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说来巧合,别人兴许不认得,但袁启身上的标记我却见过。三年前,沈知县在任上时,曾有一户人家到县衙报案,自称遇到了一帮劫财的劫匪,劫走了自己所带的二十两银子。后来那伙劫匪被抓捕归案,他们身上都有这种刺青。”
县衙旁的暖阁内,刘祥回忆起往事,下意识捋了捋短须,眉头拧成一团。
“长随的意思是这群劫匪是用这种标记来识别身份,他们人数有多少?后来可曾全部抓获?”
“大人所言不错,他们自称‘飞鹰帮’。那标记便是个展翅翱翔的雄鹰,虽然袁启的刺青经过了处理,但形状还在,属下一眼便认了出来。”刘祥捋捋短须,眉眼中现出几分困惑之色,“虽然他们自称帮派,其实沈知县将这帮劫匪抓捕归案后,发现他们一共不过五个人,只是些周边游手好闲又有些拳脚功夫的年轻男子为了劫财一时兴起而成立的,那还是他们第一次作案。沈知县斥责了他们一顿,令他们退还劫资后,又每人打了一顿板子。沈知县念他们尚且年轻又是初犯,要求他们解散‘飞鹰帮’,各自去寻些正经营生。”
“那‘飞鹰帮’自此之后还有没有犯过事?”
“再也没有。”刘祥顿了顿,似是记起了什么,他拿起手旁的一份卷宗递给陆琢,“这是当时所记载的案情经过,大人可以过目。”
卷宗是刘祥从县衙存档的库房里翻出来的,放得时间长了,纸张都有些泛黄脆弱。
陆琢轻轻翻过一页,目光扫过案情记录,最后在洪运的名字上停顿了片刻。
“这个洪运和袁启相识,两人应该都参与过‘飞鹰帮’。”
陆琢指尖在他的名字上点了点,然后又仔细看过一遍名录,却没有发现袁启的名字。
“大人说的是,属下猜测袁启应该是后来才加入的‘飞鹰帮’,如果袁启一早就作为劫匪被沈知县抓捕过,那么这上面应该留有他的名字,属下应该对他有印象才对。”
陆琢沉吟片刻,将卷宗合起放在桌案上,问道:“那洪运之后还有没有犯过事?”
“洪运此人属下略有印象,他能说会道,心思灵活,当时‘飞鹰帮’几人都听从他的指挥。他们被释放之后,沈知县曾特意命人暗中盯视过洪运一段时间。他在乐安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除了偶尔去赌两把,也没再闹过什么乱子。后来听说他去找济州了一份运镖的差事,再之后属下就不曾留意过他了。”
陆琢思忖了一会儿,这么说,袁启即便加入‘飞鹰帮’,也并没有做什么劫匪的勾当。
而洪运是从济州回来后,又到了北屏镇的脂粉作坊做工,再之后也许又偷卖了沈瑜的脂粉方子,不过这个还尚不能下定论,需要沈瑜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能确定。
可知道这些消息,似乎并没有太大用处,与刘祥所说得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事相去甚远。
陆琢微微皱了下眉,莫非刘祥还有什么其他发现?
他负手起身,温声道:“刘长随,你若有什么推测,尽管说出来无妨。”
刘祥默了一会儿,脸色十分郑重地拱拱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案卷。
“去年赈灾银两被劫走以后,由于案情重大,是府衙和刑部接手处理的案情。之后沈知县被流放,属下心情郁结,便一直赋闲在家。大约两个月以后,属下到大青山一带游玩散心,恰好听说有位村民失踪坠落到山崖内,属下便跟着众人下山去搭救。那村民倒是只摔断了手脚性命无碍,但村民却在他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身属下看过一眼,由于他坠崖的位置干燥无水,尸身竟然没怎么腐烂,但他的手腕处确有一处模糊不清的标记。属下看到袁启的刺青,想到了‘飞鹰帮’,继而又联想到了这个无名尸身。”
说完,刘祥将卷宗恭恭敬敬双手递了过来:“这是属下方才调出的县衙记录。村民到县衙报案以后,吴县丞派仵作验了尸体,说是失足坠崖而亡,之后其尸身已经被家人认领回去。”
陆琢飞快扫过案卷记录,目光赫然在仵作验尸内容上停住,重点不是那标记的记录,而是仵作验证那尸体的死亡时间与赈灾银两被劫的时间竟然基本吻合。
陆琢眉头猛然蹙起,这说明了什么?
