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夫人管家之后,从各处抽了不少油水这才暂时缓解了二房入不敷出的近况。若是沈濂得了光禄寺少卿之位,日后多了一处进项,二房的账务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二夫人不由欣喜若狂,想到白日里女儿对长房发的那通无名火,忙道:“明个儿我押着这丫头去向二姑娘认错,你且放心,定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儿。”
菜端上来的时候,沈谣果然看到了松鼠桂鱼,许久不沾油荤她吃得很是开怀,一旁的沈慧吃夹了两筷子便停了箸,兀自拿了酒壶,一杯一杯地为自己斟酒。
她的酒量不错,这般豪饮,也未曾醉。许是府里的果子酒不醉人,沈谣见她饮得欢畅,便也为自个儿斟了酒,入口一股香甜,辗转唇舌,入喉却是一股辛辣。只一口她就上了头,小脸红扑扑的。
她再不敢豪饮,只小口小口的嘬着。
微醺的少女,手执玉杯,摇曳着裙摆在屋中轻歌曼舞。杯中的桂花散发着馥郁的芳香,两三朵玲珑的金黄在水中浮动,胭脂檀口衔杯微动,夜花半绽的羞涩,令一旁吃酒的沈谣看直了眼,心中不由暗赞二姐不愧‘人间富贵花’之名。
歌罢舞罢,沈慧又开始哭,拉着沈谣的手不停地絮絮叨叨。一会儿将她认作了母亲,哭道:“娘亲你快回来,女儿不想嫁人……”
一会儿又指着她鼻子骂道:“都是你和大哥一起算计母亲,将她赶出了府,你回来做什么?”
又扯着她的袖子哭哭啼啼道:“谣谣,你求求爹爹,将母亲接回来好不好?”
“我不想嫁人,呜呜——”
沈慧虽是哭闹,却从未因这事儿找过父亲,她心里太清楚圣意难为。
这般闹了一个下午,到了夜里,又拖着沈谣不放,沈慧的睡相不佳,她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将将睡下又被沈慧的惊叫声吓醒,她瞪着眼睛,愤愤然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她这样子活像是被人糟蹋了良家女。
沈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将被子一掀道:“够了!我受够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
一路上青画忍不住笑,“你是没看到二姑娘方才的脸色,咱们姑娘那样子活脱脱床上受了气的大丈夫!”
青竹也忍不住笑。
沈谣一脸的郁卒,回到紫藤院,随便用了几口饭倒头便睡,知睡到日上三竿。
方才洗漱罢,便听说沈谚被父亲喊去了书房,也不知是犯了何事,便沈翕一顿板子打下来,哭天喊地的半个国公府都听到了。
二姑娘闻听后赶去求情,被国公爷罚了跪,此时还在书房外头的院子里跪着。
沈谣吐了漱口水,拿帕子掩了掩口问道:“因着何事?”
青画青禾两个丫头性子活泛,在府里人缘也好,平日里府上有个风吹草动也两个丫头最是知道。
“还不是七少爷逃课的事儿,七少爷不仅逃课还向夫子行贿,被五少爷告发了。”青画凑近了沈谣,在她耳畔小声嘀咕道:“二姑娘求情,被老爷斥责‘不明事理,以亲疏论是非’。”
这话不可谓不重,以沈慧高傲的性子十有八九不服,顶撞后背罚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昨个儿赐婚的旨意才下来,今个儿国公便罚了未来的太子妃,这其中难免不惹人非议。
“姑娘您不去瞧瞧吗?”见沈谣无动于衷,青画有些着急。
沈谣约莫猜出沈翕的心思,只是此时才想起来要磨砺这个女儿是否有些迟了。以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有人上赶着求情,只是沈翕存了心要磨去女儿的棱角,又岂会轻易放人。
跪还是要跪的,有些事儿必得自己经历过,体会过方才懂得。
“今个儿这笋有些老了,不好吃。”沈谣摇了摇头,停了筷子。
梳洗罢,沈媺亲自挑了粉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配着翠绿烟纱散花裙,衬得腰肢纤细,身量修长。
立在铜镜前的少女,秋水为眸,桃花两颊,眉心一朵娇荷,在寂寂里生出艳姿。
饶是见惯了的丫鬟们都禁不住晃了晃神,魏国公府的女眷中要属沈媺最懂美色,她也愿意花时间在梳妆打扮上,平日里各种妆容信手拈来,便是最擅妆容的丫鬟也比不过她。
这也是沈媺在贵女圈中吃得开的主要原因,便是魏国公夫人也不例外。包括上次在积善寺沈茹之所以帮她拖住沈谣,不过是为了一盒沈媺亲手做的口脂。
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翠屏急匆匆进了屋,凑到沈媺耳畔低声道:“二少爷那边传了信儿,人在曲水阁。”
沈媺面露喜色,忙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匆匆回到铜镜前仔细端详了镜中少女的好颜色,见少女美目流转,恰似碧水菱荷,娇羞不已,这才满意的带着丫鬟出了院子。
临江侯世子陈楚怀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荷塘,心道沈家这二公子实在是不靠谱,说是带他出来醒醒酒,一转眼竟将客人独自留在了亭子里。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沈珏不住地劝酒,饶是他酒量好,此刻也有些受不住。
第50章 做戏
坐在亭子里吹了会儿风,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感觉去了些,他便打算回去,但魏国公府实在太大,他走着走着便失了方向,正打算找个丫鬟问问路,却见前头袅袅婷婷走来一丽人,映着身后的大片碧荷,不由让他想起一句诗来:彼泽之陂,有蒲有荷,有美一人。
陈楚怀不想冲撞府中女眷,下意识地转入一旁假山后,只待人走后他好寻了来路离开。
然而假山外的主仆二人却不曾离开。
“姑娘快看!这里竟然有一只兔子。”翠屏飞快扑了上去。
“抓住了!呀,兔子受伤了。”她抓住兔子的两个耳朵送到沈媺跟前。
沈媺一脸痛惜,柔声道:“真可怜,也不知是谁这么残忍竟伤了她。”
“是啊,太残忍了!”
