商当流动资金,不料小开发商实力不够,经验不足,做成了“半拉子”工程,好几个类似于余红这样的投资者成了“股东”,借出去的钱“困”在那里了。我曾多次提醒过余红,我在外打工挣点钱不容易,投资要谨慎或者吃点安稳饭得了,你想贪人家的利息,人家就贪你的本金。其实她完全可以在家找份工作,整点小钱自己零用,把我的工资奖金留存积累,这日子不就可以这样慢慢过吗?可她总是羡慕别人的财富积累速度,自己也恨不得一锹挖成一口池塘。殊不知,横财不富穷人命,野草不肥劳命马。
“钱吃了亏,人没有吃亏。”余红依然追梦不止,她要东山再起。她打电话我,说又看中了一个很好的项目,但缺钱投资。我说工资奖金都交给你了,我手里哪还有钱?她用坚定的口气说,那就用房子抵押贷款。
这下轮到我心慌了,因为当时的离婚协议写得很清楚,我是净身出户,房产归余红所有,她是有权处置房产的。我担心假如她投资又失败了,这套房子就会被银行收走,如果女儿休假回到桃阳市,就会连个“窝处”都没有了。所幸武汉所购房子的产权证写的是女儿名字。
无奈,我拿出了我的一部分“私房钱”汇给她了,撒谎说是找何老师借的。其实这是我把平时的工资和奖金,截留了一部分而积攒起来的,我上涨了年薪和奖金都没有告诉过她,存下这些钱是留作不时之需的。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我母亲常说,家里多备点粮食,总归是好的。嚯,这些钱终究是派上了用场,并且依然还是回到了余红的手里。
我向余红申明,何老师的“借款”由我分月偿还,女儿所有的费用由我继续承担,她毕业后在武汉的工作由我来设法安排,其他事情我无力也无心兼顾了。余红对我说,你的意思就是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呗。我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我和余红的这种结局,是因为众多的偶然造成的必然。我们之间沉淀了太多的不和谐,使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红绳”由于缺乏珍惜与爱护而最终缓缓断裂。当年,我们在茫茫人海里不期而遇,互许终身,按理说这是缘分天定,天作之合,从此应该是互相执手,长相厮守。可是在那些不经意的日子里,我们走着走着却忽略了彼此的感受,以致慢慢松手相背而行。时间成了一条长河,渐渐湮没了我们的过往,抹去了我们曾经并肩前行的足迹。我们的激情岁月是锅碗瓢盆,我们的浪漫时光是柴米酱醋,既然我们离不开人间烟火,就可能因为烟熏火燎而各自散开,重归于滚滚红尘之中。
公司表面看来波澜不惊,但我似乎觉察到了每个人脸上的些许不安,我想这可能是因为王工散布了颜总与华老板吵架的消息而引起。但我不能因此责怪王工,大家都是打工者,谁都希望公司能有一个和平安稳、人心团结的工作氛围,而不是面临着股东相互掣肘、分崩离析的局面。
在这种时刻,我不能以旁观者的姿态静观事态的发展,毕竟我是表面上的总经理,维护局面稳定是我必须要做的工作。我召开了公司全体人员会议,从我们的产业优势、招商情况、项目建设、用地指标、后期运营等各方面作了正面和积极的分析,阐述了公司的产业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以及华老板准备运作上市的企业未来战略规划,鼓励大家在这个舞台上发挥能力和水平,为自己将来的提职加薪而努力奋斗。我同时提醒,即便有人没有长远的职业目标,也请珍惜这个平台,不要诋毁和践踏它,因为它目前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困难是暂时的,我们的后发优势非常明显。既然大家都能看得清辨得明,那么,我们该怎么群策群力共渡难关呢?我顺势提出了一个建议:全体人员缓发一个月的工资,先集体帮忙垫付一点园区污水厂建设的工程款。我向大家保证,下一笔客户的预付款到账后,即刻补发大家的工资。
没有人明确反对,只有会计提出了质疑:是否先向华老板和颜总请示后再作决定?我按事前与王工商议的预定对策,对他眨了一下眼睛,王工接口说:“这有什么好请示的?我们自愿缓发一个月工资,保障污水集中处理工程正常施工,这是为公司着想。后面客户的预付款到账后,补发我们的工资是理所当然的事。”会计一时懵圈,无语反驳,只得表示赞同。
会后,我交代王工给污水厂施工方结算一点工程款后,再与他们好好沟通一下,让他们放心大胆继续施工,即使多垫资了一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项工程是园区的核心工程,也是环保部门督办的必建项目。如果竣工后没有结算工程款,他们到时完全有理由阻止污水厂正常运营。
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以倒逼华老板的形式,维持污水集中处理工程的正常施工。不然,我与王工无法面对客户的不断催问和管委会的严厉指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芳向办公室莫主任递交了辞职表,原因是想回老家工作。莫主任向我汇报情况后,我首先找来阿佑,问他和阿芳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他说我俩关系挺好的呀。我再问他是否知道阿芳辞职的真实原因?他说问过了,阿芳也是说想回老家工作,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阿芳自广州出差回来后,像中了彩票似的,精神很亢奋,问她为啥兴奋?她总是笑而不答。
哦……阿芳当时是与颜总一块去广州出差的,难道她的辞职与颜总有关系?阿佑离开时,我让他顺便通知阿芳来我办公室。阿芳的表情很轻松,一进来就帮我添加茶水,还笑嘻嘻地对我说:“领导辛苦啦,以后有机会到我家乡去玩喔。”
我试探着说:“即使有机会去到你的家乡,也不见得能遇见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老家工作呢?”
