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冬觉察到有人，回头发现是北缘，略微惊讶，随即调转目光。北缘同他并肩站着，仰头同望一处地方，没有人说话。
天空是深邃的蓝，欲暗还明，朦朦胧胧，被枝叶掩了一半儿，留一半儿给月光。还不够亮，月光。天再暗一些，正是月亮大放光彩的时候，它却被遮了。东边暗下去，西边一片藏青的云层缝隙中透出淡淡的紫色。
北缘已经傻掉了，被雾霾养大的孩子哪儿见过这般景色？心中万千陶醉，到嘴边剩一句： “好美啊。”
“嗯。”周季冬应一声，不是敷衍，他也这么认为。
北缘：“你大晚上来这儿干嘛，看风景？”
周季冬不答反问：“你又来这儿做什么呢，”他看了北缘一眼，“还这副扮相？”
北缘自豪地推一推眼镜框：“学习！”
周：“……”
“我虽然暂时还学不来学霸的精神，但我可以先学习学霸的气质！”北缘斗志昂扬充满激情地解释道，毫无撒谎痕迹。
周季冬：“学霸精神是指？”
北缘笑道：“好学、勤奋、努力等等。你不就是这样才成绩好的吗？”
周季冬不言语，望向远方。
北缘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跟周季冬同桌快俩月了，看起来周季冬的学习态度相当端正，有不懂的地方总是当天弄清楚，作业也总是第一时间完成。但只限于认真严谨，别说热爱，好学都谈不上。他对课本上的知识没什么求知欲，不会为一道难题冥思苦想。题弄明白了，他会有一点轻松，却不会很高兴，像个学习工具人。
“周季冬。”
“嗯？”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认真学习的念头？”
“无聊。”周季冬不假思索。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有的人因为学习不好而焦虑，为了学习上的一点点进步而欢欣雀跃。学习却只是周季冬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真是听君一席话，自闭十分钟。
“也不全是因为无聊，”在北缘内心百感交集的时候，周季冬突然插话，然后看向夜空。遮住月的云层散开，清辉散落，榕树像披了件轻纱。
北缘等着周季冬的下文，半晌也不见他动静。
……没了？北缘疑惑地看着周季冬，周季冬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她。
在犹豫吗？北缘不作声，耐心地等着。等到周季冬把四周的物件都看一遍，实在看无可看了，他舔一舔嘴唇，看着榕树旁的公告栏说：“第一天来学校，我们在这里报的名。”
“学校通知我们下午1点准时到。我家近，提前十分钟出门就够了，但是很多农村来的学生早上就到了。说是1点到，老师拖到快3点才露面儿，让我们等通知分班的情况。学校按成绩分班，分三等，我初中成绩不好，分在最次的那个等级。3点出一等各班的名单，4点出二等的。5点，下了很大的雨，三等的名单还没出。我们站在这儿等，靠这棵榕树避雨，那些分到班的学生交完学费，闲得站在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瞧着我们，就像在观赏动物园里的动物……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北缘看不清周季冬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周季冬话里的气愤。她轻轻地把手放到周季冬的肩上:“学校安排不合理，不是你的错。”
周季冬深深地吸进一口清冷的空气，语气稍微平复：“我知道，但差生是没有好待遇的，所以我选择认真学。”
“确实，”北缘笑着看他，“可是周季冬，照这个意思，你不该花那么多心思在学习上才对吧？一般或者中等偏上的成绩不就够了吗？”
周季冬没料到北缘这么心细，不知道该怎么接。
“咱俩认识快俩月了，我自认为对你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你并不喜欢学习，对吧？我很好奇，能作消遣的事儿有很多，你却选择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为什么？能跟我说说吗？”北缘笑着，很诚恳地说。
“只有把全部精力放在一件事上才能暂时忘掉别的事。”
为什么？呵。如果不是因为他成绩好，有学习作为借口，舅妈会用各种杂事把他的空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哪儿能有现在的自由？如果不是指着他帮徐文提高成绩，舅舅对他又怎会有今日的这份客气？