他盯视案卷良久,沉声道:“这么说,‘飞鹰帮’很有可能就是劫走银子的劫匪。”
刘祥眉头紧锁:“这正是属下想说的,前后线索联想在一起,不能不让人有此怀疑。”
陆琢凝着眉头,负手在厅内若有所思得来回踱步片刻。
他记得姑父陈铖却说过刑部已经结案,并有两名劫匪做证,但那两名劫匪是不是‘飞鹰帮’的人?
如果是的话,那逃走的劫匪莫非正是袁启与洪运?
如果确实是袁启他们劫走了银子,现下审问他,是不是正好可以查出丢失官银的下落?
“大人,我们不如现在就审袁启?”
刘祥沉声建议。
陆琢在厅内驻足,举目向外望去,夜色不知何时已经降临,外面是如墨的暗色。
寥落几颗星子镶嵌在暗沉沉的夜幕之上,带着点看不清得微弱光亮。
他默了几息,沉声道:“方才那些仅是我们的推测,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抢劫官银可是杀头的重罪,直接去审问袁启证据不足,而且他未必会说出什么来,难免会让他起防备之心。如果他确实参与了抢劫赈灾官银,不可能会全部藏匿起来,总会拿出来一些花费。一日之内,派人将袁启甚至袁家这一年来所有的用度查算清楚,再去查袁启的银子都是从何而来。”
如果袁启的银子数目巨多却讲不清楚来源,那抢劫官银的事必定有他参与。
这个办法确实妥善得多。
“是,属下明天便吩咐人去办。”
说完,刘祥便打算出去,却不想被陆琢立刻叫住。
“等等...”
刘祥转身过来,拱手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刘长随,”陆琢负手站在厅内,目光落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上,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行事。”
第77章
昨晚刘祥说有要事向陆琢汇报得时候,因是公务机密,沈瑜不方便打扰,便起身离开了县衙后院。
只是回到沈宅,她在卧房内垂眸思忖了许久。
虽然不清楚刘祥要说得是什么,但她直觉应该与袁启和洪运有关。
袁启已经被捕,无需再担心什么,倒是洪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沈瑜下意识揉了揉额角,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洪运除了有可能偷卖了她的脂粉方子,还会有什么其他案子在身上?
她摩挲了一把如云的乌发,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便把这事先放到了一旁。
现在她已经让阿方和阿然守在北屏镇盯视着于表姐,幸运的话,也许他们不久就会找到洪运。
翌日清晨,食铺的人去县衙送早点,发现陆大人一行早早便从县衙出发,不知去了哪里。
沈瑜听到伙计汇报,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左右都是陆大人的公务,他处置起来得心应手,根本无需她担忧什么,倒是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铺子上。
沈瑜垂眸核对完“食来香”的账册,暗自舒了口气。
她不在的这些天,食铺一直安然无事,这都是春燕与张全的功劳。
食铺进项稳定,几个月来一直呈增长之势,如今刨去所有费用,每个月的盈利已经在三十两上下,这对于一个特色包子铺来说,已经是相当高的收入了。
自打她开了脂粉铺以来,秉持的原则便是将食铺与脂粉铺的账目分开核算,各负盈亏。
相比脂粉铺来说,食铺虽然进项少得多,但确实胜在稳定。
按照她当初的思路,食铺与脂粉铺的经营理念完全不同,因食铺吸引顾客的范围所限,应当在盈利稳定后开设分铺才好。
沈瑜揉了揉眉心,以手支起下颌,微微凝起眉头思忖。
如果食来香开分铺的话,选在哪里合适呢?