丫鬟们齐齐附和,翠屏还拿出了金疮药,沈媺忙给小兔子上药,末了还拿自己的帕子为兔子的腿包扎。
正在消食闲逛的沈谣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许是对方包扎得太用心,一直未注意到沈谣一行人的存在,她本也不想上前打招呼,可看到沈媺包扎得手法忍不住蹙了蹙,开口道:“你这般用力,它的腿便是没受伤也会被你勒断。”
听到沈谣的声音,她眉心一跳,直觉没好事儿。想到上回在积善寺若不是她将蛇扔到她身上吓得她在心悦男子面前丢了脸,她又何苦这般苦心筹谋好挽回自个儿的形象。
沈媺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汹涌的怒气,一抬头便换上了得体的笑:“原来是六妹妹,我倒忘了你是懂些医术的,不如你来看看,这小东西怪可怜的。”
见沈谣不动,沈媺再次开口道:“难不成妹妹嫌脏?”
青竹朝沈媺施了一礼忙道:“三姑娘有所不知,六姑娘从小便对这些毛茸茸的动物过敏,碰了身上会长疹子。”
走前几步,看了看小兔子身上的伤又道:“奴婢打小跟着六姑娘,也曾学过些粗浅的医术,不如让奴婢瞧瞧。”
沈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假山,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小兔子递给青竹,青竹仔细看过伤势又将伤口重新包扎。
“多亏姑娘随身带着金疮药,这药上得及时,应是没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青竹随后说的这番话本是无心之言,偏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在她耳朵里倒似她沈媺早就料到有受伤的兔子在此,才将金疮药戴在身上。
翠屏瞧见自家姑娘越来越黑的脸色便知不好,忙对青竹解释道:“说来也是巧,昨个儿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擦伤了腿这便向姑娘求了药,姑娘心善拿了上好的药膏给我用,我舍不得便一直戴在身上,可巧就用上了。”
青竹奇怪地看了翠屏一眼,暗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那可真是巧了。”青竹尴尬地笑了笑。
见沈谣要走,沈媺有些气不顺,上次被她害得这般惨,怎可轻易放过,忙笑问道:“我听说学医极其辛苦,除却要熟识各种药材及药性,还要亲自配药、炼药,有时须得拿了动物来试药,甚至开膛破肚……”
她的语气中透着无限怜悯,听得沈谣一阵汗毛倒竖。
沈谣丝毫没有令她失望,冷冰冰道:“是呀,三姐姐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你这小兔子不想养了也可以拿来给我,便是不入药,也可用来烧菜。”
“你!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沈媺一脸的痛心疾首,‘兔兔’二字更是说得嗲声嗲气,百转千回。
不光沈谣,便是她自个儿的丫鬟,也有些不忍直视自己的主子。
正在这时,远处荷塘传来一阵呼救声。
“是四姐姐。”沈谣第一时间听出声音主人的身份,只是声音明显气力不接。
顾不得其他,一行人快速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回廊,远远瞧见荷塘里似有人在呼救。
沈媺也听出了沈茹的声音,忙唤道:“四妹!快,快来人,四姑娘落水了!”
来人的几人竟没有一个会水的,眼看着沈茹的生命即将被湖水吞噬,各个都吓得白了脸,不停地呼唤。
正无助间,一道儿蓝色的身影飞快奔来,却在岸边站定,好一会儿才如一尾飞鱼投入水中,快速朝着沈茹游去。
慌乱中,沈媺辨认出跳入水中的人正是自个儿朝思暮想的临江侯世子陈楚怀。
说来沈茹也是倒霉,今早二夫人到她屋里好一通哄逼着她向沈慧道歉,她哪里肯服软,昨个儿才落下话,今个儿便颠颠地跑去认错,她以后的脸往哪儿搁,旁的姐妹还不笑话死她了!