周季冬的回答很轻，很冷淡，北缘不敢再问下去，她意识到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
得补救一下。她嘻嘻一笑岔开话，“学霸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有几道题不会做。你着急回家吗？”
周季冬又不作声。他有点窝火自己刚才情不自禁地对北缘倾诉，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烂在肚里么？他现在倒是还不想回家，但也不想再跟北缘独处，怕又会有更多的情不自禁。
刚要拒绝，北缘挽住他胳膊往教室拽，笑得很开心，“劳你费心了周老师，我一会儿请你喝奶茶，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呀~”
他哪儿有机会走……
第7章 方向
周季冬原本以为北缘只是闹着玩，她却听得格外认真。
“懂了吗？”
“嗯……”北缘有点累了，懒懒地答。
周季冬：“没了。这是最后一道题。”
北缘一下子有了精神，容光焕发。瞅她那样儿，周季冬脸上有了笑意，补充道：“力学的知识很重要，不仅现在，以后也还会涉及。多做题，有不懂的问我。”
北缘点点头，周季冬起身准备走了，“哎哎，等等，我想看看你刚才画的画。”北缘忙叫住他。
“画？”周季冬疑惑。她几时看到的？
“啊…下午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画。”北缘脸颊发烫，又想到那时周季冬的神态。她抬眼看向周季冬的脸，确认一下，确实挺好看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垂下眼睛。
本不该给她看的，他的画从没给别人看过。可当他看到北缘那张粉扑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画拿出来了。
他的画几乎全在图画本上，北缘撑着脑袋一页页地翻。
周季冬偏爱风景。小溪，草地，涓涓的流水，高耸的山峰，还有小猫小狗，蜻蜓蝴蝶。一支中性笔、铅笔，他能画，用彩铅，不同颜色的中性笔他也能画。认真的时候他可以画得很细腻，色彩斑斓，有时随性，简单几笔勾出形态来，有几分活泼可爱。
北缘对他的画很感兴趣，翻到自己眼熟的，她就兴奋地扯扯周季冬的衣袖，“这不是学校里的那只狸猫吗？” “啊，我好喜欢这朵花，它叫什么名字？” “这是什么地方呀？哪天你带我去看看嘛。”……
周季冬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北缘准备翻下一页，他的心跳会突然快几拍；对他的画赞不绝口，他会飘飘然不知所以；指出画的不足，他会认真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这种幸福就是分享的喜悦。
看完，合上画本，北缘以“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由，拽着周季冬送她回家。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周季冬，你想过走艺体吗？”北缘突然说。
周季冬的心颤了一颤，略微诧异的眼神告诉了北缘答案，她继续道：“你既然喜欢，可以考虑一下。”
“现在学太晚了吧？我以前没有学过。”周季冬迟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见周季冬犹豫补充道，“我觉得，一个人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做是很不易的，别留遗憾。”
周季冬动心了。
第二天晚自习，周季冬找了教他们班美术课的老师。老师人高体胖，周季冬来时他正偷偷摸摸点着一支烟，听见敲门声，吓得又把烟给掐灭了。老师瞧他面熟，成绩好的学生是容易被人记住的，他和善地问：“啥事儿呀小帅哥？”
周季冬表明来意，老师有点惊讶:“我记得你成绩挺好的怎么突然想走艺体？”
“喜欢。”
老师点点头表示理解：“艺术生高考的文化分要求不高，如果你下定决心大学要学美术专业，以你现在的成绩上本科绰绰有余。只是艺术生的学费会比文化生高很多，艺考集训得个三四万，大学一年学费得个一万多，还要算上材料费和去风景区写生的费用。你回去跟你爸妈好好商量一下，确定要学了再联系我吧。”
“不用了老师。我爸妈在外地，过年才回来，我想先学，到时候当面跟他们讲清楚。”周季冬说。
“那你画画的课时费怎么办呢？总要提前跟他们打个招呼啊。”
“没事，我生活费有富余。”
“行吧。我们周末画两天，早上八点开始，有画板画架，你带上纸笔就行。”