刚想出了一点眉目,雅室外便传来叩门声。
“沈掌柜,是我,张全。”
“进来。”
沈瑜温声道。
张全进来后没说什么,先是朝沈瑜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这举动简直把沈瑜吓了一跳。
“张全,你这是做什么?”
“沈掌柜,袁启的事我得好好感谢您,”张全十分郑重得又拱拱手行了一礼,“要是他一直潜逃在外,我姐的日子也会过得不安生。现在他被抓了,我们全家的心都踏实下来了。”
张全说到这里,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在他看来袁启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袁启给他阿姐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多。
因为香云被休弃的事,张家已经成为周边街坊邻居常用的谈资,香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难过与压力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努力开始新的生活,又被袁启纠缠一番,还被他打伤。
如今袁启被捕,按照律法,单就他故意伤人一事,就足够判上数年的刑罚,于张家来说,总算是摆脱了他的纠缠。
沈瑜理解张全的心情,示意他坐下,又温声安慰了他几句。
略过袁启的事不提,沈瑜方才正想找张全来商议“食来香”开分铺的事。
她把账册推到张全面前,让他过目。
但张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掌柜的,这个我看不懂,您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沈瑜倒是忘了这事,其实大部分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不识字,春燕与秋霜也是她当日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歉意地温柔笑笑,随后合上账册,温声道:“咱们食铺到了该开分铺得时候,你想想哪里适合?”
张全想了会儿,试探着回答:“掌柜的,我有两个提议。一个是山阳县,山阳县距离咱们乐安并不算太远,饮食上也比较接近,百姓对于乐安的吃食能够接受。虽然山阳县不如乐安富庶,但那里铺子租赁费用和人工都便宜,但吃食的价钱却差不多,这样算来,进项上有可能比咱们这里还会高。另一个是济州,济州人口多,总有喜欢乐安吃食的,客源上比山阳县有优势,但济州铺子费用和人工都贵得很,对咱们食铺来说,风险要多些。”
其实这番话已经表明了张全的态度,他偏向于去山阳县开分铺,这想法倒是与沈瑜不谋而合。
不过沈瑜却觉得惊奇,没想到他在短短片刻间便能想得这么周全。
似是察觉到了沈瑜的心思,张全咧咧嘴,补充道:“我平时闲下来也琢磨过开分铺的事,恰好有朋友在山阳县开饭馆,便找他打听了不少。”
沈瑜垂眸笑了笑,人才难得。
春燕适合在乐安内守住已开的铺子,倒是可以让张全尝试一下张罗在外地开分铺的事宜。
她微微颔首:“去山阳县开分铺的事你先想个具体的章程出来,若是可行的话,近日就着手去办。”
想了想,又加一句:“有时间让春燕教你识字算账。”
傍晚时分,秋霜轻轻推门进到了雅室。
“颜如玉”关张了两天,她方才无事去县衙为李昭送糕点,才发现李昭还没回县衙,不知去忙活什么公务了。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雅室内还没亮灯。
沈瑜下午与张全、春燕讨论过开分铺的事,此时只她一个人在室内,看上去似在垂眸思索着什么,连秋霜静悄悄进来都没发现。
秋霜拿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搁着的一盏琉璃灯,轻声唤了句:“小姐?”
沈瑜轻“嗯”了一声:“怎么?”
秋霜在她对面坐下,瞄了眼她手中的食铺账册,再联想到“颜如玉”已关张,虽按小姐的主意来说只是暂时的,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瑜看她眉头拧起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担心脂粉铺?”
“是啊,”秋霜提壶为沈瑜倒了盏茶,推放到她面前,“小姐,如果咱们找不到洪运,或者即便找到了他也不肯承认私卖了方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看了一下午账册,实在是有些乏累了。
沈瑜喝了半盏茶,将账册合起放到旁边。
细白指尖揉了揉眉心,沈瑜沉吟片刻温声道:“不必担心,就算方子被‘阙记’买走,洪运不承认他私卖脂粉方子,‘颜如玉’也有办法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