阿芳的脸红了,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她说:“是的啦,到时提前联系我嘛。”
我知道阿芳既然很高兴地提出辞职,肯定已经有了好的去处,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但好奇心促使我想做进一步的打探,“阿芳,你们老家的工资水平远比不上南方的薪酬待遇,再说你来南方打工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习惯了这边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所以我认为你说回老家工作,只是一个托辞。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大家同事一场,我劝你在做决定之前,把问题考虑得周全一些。”
阿芳慢慢低下头,掰弄着手指,我接着说道:“职场忌讳的是频繁跳槽,你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把握很快适应吗?人家能给你足够的磨合时间吗?再说,你目前在公司的工作已经很顺手了,客户业务的分期提成和年底的奖金都是现成的,你如果中途离职,就会眼睁睁地失去这部分收入,这笔账你算过吗?”
我见阿芳脸颊绯红,眼神不定,我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继续说道:“当时石经理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都忍气吞声一直在努力坚持,好不容易守到云开雾散,你却提出辞职,我因此感到很困惑。你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包括我在内,同事们都对你有着很好的印象,假如你能真正把我当成一位关心你的兄长,我希望你能对我实话实说,或许我可以帮你更稳妥地参谋一下。你放心,如果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会支持并替你高兴。”
阿芳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头对我说:“刘总,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你是一位善良体贴的领导,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但希望你能谅解,并一定替我保密!”我连连点头。
“其实上次颜总带着我,不是去广州出差,而是去了匀福市。到那儿以后,我发现姜老板也在,因为不清楚情况,我就没敢多问,接着招商局的骆副局长领着我们去看了一块地,还面见了市领导,具体商谈了匀福市的新园区项目。这时我才知道颜总带着我出差的目的。”
阿芳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在宾馆里,颜总、骆局、姜老板他们三人在另外的房间开过几次会,都没让我参与。第二天,颜总找我单独谈话,他说他准备与华老板分开干,匀福市的这个园区项目将由他牵头组织开发,他希望我过去做招商副总。我说可以啊,要不把刘总也一块叫过来吧?颜总没同意,他说那样做就太对不起华老板了,开庆市的园区项目还需要刘总坐阵协调。”
“嗯,可以!我赞同你过去任职,相信颜总不会亏待你的。另外谢谢你的好意,颜总说得有道理,如果他把我也叫过去的话,就显得对华老板不仗义了。”
“刘总,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啊,我辞职后就去匀福市了,骆局等着我过去办理项目公司的证照手续,姜老板那边也会派人去协助的。颜总说还有账务问题,需要和华老板当面结算,等几天才能过去匀福。”
我对阿芳给予我的信任表示感谢,叮嘱她过去以后好好干,注意妥善处理股东之间的微妙关系,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或棘手的事情,可以随时与我交流。
阿芳出去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刘总,我感觉你有时候很孤单,身边还得有人照顾才行,我衷心祝愿你能顺利找到女同学。”
阿芳是个心里蔵事的女孩子,或许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单纯,职场的磨练增强了她观察事务的敏感性。但职场生存也是一门学问,过于聪明或木讷都不会为人所爱,如何折中与调和?这需要悟性。
通过阿芳的讲述,我终于明白,颜总为什么找我索取骆副局长的电话号码?而骆副局长在近段时间也没有再与我联系了。呵呵,有些事不可当真与计较,难得糊涂心自宽。
一0五
我给颜总打电话,向他汇报阿芳要辞职的事情。他说那是人家的权利和自由,就不要阻拦了,并让我通知财务把阿芳的工资奖金都结算给她,。颜总随后又说,他身体不适,准备回老家休养,我以后的工作直接向华老板汇报,或者找华老板的妹夫也行。我只得睁眼说瞎话,祝愿他身体安然无恙,盼望他早日归来。
阿芳走时,我亲自开车把她送到了市区客运站。虽说匀福市也不远,我的开车技术足以把她安全送达,但我担心万一遇到骆副局长,那就有些尴尬了,搞不好人家还会误解我与阿芳的关系,由此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阿芳向我挥手说再见,我点头说后会有期,心却想,人来人往,估计此生没有缘分再相见了。
一周后的一天,华老板的妹夫突然通知我,他乘坐的客运班车即将到达开庆市区,让我派司机去接他。我估计是颜总已经离开了,华老板派他妹夫过来督阵,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华老板的妹夫到了公司后,毫不客气地坐进了颜总原来的办公室,并马上找我单独谈话。这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老刘啊,上次那个挪用员工工资,支付污水厂工程款的事情,你应该事先请示一下老板嘛。虽然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公司着想,但办事总得讲究程序吧,不然打乱了公司的资金使用计划,老板很被动的呢。”看着眼前这个小我几岁的大胖子,我不想与他激情辩论,也没有必要和他深入探讨。他肯定带着使命而来,我听完处理意见再说吧。
“是,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是我缺乏全局观念。那华老板对后面的工作有什么具体指示和安排呢?”
