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与秋霜无奈的对视一眼,不免觉得可惜,两人只得应了坊主的话,再去寻找别的作坊。
她携了秋霜的手,沿着院中的石板路往外走去。
刚行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房内传来有人重重跌倒在地的声音,接着便是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清脆碰撞声。
沈瑜脚步一顿,没有丝毫迟疑的转过身来。
听这声音,一定是坊主摔倒在了地上,病弱之人再加上这样一摔,还不得出大问题,她岂能置之不理?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到房门前,沈瑜附耳倾听片刻,里面清晰地传来女子痛苦的哎呦声。
她没再犹豫,用力推开房门。
明亮的光线随之照入房内,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浮动,沈瑜的目光迅速扫过里面的放着账目细册的圆案及桌椅,落到屏风后的床榻前。
一个身着短衫长裙的女子靠坐在床榻旁的桌案边,她鬓边的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得厉害,正抚着胸口不断地喘气。
看来这女子便是吴坊主吴雯了。
沈瑜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来扶起她。
“吴坊主,恕我们冒昧,但听见房中的声音,我们便自作主张进来了。”
吴坊主借力踉跄站起后,迈着艰难的步子慢慢挪到床边,然后半倚在床头休息。
她轻咳几声,看了两人一眼,闭眸喘息。
“多谢两位姑娘。”
秋霜在房内看了一圈,发现桌案上放着一个青色瓷壶。
她拎起来晃了晃,里面有大半壶水,遂倒了一碗冷茶出来,让吴坊主将就着喝。
吴坊主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冷茶后,才略觉好些,她有了些力气,抬眸仔细打量了两人几眼。
一个明艳动人,一个眉清目秀,是两个容貌出众的姑娘,她从未见过,应当不是百香镇的人。
她温声道了谢,苦笑:“方才起来的时候头晕得厉害,一下子没有拿稳茶碗,多谢两位了。”
沈瑜觉得奇怪,看这作坊的大小规模,院内不至于只有坊主一个人,怎么连个帮扶的亲近人也没有?
吴坊主顿了顿,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相公去山阳县许家药铺去抓药,算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还有几个雇工,因为我身子不好,暂且让他们家去了。”
茶花村距离山阳县不过十里路,镇上的药铺药材不够齐全,但凡遇到严重些的病症,这里的人会选择去山阳县的药堂看病抓药,吴坊主的相公吴右便是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去许家药铺抓药去了。
吴坊主说完不久,院外便有赶骡车的吆喝声,吴右已经从山阳县赶了回来。
他清晨把自家娘子安顿好,便一路赶着骡车去抓药,然后又片刻不停地返回,生怕她一人在家有什么闪失。
他把骡车停到院子的西北角,手里提着一串三包包好的草药,匆匆地进了房间。
刚一进门,便看到两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正在同吴雯说话,吴右从没见过,刚跨过门槛的脚顿时停住,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晒得黑黝黝的面膛满是疑惑。
吴雯笑着解释了原委,夸赞道:“两个姑娘十分心善,多亏她们照顾。”
吴右朝两人拱手致谢:“我去熬药做饭,两位姑娘若不嫌弃,就留下用过饭再走。”
她俩人岂会给坊主家添麻烦,沈瑜忙推辞谢过,孙六去取马车,一会儿就会过来接两人回客栈,两人不过在这里呆上一刻钟而已。
不过,她还不想放弃这作坊的香粉,又问:“吴坊主,不知贵坊何时能开始做货?”
吴右听了这话却是一叹:“这香料铺子做货非娘子把关不可,娘子身子不好,恐怕得月余才行。”
吴雯点点头,解释道:“我这是旧日的毛病,每年春季都会复发,以往不过是吃几天药就痊愈,这次却断断续续得总不见好。”
“还不是那方子中的一味药时有时没有的,方子配不全,药效就不好,所以这病才拖了这么久。”
吴右说完,伸出大手来拍了拍桌上的草药,皱起眉头:“真是奇了怪了,以往都是到许家药铺拿药,今日去的时候,那铺子竟然被查封了,许掌柜被带到了县衙,说是犯了什么命案。没办法,我只好到那杏林药堂拿药。”
说完,他啧了一声,忿忿不已:“谁不知道那杏林药铺的药贵?一样的药方,许家药铺能开得六副药,杏林顶多三副,这也就罢了,偏又什么方子里的夏石斛贵的离谱,带了二两银子,不过才配了这么几包,真是个坑人的黑心药铺!”