周六他没寻到画室的位置，老师出门接他，回来时有学生玩笑问：“老师你旷课去哪儿快活了？”
老师说：“去给你们领帅哥来了嘛。”学生们听见了把目光全聚集在周季冬身上，他有点尴尬，抬头一看女生居多，他更尴尬了。
画室大概七八十平，主画室另加两个单间一个储藏室。每面墙上拉一根铁丝，要画画的，原画往铁丝上夹，画板撂腿上，端把小凳子坐。不习惯矮凳子，画板放画架上坐高凳子。
不忙找座儿，老师先带他入门。从削笔起，刀要调整到哪个角度更好削，画素描笔尖要削长一点，画画时可以调整自己的姿势但尽量不要调整画板的位置。老师拿了张正方体的图演示， “长的直线最好能一两笔画成，不要描多次连成一条。”画完一个有棱有角有立体感的正方体，老师只用了几分钟。
记下，周季冬找了个角落坐。他照着老师的步骤流畅的作画，打型简单，难在上调子。他不知道从哪个位置开始排线比较合适。
“嘿。高冷哥。”
声音有点耳熟……赵小双？
赵小双：“怎么你也来学画画啊？爱好？应该不会是走艺体的吧，你成绩那么好。”
周季冬不说话。赵小双第一次读懂了他的沉默，瞪圆了一双眼：“不是吧老哥…美术生会耽误很多课程的，清华你不要了？”
周季冬对他的惊讶感到无奈：“正常参加高考我也未必能上清华。”
“那没准儿啊，咱学校都多长时间没出过清北的学生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不过，你是认真的吗，想走艺体？”
“嗯。”周季冬不太想理他。
“那巧啊，咱俩以后还能进同一所集训学校，”他看周季冬无处落笔，用笔尾指了指：“沿这根线和相交的另一根线往下排就行，别画太重，一层线不够可以再变换角度排斜线，不用担心会遮住正方体的边，画完可以补。”
经赵小双点拨，他有了思路。赵小双见他认真，知道自己没戏唱了，也埋头画。画一阵他忍不住抬头看周季冬一阵，心想，这人不仅帅吧，他还成绩好，成绩好就算吧，他别在艺术方面还 有天赋啊。面面俱到？世上真能有如此幸运的人么？
老师遛完小单间出来，看到赵小双瞅着周季冬发呆怒吼一声：“赵小双！”
赵小双吓一得瑟：“在！”
“你个男娃子还看帅哥？！”
“我没有……”
“你没有？哈喇子都淌地上了！”
“冤枉啊老师！我直的！”
老师瞪他一眼：“认真画，别再给我逮到。”
赵小双乖巧地埋头苦干。待老师走了，见周季冬的画已大体完成，赵小双低声叹道：“有点爱好是不错，不像我，学着痛苦。”
周季冬听出话里的味道，“你不是因为喜欢画画才来学的？”
“嗯。我文化分不够上本科，想走捷径呗。”赵小双说。
周季冬想到北缘也是因为高考分数不够才来这儿上学的，他问：“音乐、体育呢？”
“我五音不全，又懒，画画最合适。”
“你不是痛苦么？”
“哎，现在还好了。刚开始画素描那叫一个苦，枯燥无味，但再怎么着也比读书强点儿。”
跟赵小双同一个原因来这儿学画画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他突然理解了北缘那句“一个人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做是很不易的，别留遗憾。”
人能理解一种感受源于这个人以前经历过同样的事。她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呢？他第一次产生了想问问北缘的念头。
赵小双去削笔了，有个妹子挨着周季冬坐下。
“嗨。”妹子面带微笑主动跟周季冬聊。
“听说咱俩是一个学校的，你高几啊？”
周季冬撇她一眼：“高二。”
“咦？我也高二，你哪个班的？”
“十班。”
“离挺近的嘛，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咱俩加个微信聊聊吧。”
周季冬没吱声扬起脑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藏青半身纱裙，青花瓷色的高跟布鞋，衣着靓丽，人长得也不赖，但差了点意思。他说不清那点意思是什么，只是回想到北缘的笑容，大概是这姑娘笑得不够灿烂吧。
“不用。”周季冬一口回绝。
妹子坚持：“我不会给你发奇怪的东西的，真的就想交个朋友而已。”
“不。”周季冬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拒绝。
妹子尴尬。好在赵小双及时赶回来帮她解了围，周季冬也摆脱纠缠。
第8章 疏离
不晓得北缘受了什么刺激，上课呆不发了觉不睡了，偶尔困了还会让周季冬把她拍醒，每日晚自习必拜托他讲一节课的题，左一口周老师右一口周老师地叫唤，唤得周季冬耳根发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