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青叶眼神黯了黯:“我爹那时候也说不用,说他伤得不重,敷些草药就好了,后来……”她的嗓音变得暗哑滞涩,终究是没能说出最后那半句。
纪无咎睁开眼,狭长的眼眸里淡淡映着门外高远的蓝天,对着她静静望了会儿,语气笃定地道:“有高人替我算过,我能活九千岁。”
邬青叶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还真当自个成精了?”
说了几句,她见他精神尚可,便开始做饭洗衣了。
数天过去,濮秀才一家始终不曾回来。倒是萍娘和她说了件事,说那痞子方二狗几天没回家了,他家里人到处找他。
青叶问方二狗是从哪天开始不见的,萍娘也不是太清楚,只知他家人是从哪天开始到处打听他寻找他的——正是他来青叶家偷窃不成,自己掌脸的第三天。
青叶心里多少有点犯疑,方二狗偷鸡摸狗到处鬼混,一两天不回家还算正常,连续好几天都不见人就有点古怪。
萍娘见她不说话,就道:“这混子不见了,也就他爹娘会着急,别人谁会在乎?村里人都觉得是件好事呢。”
邬青叶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你说得对,这驴屎蛋子老来我家偷东西,要真是不回来了才是一件好事呢!”
萍娘望着青叶的笑脸,心中暗暗感叹,这么水灵漂亮的小娘子,还是孤身一个人住着。那方二狗三天两头摸去她家里,又怎么会是为了偷那几条腊肉,还不是揣着肮脏的心思,想要寻摸下手的机会么?也幸好青叶和一般姑娘家不同,打起架来不输给寻常汉子,还有大灰替她守着院子,才不至于吃了方二狗的亏。
邬青叶告别了萍娘,回到自家,看见那个躺在竹榻上,虚弱得连动一动都费劲的野猪精,就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这些天为了照料野猪精的伤势,她没再进山打大猎物,只在近山脚处的林子里下套子,每天早晨去兜一圈,总能套到一两只野兔,有时候还能套到貉子或是獾,路上再顺便采点菌子、挖几根笋、掘些山药……
秋天的山野里食物很多,花个小半天就能带回足够二三个人吃的。而且野猪精吃得也不多,还不如她饭量大。
经过几天的休养,纪无咎迸裂的伤口重新结了疤,能够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青叶便要他继续教她写字。她用午后闲暇时间做了两个长方形的扁盒子,铺上灶灰,便是个能反复写字的沙盘。
纪无咎先考她:“之前教你的字还记得怎么写吗?”
邬青叶点头,开始在沙盘中画杠:“一、二、三……百、千!”
纪无咎看着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杠:“……都对了。”
邬青叶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颌:“我每天都会练。我爹说过,学东西每天都要练,才会熟能生巧。”
纪无咎默了片刻,道:“这些数字还有另外的写法。”边说边在沙盘中书写。
邬青叶惊叹道:“原来还有这种写法啊!我就说嘛,每次写个十都要画那么多杠杠,太费纸了!”
纪无咎:“……”
这天入夜之后,邬青叶又拿出了沙盘,就着油灯那幽暗的光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那几个数字。
纪无咎左右无事,斜靠竹榻看着她练字,全当解闷。
大灰在她身边歪着头看,好奇地伸爪欲按,被青叶一掌拍开。它愤然磨了磨牙,跑到竹榻边,湿漉漉的鼻子就往纪无咎搭在榻沿的手背上蹭。
纪无咎冷冷一眼扫过去。
大灰全身一僵,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叼起藏在门后的大骨就是一顿啃咬泄愤。
纪无咎看回青叶:“你平时又用不到,学写字干什么?”
邬青叶道:“在这里是用不到,不过以后……我总是要认字才行。”
纪无咎扬了下眉头:“以后?”
邬青叶的脸有些热:“文洲哥以后要当官的,我要是一个大字都不识,会让他丢脸的。”她自己虽然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却不想濮文洲因为她而被人取笑。
纪无咎:“……你怎么不找他教你?”