夏石斛?
沈瑜一愣,她母亲的药方中也有这味药材,不过乐安县难以买到,只得托商队去山阳县带回,没想到如今连山阳县也有短缺,
吴坊主咳了几声,有些嗔怪相公。
“你怎么这么实心眼?那味药贵,不配就是了,少了一味也无事,总能慢慢好起来。”
“那怎么行?这一味药最是关键,省着银子做什么?身子才重要。”
吴右不愿争辩,提起药向房外走去,说:“我去熬药,你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
“相公等等,”吴坊主坐起身来,说:“我记得库房抽屉里还有三两做好的山茶香粉未用,你去取了来。”
吴右出去片刻,手里捧着一个方形小木匣子过来,放到床旁的小案几上。
吴坊主示意沈瑜打开,沈瑜揭开看了,满满一匣子山茶香粉,粉质细腻,颜色鲜艳,香味清幽,余味悠长。
吴坊主道:“沈姑娘,你看我这个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恐怕暂时没办法给你供货。难为你大老远跑来一趟,又帮了我。这香粉原来是留着端午做香包用的,你要是觉得能入眼,就带回去吧。”
秋霜心道,岂止是能入眼,简直是太好了!
沈瑜方才打开匣子,就明白了吴坊主的意思,但可惜的是,这些虽能作为原料做出二三十盒口脂,但不过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还是太少了些,不过总算聊胜于无。
她留下银子,吴坊主坚决不要,连带着吴右也说:“这么点粉,值不了几个银子,姑娘再推辞就太见外了,若是看得起我们,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有再来往的机会。”
沈瑜与秋霜只得带了匣子回去,恰在此时,院外响起吁停马车的声音。
接着孙六浑厚有力的喊声响起:“沈姑娘,秋霜姑娘,我到了!就在院门口等着你们!”
孙六心细,他方才到了院门口,发现院中并没有两人的身影,所以心中疑惑,特意用了最大的音量来喊。
沈瑜微微一笑,让秋霜先捧了匣子出去,免得孙六担心。
吴右与吴雯要出来相送,被沈瑜制止,她诚恳地说:“我们来选购香粉是做口脂用。吴坊主家的香粉与我们的口脂方子十分相配。等坊主的病好了,我再来拜访。”
吴雯听了这话颇为感动,她家虽说是祖传的制香手艺,但做法古旧,粉质过于细腻且出量少,在百香镇的香料市场上并不占优势,没想到却是沈瑜诚心所求的东西。
吴雯重咳几声,她很想应承下来沈瑜的这单生意,但奈何身子病成这样,确实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她迟疑一瞬,咬咬牙说:“沈姑娘,那就一个月后再来吧。”
沈瑜颔首应下,随即拜别了吴坊主。
第23章
临近悦来客栈时已到傍晚,落日已经西沉,漫天尽是枫红余晖。
沈瑜掀开车窗处的葛布帘子,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陆琢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头束玉冠,正负着双手正在客栈外来回悠闲地踱步,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沈瑜疑惑地看了两眼,陆大人肩宽腿长,肤白貌美,这么风姿出众,难免引人注目,只是不知道在等谁?
沈瑜心中猜测一番,也没猜出来个所以然来。
秋霜突然凑过来,笃定地说:“小姐,陆大人一定在等你。”
沈瑜讶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秋霜一脸的高深莫测,片刻后悠悠地说:“兴许是解释昨晚的事。”
沈瑜皱了皱眉,昨晚什么事?
