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伴君独幽
时间:2022-04-02 09:49:49

  在书房外等了许久,沈谣这才见到了父亲沈翕。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父亲之后,沈谣问了一个疑心许久的问题:“父亲,那日在逐月轩竹林中的人是谁?”
  沈翕眉心一跳,沉吟片刻方才道:“是太子殿下。”
  近日东宫屡屡传出选妃的消息,而太子殿下与魏国公府忽然走动频繁,再加上近日围绕沈慧的种种异常,以及姬如渊的警告,令她瞬间拨开层层迷雾,大惊道:“父亲不可,二姐万不能做太子正妃!”
  沈翕对女儿的聪慧很是欣慰,但对女儿的反对又生出一丝不悦。他知道自个儿的这个六女儿太有主张,便是父母亦不能左右其行为,若不然其母周氏也不会被遣送出府。
  女儿家太有主见并不是好事儿。
  沈翕很快便将那丝不悦收了起来,淡淡道:“说来听听。”
  “萧与秦共天下由来已久,历经百年,皇室子息单薄,日渐式微。自先帝始便有削弱秦氏之意,然近二十年间,数番较量之下,皇室子嗣多夭折,反观秦氏蒸蒸日上,隐有蔽日之势。朝廷朋党倾轧,皇权弱化,便是奉为朝廷亲卫的锦衣卫、东厂皆有秦氏耳目,如此庞然大物,皇权尚有不及,我沈氏又岂能撼动。父亲此举无意蜉蝣撼树,请父亲为沈氏族人考量一二,三思而后行。”沈谣屈膝跪在沈翕面前,言辞灼灼,她不信父亲是如此冲动之人,沈氏百年基业便在他一念之间。
  沈翕眉目渐冷,“若我执意如此呢?”
  “父亲可是因先惠昭太子才有如此决定?”她早听闻父亲曾在少年时期为慧昭太子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若兄弟,而先魏国公又是惠昭太子的授业恩师,两人感情深厚自不用表。
  惠昭太子的死一直是沈翕心中的一根刺,先魏国公也因慧昭太子之事郁郁而终,而他的妻子因这场动乱难产而死,他心中的恨积压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纵使机会渺茫他亦不想放弃。
  沈翕道:“无论如何,我已下定决心。太子已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旨意不久便会下来。”
  “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父亲,女儿恳请母亲归家。”
  沈翕怔了怔,用一种异常的情绪问道:“此前不见你求情,如今又是何故?”
  “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二房三房必然要求分家,长房亦不能少了当家主母。”沈谣心知便是祖母不同意,二房也会闹下去,家早晚要分。
  太子娶沈氏女为妃,旁人看了只觉得沈家权势滔天,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清楚沈家已站在悬崖边上了。
  沈翕一直将目光放在朝堂上,一时竟忘了内宅之事。
  他以为这丫头还会再三规劝,岂料她在事无转圜之后立即便着手善后之策,倒是令他刮目相看,这个女儿也许有大用处。
  若不是她身子太弱,太子殿下需要一个康健的助力,他倒是很愿意极力促成她与太子的亲事。
  沈翕态度和蔼了不少,面露笑容道:“年后你母亲就会回来,她目光不及你长远,内宅之事还需你在旁帮衬。”
  沈谣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他有意考较沈谣,又问道:“你姐姐遇刺之事,你有何看法?”
  “将灰衣人送还晋王府,此番魏国公府正是广结善缘之时,便是朋堂又如何?”沈谣早些年随着师傅四处行医,眼界自不是闺阁女子可比的,她斟酌道:“以女儿看来陛下未必没有除掉秦氏之心,从他以往时时相疑太子的做派看来,系出秦氏的太子并不得他眼,如今太子生出反骨,反出秦家,必为秦氏所弃,陛下与太子或可冰释前嫌,一致对秦。”在沈谣看来天子必然会同意太子的请旨,一来他不喜太子日久,若太子最终为秦氏所害,便只剩下他宠爱的五皇子萧璧。
  萧璧非秦氏子,除非秦氏谋反,否则必会拥立五皇子为太子,届时只要答应迎娶秦氏女为后,五皇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正统。
  对陛下来说,似乎只是损失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而已。
  这时,院门外响起了争吵的声音。
  沈谣听出来是沈媺的声音,不由蹙了蹙眉打算向父亲请辞。
  “谁在外面?”沈翕道。
  “父亲,是女儿。”沈媺话语中尽是委屈,显然是被侍卫拦在门外生出不满。
  “让她进来。”
