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没多久,打听消息的青竹便回来了。
“国公爷今日确实在府中宴客,奴婢打听了许久也不知来人是谁。”
沈谣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鲜少有这种情绪,往日里遇事总有法子解决,可今日之事让她生出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让她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沈慧身上。
“姑娘,咱们来万卷楼可是要参加诗会?”青画见多日不出门的主子突然有了兴致出府,本以为是要四处逛逛,哪里知道沈谣径直来了个万卷楼,在三楼藏书阁的窗子旁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见沈谣不作答,青竹敲了下青画的脑袋,嗔怪道:“就你多嘴!”
喧闹的长街上,一辆马车,踽踽而来。再平常不过的马车,沈谣却突然抓紧了窗栏,那匹马的神情不对,像是喝醉了一般双目迷离。
街上行人甚多,马车行的也不快,却在路过一间胭脂铺子时突然发了狂。
“抓住那个灰衣短褂的老头。”说了这么一句,她便急匆匆向楼下行去。
那辆马车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沈字牌面,正是沈慧乘坐的马车。
发狂的马牟足狂奔,横冲直撞间颠落了车夫,掀翻了街旁的贩货摊子,裹倒了一片,充耳皆是尖叫吼声。
颠簸的车厢里,女子不住喊叫,帘幕摇晃间露出女子惊恐的侧脸。
随行的侍从中有人跃上马车,拉动缰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逼停疯马,甚至在剧烈的颠簸中被摔下马车,头撞在了地上,立时鲜血四溅。
未及沈谣赶来,马车已呼啸而去。
凶悍发狂的疯马,沿街逞凶,却无人敢上前拦阻。
沈谣抬头的瞬间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对面的胭脂铺子二楼临窗立着一女子,嘴角含笑,讥诮之意溢出眼眶。
寿安郡主。
一瞬间,她便想明白了所有关窍。
紧紧追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沈谣的呼吸愈发急促,颤抖着手从荷包里摸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一声凄厉的嘶鸣声响彻长街,青衫男子手握长鞭,银蛇飞舞,一道儿银光乍现,一声脆响,狂奔中的马匹颈骨崩裂,鲜血喷溅落了行人一脸。
马儿在颈断之后仍狂奔了数丈之远,最终歪倒在路旁,马车随之侧翻。
以沈谣的目力,清晰地看到了鲜血在空中喷溅如血花。
侧翻的马车被随从扶起,马车内走出两名女子,皆是青丝散乱,面色雪白。
二人正是相约一起赴万卷楼诗会的沈慧与孙浅妤。
孙浅妤下车后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在街角呕吐起来。
此番伤人无数,早有巡捕营的士兵赶来,巡捕营把总曹绅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早便注意到两位姑娘衣着不菲,且随行仆从不少,上前问话的语气很是谦和。
“原来是魏国公家眷,不知两位姑娘可有伤到?我这就叫人请大夫来。”曹绅态度殷勤,以他地位与沈慧这般身份的贵女搭上话的机会并不多,若是投了眼缘,日后若能得贵人提拔一二前途不可限量。
如蝉淡淡道:“不必了,这里有些银子,你且将受伤百姓安顿一番,若有需要尽管提。”
“大人,这马不对劲儿。”查验马尸的士兵在曹绅耳畔低语了几句。
曹绅神色一凛,却不敢将这话直接告诉如蝉,忙向如蝉客套了几句,亲自去查验马尸。
沈慧缓了缓,觉得身子好了些立即带着如蝉向施救的青衣男子道谢。
“姑娘无须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青衣男子有些腼腆地抓了抓头发。
如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表小姐的未婚夫。”
“表小姐?”沈慧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如蝉说的是谁。
不久前母亲为林家两位姑娘说亲,选了一门门庭没落的世家子,据说男方是个秀才,林锦瑟没瞧上,倒是林锦玉点了头。
两家不久前才互换了庚帖,亲事已是定下了,再过两年便要成亲。
沈慧不由将他多看了几眼,这人生得五大三粗,没想到竟是个读书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况且他方才耍鞭那一手瞧着实在不像文弱书生,更像是江湖侠客。
正说着话,她瞥见身后急匆匆追来的沈谣愣了愣。
沈谣瞧见她身旁的青衣人也是愣了愣,一下子便认出这人正是不久前她在千面面馆用饭时遇到的那个暴躁的吕秀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慧望着沈谣面色不善。
沈谣也不与她多说,伸手握住她手腕,沈慧下意识地挣扎。
“别动,我摸下脉。”
“谁要你假惺惺!”沈慧依旧用力抽了手腕子,瞪了她一眼,回头见万卷楼前立着一儒雅文士,似乎已瞧了她许久。
“宋先生。”沈慧忙偏过头,自己如今形容狼狈,哪里好意思见人,她推了推如蝉,后者会意立即去马车上去了幂篱为她戴上。
沈谣意味不明地看了宋温如一眼,再回头已不见了吕秀才的身影,只远远瞧见一抹青色没入人流之中。
曹绅查过马尸后,确信这匹马是被人动了手脚,马屁股上扎了一根细小的□□。
这事儿非同小可,这两位姑娘身份不简单,他一个小小的巡捕营把总兜不住。
“沈姑娘,此事需得上报府衙,是有人刻意行凶杀人。”曹绅将手中的断箭拿给沈慧看。
沈慧只看了一眼,并未接过来细瞧,她对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没有兴趣。
一只白皙的小手用帕子垫着接过了□□,一只小小的,不过食指长的□□会令马疯癫至此吗?