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不就吃饭的时候闹点小误会吗?多大点事儿!
不对,明明秋霜这丫头是胡乱猜的,算不得数。
她在秋霜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警告:“不许胡思乱想。”
秋霜笑嘻嘻地点点头。
到了客栈门口,孙六吁停了马车。
沈瑜推开车门,踩在马凳上下了车。
暮春时节,傍晚的风也是暖的,青色绣海棠褶裙随风轻轻飘扬,煦风将她额上的碎发吹起,,姣好如月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
看到沈瑜,陆琢脚步一顿,随即往这边快走了几步。
“沈姑娘?”
沈瑜福身施礼,语气微露诧异:“陆大人是在等我吗?”
“是的。”
沈瑜:“???”
看来秋霜所猜的也并非全错。
秋霜看到两人有话要说,冲沈瑜挤挤眼,又向陆琢施了一礼后,知趣地抱着木匣先回了客栈。
客栈坐北朝南,往南行数步即是一条东西方向的繁华街道,往北走不远则清幽安静,还有一条溪流。
沈瑜漫无目的得跟随着陆大人的脚步,两人且走且聊,说的是今天的所见所闻。
举步往北走了一段路,一条小溪赫然出现在眼前。
溪流只有不到一米宽,清澈见底,游鱼在里面成群结队欢快地游戏,两旁风光很好,杨柳依依,草木葳蕤,繁花盛开。
沈瑜看了看四周,此处鲜有人至,只有几个孩童赤着脚在溪边摸鱼玩耍,看上去很是惬意。
沈瑜不禁伸展双臂,站在溪水旁,深深呼吸了几口旷野边的空气。
这百香镇真是个好地方,连空气似乎都比别处香甜几分。
陆琢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女子舒展身姿,眼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几个孩童在一旁忽地开心的惊呼几声,沈瑜好奇地张望过去。
原来其中一个捉住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几个孩子把鱼放到鱼篓里,又挽起裤腿开始下水摸鱼。
溪水很浅,几条鲫鱼被孩童惊动,片刻间游蹿到沈瑜身旁。
它们摇头晃脑的在水里游得欢腾,全然没注意在一旁盯着它们的贪婪眼神。
沈瑜童心未泯,看了一会儿游鱼后,冲陆琢悄悄比划了个手势,挽挽袖子,打算徒手去捞鱼。
陆琢哑然失笑,他看了眼姑娘笨拙的姿势和算不上矫健的身手,并不认为她能空手捉到。
果然,沈瑜的手指刚触碰到水面,那几条鱼顿时像上了发条般一下蹿出老远,那条最肥的还扑腾出了水花,溅了她一脸水。
沈瑜恨恨地擦干脸上的水珠,抬眸间发现陆琢已经离开自己几十步远,他弯腰挽袖,闪电般伸出手来,眨眼睛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被他捉在手中。
是长得最胖游得最快那条鱼!
沈瑜揉了揉眼睛,陆大人这个速度,应当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吧?!
陆琢冲她扬了扬手里鱼,问:“晚上用它炖汤吗?”
沈瑜想起了鲫鱼豆腐汤,汤汁奶白,香味浓郁,好喝又益气补血,她马上点点头,起身往陆琢的方向走去。
但是那群捉鱼的孩子反应更快,他们听到了陆琢的声音,又看到了他手里那条摆动尾巴的肥鱼,飞快地提着鱼篓围了上来。
“大哥哥,你这条鱼好大好肥!”一个小孩子仰着脸笑眯眯地夸赞。
另一个看着走过来的沈瑜,问:“大哥哥,你娘子真好看,你捉鱼是不是给你娘子炖汤喝?”
沈瑜:“???”
陆琢挑了挑眉毛,没承认也没否认,问:“你们捉来的鱼要做什么?”
个头最高的那个回答得飞快:“到集市上换钱。”
“换了钱干什么?”
“买饴糖吃!”
“买张老头做的泥人!”
“送。。。送给先生当读书的束脩。。。”
一个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