她一时气愤,顶撞了母亲,甩了一众丫鬟,独个儿来到湖边黯然神伤。也是她倒霉,不过是想摘一朵临案的荷花,哪想脚下一滑便落入湖中,身旁又没有带一个婢子,便是此时死了又有谁知道?
匆匆赶来的二夫人,恰好瞧见陈楚怀站在岸边不动,临到她来时才跳入水中。
没多会儿,陈楚怀便带着沈茹上了岸。
“女儿,我的女儿!”二夫人立即推开陈楚怀扑了上去,这一压恰好压在沈茹的腹腔,迫得她吐了好几口水,才慢慢醒转。
这时,青竹拿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匆匆而来,沈谣抖开披风盖在了沈茹的身上。
虽已入秋,衣衫依旧单薄,沾了湖水此刻仿若透明。先前大呼大叫已引来不少家仆,男子不在少数,若被看了去,沈茹的脸就丢大了。
二夫人仔细拢了拢披风,感激地看了看沈谣。
见女儿脸色好转了,二夫人却将矛头指向救命恩人陈楚怀,埋怨道:“这位公子既然会水,何不早些下去施救,万一救得迟了我儿便丢了性命。”
陈楚怀此刻衣衫湿透,二夫人不仅不致谢,带人沐浴更衣,竟对着救命恩人发起难来了。
沈珏姗姗来迟,忙上前解围道:“这位是临江侯世子,方才多谢你救了舍妹的性命,以后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举手之劳。”陈楚怀面色冷峻,只淡淡道:“夫人有所不知,并非我故意拖延时机见死不救,而是落水者求生意愿强烈,便会挣扎猛烈,此刻我若下水施救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慌乱中拖入水中溺死。我等她挣扎一会儿,气力耗尽,此时跳下去施救才事半功倍。”
二夫人听罢,满脸羞赧,忙带着沈茹匆匆离去。
被二夫人紧紧搂在怀中的沈茹却顾不得劫后余生的喜悦,回过头细细地打量起救命恩人来。
触及对方俊朗不凡的身姿,忍不住羞红了脸。
方才两人在水中四肢纠缠,再亲密不过。她至今仍忘不了,将死未死的生命尽头那一眼望来,仿佛是天神下凡,让她忘却了所有。
一旁站着的沈媺拂在兔子身上的手不由用力,她千算万算没算过天意难为,她恨不得方才落水的是自己,那么被陈楚怀抱在水中的人便是自己,往后的各种亲近便是顺理成章,成婚更是顺理成章。
沈珏正要带着陈楚河更衣,却不料后者突然捂着胸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竟是昏迷不醒。
“陈世子!”沈珏原以为他是摔倒了,将人翻过来却如何也唤不醒,急得大呼小叫,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快!快去请大夫!”
周遭乱作一锅粥,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涌上来,这便要抬起陈楚怀入客房。
“慢着!”沈谣一声清喝,下人们愣了一愣,沈珏见说话的是自个儿的妹妹,便恼怒道:“六妹妹此时就别添乱了,赶紧把人抬到屋子里去。”
见下人们又围拢上来,沈谣顾不得其他,三两步上前,青竹忙推开人群,将沈谣送到跟前。
“我能救他,快将人放下。”沈谣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摸陈楚怀的脉搏。
“六妹妹这可不是扮家酒,你快让开!”沈珏说着便上前拉扯沈谣的袖子。
沈谣霍然抬眸,只一眼便叫沈珏收了手,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白的是冰,黑的是刃,只是微微蹙眉,便透着十二分的凌厉,万千夹着冰雪的刀刃如有实质铺天盖地射入心房,令他不得不垂下眼眸。
半晌,他才回过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只能故作凶狠道:“若是陈世子出了岔子,这命案便算在你头上。”
沈谣冷冷道:“全部都散开,将地方空出来。”
下人们迟疑着散开来,却都看着沈珏,等他发话。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沈谣命青竹将人扶起,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药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塞入陈世子口中,万幸陈楚怀尚刚刚昏迷尚未丧失吞咽能力,在沈谣的巧劲下,药顺利咽下。
这时候,守在府外的临江侯下人也得了消息,忙派了人回府通禀。
陈世子的小厮也闻讯赶了过来,见到人群簇拥中十二三岁的少女将一药丸塞入自家主子口中,吓得脸都白了,一边跑一边制止。
到底是晚了,待他跑到跟前,木已成舟。
小厮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哭喊道:“你们魏国公府仗势欺人,将我家世子害得这般惨,这是要草菅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