“开个全员会议吧,我来集中传达好了。”
我让莫主任通知全体人员带好笔记本到会议室集中。稍后,我陪着大胖子走进了会议室,落座后,我先向大家介绍了大胖子的身份,接着请大胖子“训话”。
大胖子把圆滚的身躯往沙发后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眯着小眼四下扫视了一遍,不紧不慢地说:“颜总因为身体原因,回家休息去了,根据华老板的工作安排,清新县和开庆市的园区项目分别派人接管,我负责接管开庆园区项目。在这里呢,我对开庆公司以往的工作不做任何评价,只是对今后的工作提出几点意见。”
大胖子停顿了一下,我察觉到他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迎合他的眼神,平静地看着面前茶杯里的茶叶在旋转起伏。
大胖子翻开了笔记本,继续说道:“一是按工作分工,各自做好本职工作,不得越级和越权;二是今后所有费用开支,直接报给我审核签字。最后,我再把相关人员的工作职责明确一下:刘总负责催促管委会用地指标的申报工作,以及完成项目的招商任务;王工全力抓好园区公用配套工程的施工建设;莫主任及时完成客户地块的‘招拍挂’手续,并催收客户的购地尾款,其他工作按部就班。今后,大家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到办公室找我。另外,请莫主任派人,把楼上颜总原来住的房间清理打扫一下,顺便把我的行李拎上去。我现在要去市招商局找领导有事,会议就开到这里吧,散会。”
走出会议室,大胖子对我说:“老刘,你与招商部共用一辆车吧,我以后跑市区的时间要多一些,你的那辆车和司机就暂时调配给我使用。”
“好的,没问题。”我亲切友好地微笑着回答说。大胖子带着司机去了市招商局,我在办公室整理工作计划,心里五味杂陈。华老板的“圈子用人理念”注定了我无论如何努力工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亲信或心腹,充其量只是一件用得还顺手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要绝对听话服从,不要擅作主张。
过了半个多小时,王工、莫主任、阿佑相继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王工进来就说:“刘总,这阵势不妙啊,今后的工作不好搞了,污水厂的工程按照你的建议,勉强在继续施工,还有支路和管网工程呢,总不能光着屁股上茅房吧,我这两手空空的,怎么命令人家施工啊?”
阿佑接着说:“项目招商也是难做啊,一面催促我们尽快寻找客户,一面又把地价不断上调,搞得我们和客户都晕头转向的,真不知道老板究竟是卖还是不卖?”
莫主任说:“唉呀,大家都少说两句吧,刘总自己的工作也难办呐,用地指标既不是刘总说了算,也不是管委会说了算,老板不亲自去上面沟通沟通,那就只能坐着等咯。刘总,今天这个胖子说的这些话,怎么让人觉得有点像‘卸磨杀驴’的意思呢?我就不明白,你做错什么啦?”
我看着他们三人的表情,感知到大家的真正目的,是想了解我目前的心理状态。这不足为怪,我与他们共事多年彼此熟知,工作配合默契,相处和睦,突然来了个生疏的管理者,并且准备将我取而代之,他们心里肯定会有些不安甚至排斥。如果我此时悲观失望或者义愤填膺,局面将变得更加复杂,并会引起动荡不安。
我安慰他们说:“你们要保持平静,不要乱发牢骚,否则人家以为我们在结伙抵制新领导,这样对大家都不好。这个胖子以前来过公司几次,对你们来说,也算是半个熟人,时间长了就慢慢磨合了。在工作方面,你们要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职工作,遇到困难和问题,及时向他汇报,但要记住,汇报时,要有自己对解决问题的看法或者建议,不要给人家造成遇到问题就回避推卸的坏印象。还有就是,你们要和我保持适当距离,没事不要到我办公室瞎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