沈谣将血淋淋的箭凑到鼻端嗅了嗅,确定没有药物之后又还给了曹绅。
倒是曹绅一脸的莫名其妙,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怪异的举动惊到了,她竟然蹲在马尸旁,用手指捻了马脖子上的血凑到鼻端嗅。
若不是见她衣着考究,身后又跟着婢女,他都怀疑这人是个疯子。
沈谣笃定道:“这匹马被人下了毒。”
你谁啊?曹绅心中不由腹诽,面上却装作诚恳模样,“不知这位姑娘有何依据?”
“你去府衙找个有经验的仵作一验便知,而且下毒和射箭的并不是同一伙人。”沈谣说这话的样子很是胸有成竹。
曹绅有些不悦,“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青禾瞪眼:“你说谁呢!我家姑娘说是便是,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
“你这小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抓起来。”曹绅好歹也是官身,后面还有一堆兄弟看着呢,怎么能在一个小丫头面上落了面子,当即便要着人将她抓起来。
正说着,忽然有一士兵快步走到近前道:“大人,前头出了凶案,死了人。”
曹绅一惊,顾不得这边的纠纷,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这时,青竹拉扯着一灰衣短褂老者赶了过来,将人匆匆丢给国公府的仆从,便道:“前头出了凶案,锦衣卫的人也来了,是姬大人。”
沈谣看了那灰衣人一眼,问道:“他可招了?”
“打了一顿便招了,是晋王府的人。”
“寿安,竟然是寿安!”孙浅妤脸色大变,气血翻涌,一双美目浸满寒意,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的闺中好友竟对她下如此重手。
从她与沈翀订婚之后,寿安郡主便与她割袍断义,反目成仇。
沈谣看着灰衣人道:“毒箭是你射的?”
灰衣人:“是。”
沈谣冷笑:“可是箭上并没有毒?”
灰衣人猛然抬头,急忙道:“我方才听错了,箭确实没有毒。”
将人丢给仆从后,她也不管沈慧,朝着曹绅方才离去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凶杀案的凶犯竟然就是不久前才救过沈慧二人的吕秀才。
“我没有杀人,我是追着一个偷了钱袋的偷儿来到这个巷子的,我见他倒在地上,便上前扶了一把,没想到他已经死了。真的,我没有杀人,我来时他就死了……”吕秀才急红了脸,不住地辩解。
姬如渊查了死者的伤口,回首道:“你说你是追着偷儿来的,那小偷呢,施主呢?”
吕秀才双眼四下寻索,果然在人群中找到了施主,忙指着一个衣饰普通的胖子道:“是他,方才有个麻秆儿摸了他的钱袋子。”
姬如渊道:“钱袋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吗?”
吕秀才道:“是个蓝色缀着红色珠串的钱袋子。”
那胖子从腰间摸出钱袋子道:“你说的可是这个,我的钱袋子并没有丢,而且里头一文钱也没少。”
吕秀才瞧见胖子手中的钱袋子脸色大变,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姬如渊挥了挥手,吕秀才便被人拖着带走了。
走了两步,失魂落魄的吕秀才突然挣扎起来,他认出了抓他的是锦衣卫。
锦衣卫诏狱臭名昭著,进去的人多半是出不来的,他家中还有亲人需要奉养,万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押解的两名锦衣卫一时拿不下他,竟被他挣脱了。
吕秀才扑向一旁站着的曹绅,大喊道:“大人我是冤枉的……”
曹绅飞起一脚将人掀翻在地,锦衣卫一拥而上再次将其制服。
“既然是锦衣卫办案,下官这就带人离开。”曹绅很有自知之明,自个儿在姬如渊跟前连个屁都不算。
姬如渊看都未看他一眼,吩咐下属将尸体抬走,他自个儿则沿着两条街道来回走了几遍。
“出来吧。”姬如渊斜倚在墙角,绣春刀抱在怀中,一副浪荡模样。
沈谣没指望能瞒过姬如渊,带着青竹走出暗巷,她指了指方才秀才吕良发现尸体的地方道:“吕良应是中了圈套,他口中丢钱袋的胖子方才钱袋是从袖袋中取出后挂在腰上的,我在人群中看得一清二楚,他若一直藏在袖袋里,吕良不可能知道钱袋的样式。”
不过是随意的一瞥,却被她无意间看到了真相。
姬如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显然早已知晓吕良是被冤枉的。
“吕良?你认识?”