邬青叶:“他忙得很,要读书要记很多东西,而且他一直在乡里上学,我也见不到他。”
她还存了个心思,偷偷学会写字后,等濮文洲回来的时候写给他看,让他大吃一惊。
一提到濮文洲,她的脸上便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这笑容又与她平时那种爽直自然的开怀大笑不同,嘴唇微微抿着,腮边两个小小的酒窝浮起,连眼睛都变得分外明亮起来了。
纪无咎脸沉了沉,转身面朝墙壁躺下了。
邬青叶一门心思在练字,压根没注意到竹榻上的人有什么情绪变化,见他躺下,便带着沙盘回自己屋里继续练。
第二天上午,邬青叶将一到十,以及百千二字写给纪无咎看,兴奋地道:“今天你教我怎么写我的名字吧!”
纪无咎没理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为他人做嫁衣,他就是再无聊也没这么好的兴致。
这人从早晨起就阴阳怪气的,邬青叶心说野猪精的疯病又犯了,当下也不以为意,留他在屋里睡觉,自己到院子里打水洗衣。
天空净蓝高阔,阳光明媚宜人,让人的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
她轻声地哼唱着歌谣,一边按着歌谣的音律捶打盆中衣物。大灰趴在她身边,舒服地眯起眼睛晒太阳。
直到将衣物都晾晒起来了,她回到厨房,发现野猪精没有睡,半垂着眼,不知在那儿想什么。
他生着一对狭长的凤眸,像这样眼睫半垂的时候,细长的眼尾便优雅地微微上翘。
他五官生得漂亮,这种模样本该是十分好看的,青叶却总觉得他这副神情里透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心里头莫名地难受。
一个人要遭遇了什么,才会流露这样的眼神,才会宁可躲在一个又穷又土的小山村里养伤,也不愿意让家里人来接他回去?
青叶进屋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看见了,睫毛轻掀望向她:“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
邬青叶:“就是歌呗。”山里随口哼的歌,哪里有会有名字。
“我小时候常听我爹唱,就跟着学会了,不过我唱得和他不太一样,我爹说我唱得比他好听。”
她将洗衣盆斜倚墙角放好,听见他说:“你唱给我听,我就教你写你的名字。”
邬青叶眼睛一亮:“说话算话!那我唱了啊。”说着便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她方才只是随意地哼唱,咬字并不很清晰,纪无咎隔着屋里屋外,听得更不真切。
山歌往往就那么几句,词句直白,曲调明快,重复相同的调子,再加以高低快慢的变化。
她唱得这首也是如此,胜在少女的嗓音干净清澈,随便唱什么只要不跑调都是好听的。
一曲唱罢,纪无咎仍然合眼默了片刻,才道:“拿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作话:
鄔青葉,这三个字小青叶要费老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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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责任小剧场:
纪无咎:你不想学万字怎么写吗?
邬青叶:不学。
纪无咎(莫名暴躁,手指抠地):学了十百千,为什么不学万?
邬青叶(理直气壮):我根本用不到这么大的数字啊。
◎最新评论:
【救命野猪精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鬼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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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好好看!太太加油(???_??)?】
【啊,害怕,看文案害怕。】
【好看,好看,好看】
【小纪:青叶问我学字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不开心了!】
【唉,我也有点难受了,看太监文的我总是心疼男主多一些(除非不可原谅),希望咱小纪好好的。】
【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所以为什么数字是简体,名字就要繁体啊?】
-完-
第7章 、【名字】
◎篱笆后的郎君露出清风朗日般的笑容◎
邬青叶转身带起了一阵风,几乎是眨眼间就回到竹榻边,将沙盘连同旧筷子一起塞给了他。
可能是刚听人诚挚献唱了一曲,纪无咎也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散漫,沉心静气地持筷在灰烬中书写,将“鄔青葉”这三个字写得骨劲气峭,端凝又不失秀逸。
邬青叶盯着这三个字愣愣看了半晌:“我的名字写起来居然这么好看?”