沈谣:“有过一面之缘。”
“看来印象颇深。”姬如渊冷哼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谣犹豫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你确定?”姬如渊站直了身子,神色明显不悦。
沈谣点了点头:“确定。”
姬如渊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第48章 主见
“姑娘不是想让姬大人帮忙查查灰衣人的身份吗,怎么没告诉他?”青竹有些不解,姑娘跟了姬大人一路,临了却不说了。
她与姬如渊的数次接触,多是利益所趋,相互利用。此番相求,却又为了哪般,堂堂锦衣卫北镇抚使又岂是她一个小小闺阁女子可以驱策的。
在旁人眼中,她沈谣从来便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站着整个魏国公府。
近日来的多番异变让她隐隐察觉黑暗中似乎潜藏着一只巨兽,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正酝酿着惊涛巨浪,而魏国公府早已泥足深陷。
“你猜的没错,秦氏出手了,借着寿安郡主的幌子,倒是一石二鸟。”
陆千户说这话时一脸的深沉,蹲在他身侧的姬如渊同样的高深莫测,若不是两人手上都拿着羊肉串子,旁人会以为这两人是在朝堂论政。
姬如渊冷哼一声,咬了一口肉串子,大口咀嚼,丝毫没有上位者该有的矜持。
陆炳轩拿不准他的心思,只揣测道:“你今个儿去北街是为了沈六姑娘?”
“一个小丫头片子值得我亲自跑一趟?”姬如渊白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闻言,陆炳轩松了一口气,自姬如渊吩咐上暗中查探魏国公府动静,他便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他陷入儿女情长无法自拔。
如今看来,姬如渊还是之前那个冷血无情的锦衣卫特务头子。
今个儿听下头的番子来报,沈六姑娘去了万卷楼,再联系到寿安郡主下毒手之事,他便鬼使神差地来了北街,谁知竟撞上了一起凶杀案。
长空如墨,一阵凉风吹过,牵动谁家屋檐下的铃铛,檐铃鸣澈,灯烛摇曳,投影成沟壑。
陆炳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壶酒灌入口中,闷闷地说道:“江小旗死的不明不白就这么算了?”
今个儿死在暗巷之人便是锦衣卫小旗江五,一年前受命潜伏在三刀门密查三刀门是否与北鲜勾结,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暗巷之中,而凶手吕良显然是个不相干的冤大头。
说起这三刀门,便要从大周的边防说起,开国之初,北鲜军队不断骚扰中原内地,掠夺财物,大周朝不断巩固北部边防,形成以九里镇为据点的北部军事基地,在此驻军六十余万,如此边饷问题就成了大难题。北边气候寒冷,缺乏粮食,为此朝廷颁布“屯田制”,但粮产依旧供不应求,在此情形下只能用□□粮,征用北方城镇的农□□粮,如此庞大的队伍在各方势力的压榨之下,自发形成了帮会,三刀门便是其中最大的帮会。
原本不过一群是底层的贱民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但随着朝廷颁布“开中制”,盐商瞅准时机,借此聚集大量钱财,大盐商与官府勾结,聚敛钱财,自然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三刀门势力遍布西北,近几年才向京城延伸,其背后不仅仅是民夫,还站着关陇秦氏,这也是锦衣卫始终无法明目张胆搜查三刀门的原因。
江五显然是被人察觉了身份,只是三刀门竟然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设了套子明目张胆地杀人,可恨杀人凶手三刀门竟成了苦主。
姬如渊随手掷了手中签子,只听一声“叮”,方才因风而起的檐铃便坠了下来,在即将落地的瞬间竟化作了齑粉,风一吹便消散在夜幕中。
“三刀门,我记下了。”姬如渊站起身,衣衫在夜风下翻飞,“那个吕良好好伺候,留一口气儿就行。”
沈谣并未将行凶的灰衣人交给顺天府,而是带回了魏国公府,交给了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