纪无咎“嗤”了一声:“不看看是谁写的。”
邬青叶瞧着他那副张狂样,本来是想要怼他一句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那歪歪斜斜的笔划,还真的是没法看,便诚心诚意地点头道:“是啊,还是你写得好看。我的字就丑得没法看了。”
纪无咎抬眸瞥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嘲讽,只淡淡道:“你不过是初学罢了,书法最要紧的是腕力与眼光,你两样都不缺,真要跟随名师好好练几年的话,也能成为大家。”
邬青叶摇头:“我也不求写得多好看,能过得去就行了。”说着便拿起筷子,在灰烬中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她初学写字,对笔顺全无概念,看到有一横就写一横,有一竖就写一竖,字形自然散而无神。
纪无咎答应教她写字,就是随便打发时间,她学写数字的时候压根懒得纠正她的笔顺。
今日再看她把那三个字写得横七竖八,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挥筷将她写了一半的字全抹了。
邬青叶愕然抬头:“你干什么呀?”
纪无咎:“知道你写的字为什么丑吗?”
邬青叶理直气壮:“因为我刚学啊。”
纪无咎:“因为你根本没用心。”
他抹平自己沙盘里的灰,重新开始书写。
邬青叶凝神细看,忽然发觉他写每一笔的顺序和她不一样,有时候一横就是一横,有时候却要把横竖连在一起写,还有几笔居然横竖斜勾都有,从上至下将整个字串成了一体。
她恍然大悟,在他准备写第二个字时急忙阻止:“等一下,让我先写一遍,我怕我会忘。”
她按照他写的笔划顺序把“鄔”字写下来,居然分毫没错,只不过这个字显得更丑了,乍一看根本不像“鄔”字。
她抹平了再来,写了五六遍后,字形变得紧凑起来,虽然仍远远称不上好看,却也工工整整,且笔顺都是对的。
之后的“青葉”二字反倒容易许多,她各写了两次就记住了。
她一练就是大半个下午,直到光线变得昏暗,才惊觉时辰已经那么晚了,急忙放下沙盘,生火做饭。
隔天清早,青叶没去山上,吃过早饭后就让野猪精教她写濮文洲的名字。
纪无咎冷冷道:“你先把自己的名字写对了再说。”
邬青叶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姓。
纪无咎瞥了眼她的沙盘,拿起筷子,在平整的灰烬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紀無咎。”
邬青叶:“……你怎么写得笔划都连在一起了?”这要让她怎么临摹?
纪无咎却已经扔下筷子不理她了。
邬青叶冲着他后背甩了两个白眼,决定了,今天中午吃咸菜。
她端详了会儿他写的“鬼画符”,本以为他是乱涂乱画的,但细看又能分辨得出是三个字,而且越盯着他的走笔看,越觉每个字都像是活的一样,恣意张狂却又格外好看。
她空悬筷子,回忆着他落笔时的顺序,对这三个字虚描了好几遍,才在自己的沙盘中试着临摹起来。
这一整天除了煮饭和洗碗之外,邬青叶都对着这三个字描摹,写了抹,抹了写,终于能写出个样子来了,可放在“鬼画符”旁边一比,顿时就黯然失色了。
她也不气馁,晚上临睡前仍然练了好久,哪怕写得总是不够好看,终究是能不看字样就默写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邬青叶正在厨房烙饼,忽听外头有人唤她:“青叶。”
她手一抖,“当啷”一声锅铲掉进了锅里。
她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似的,转身就朝外奔去。
纪无咎不由眯了眯眼。
邬青叶一奔出门,就见到了她满心满眼想念的人,不禁笑得越发灿烂:“文洲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篱笆后的郎君一身青衫,温文隽雅,有股子谦谦君子的书卷气,偏偏五官又生得极为俊朗,一双如漆如墨的眸子神采湛湛,让人一见难忘。
他朝青叶微笑:“昨夜里回来的,太晚了就没过来。”
邬青叶隔着篱笆朝他欢喜地道:“恭喜你呀!他们说你中了乡里头一名,叫什么元啊?”
濮文洲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叫做解元。没什么了不起的。”
面对他清风朗日般的笑容,青叶只觉心头狂跳,面红耳热,几乎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她勉强找回神智,想起他方才说的,接上话头道:“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话,那些考不上的,比你差的岂不是都要没脸回家了?”
“那倒也不至于。”
两人说笑几句后有短暂的停顿。濮文洲凝视着她不说话,笑容浅浅的却又深藏着许多情意。
青叶略带羞涩地垂着头,手指在篱笆上的枝条间来回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