  只听环佩叮当,沈媺领着丫鬟进了院子,将丫鬟留在书房外,自个儿端着托盘袅娜而来。
  “爹爹,女儿听说您回来后一直未曾用膳,便做了红枣雪蛤汤和水晶虾饺给您尝尝。”沈媺将吃食放在桌上,殷勤地为他收拾案上的文书。
  一声‘爹爹’亲疏立分,沈谣垂下眸子,行礼告退。
  沈翕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道:“你也未曾用饭吧,不如坐下来一道儿吃,三丫头再去传些菜上来便是。”
  “爹爹,女儿先前在厨房忙活,忘了用饭,这会儿也有些饿了呢。”沈媺撅着嘴,一副小女儿态。
  沈媺将手挽在父亲臂弯,她甚至还像个孩子一样在父亲的衣袖上蹭了蹭,回来沈翀满眼的怜爱。
  而低垂眉眼的沈媺却侧首挑衅地看了一眼沈谣,复又娇嗔道:“六妹妹身子娇弱,怕是吃不得这些。”
  言下之意,便是要撵她走了。
  沈谣也觉得自己在旁全然是多余的,屈了屈膝道:“父亲这里若无她是,女儿便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沈翕挽留径直出了屋子。
  “六姑娘偏在此时来,又是送膳又是撒娇,做这副模样分明是刺姑娘的眼。”青竹提着灯笼在侧,悄悄打量姑娘的脸色,生怕她心中生出气闷,与魏国公离了心。
  以姑娘的性子万没有主动讨好别人的时候,今日能主动来找魏国公已是令她们欣慰,此刻再生出嫌隙,惹了魏国公厌弃,日后在府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晕晃烛光下,少女的侧脸清透可人,挺翘的鼻尖在明灭光影下竟生出了几分凌厉,往日里一团孩子气的包子脸不知何时消减了,衬得下巴尖尖,
  她一时惊惶,回到国公府的这段岁月,姑娘竟清减至此。
  沈谣突然顿住脚步,认真地问道:“若是你将来成家,是愿意嫁给名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还是跟着一无所有的情郎浪迹天下?”
  “啊?”青竹愣了愣,半晌才道:“奴婢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况且奴婢还要陪着姑娘呢,任对方是谁奴婢也不会丢下姑娘,跟他走的。”
  跟在后面的青画却突然道:“如果是奴婢定然会选择门当户对的人家,奴婢的娘亲曾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奴婢的娘亲也曾是殷实人家的小姐,却是一场墙头马上,让她抛弃父母,最终她只得了妾室的身份,不过短短几年便被主母磨搓致死,奴婢才会被卖入贱籍。”
  “姑娘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奴婢的娘亲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青画贝齿咬着嘴唇,声音已带了哭腔,显然是说到了痛处。
  她原本很是反对沈慧与宋温如来往,此刻得知沈慧即将成为太子妃,又生出几分不忍,此后暴风骤雨,可会毁了这朵娇花。
 
 
第49章 赐婚
  翌日,皇帝赐婚的旨意便下来了。据说这婚事是太子殿下跪了一日一夜求来的,可见殿下对未来太子妃的爱重。
  在一片恭贺声中,沈慧只牢牢握紧了手中的明黄圣旨,一双美眸中尽是无助彷徨,这样的结果早有预兆,嫁予谁又有何区别?
  “恭喜姐姐觅得佳婿!”沈媺喜形于色,比之正主还要高兴几分,自个儿的嫡姐成了太子妃,她的身价自然也就不一般了,往后说亲便能更上一层楼。
  相比于沈媺的喜悦,沈茹的笑容中更多的是嫉妒,姐妹们相拥着去了凌霄院。侍女送上茶水点心,姑娘们将沈慧围在中间,笑闹着就扑倒在床上。
  “作死的丫头,没长眼睛么!”沈茹用力一推,奉茶的丫鬟跌倒在地,茶水泼了一身。
  如蝉瞪了一眼跌坐在地的丫鬟,忙拿出帕子擦拭沈茹手上并不存在的茶水,一面向沈茹告罪,一面数落跪在地上的丫头,“笨手笨脚的,还不下去,平白在这儿挨主子们的眼。”
  小丫鬟慌忙拾起地上摔碎的茶碗,低垂着头快步出了屋子。
  “二姐姐往后是要嫁入皇家的,宫里的规矩甚严,这院子里的奴才也该好生□□□□才是,免得入了皇家丢了咱们国公府的颜面,妹妹这般说都是为了姐姐好,姐姐切莫怪我多嘴。”沈茹抽回了手,那力道算不上温柔。
  沈慧本就不是软弱的性子,对近日二房的托大也很是气恼,加之本就气不顺,语气便差了几分,“四妹妹说的是,谁不知道咱们府上二叔一家最是重规矩的,往后我这院子里的奴才必得二婶娘亲自□□过才行。”
  这番话夹枪带棒,同样冷嘲热讽的毫不遮掩。
  沈茹的脸色一阵青,甩了帕子便道:“二姐姐尚未嫁入皇家便这般埋汰二房,日后岂不更嫌弃我们这穷亲戚了。”
  一旁的沈涵见她越说越离谱,忙扯了扯她袖子,温声对诸人笑道:“三姐姐这是昨个儿的酒还未醒,我这就带她出去醒醒酒。”
  “你拉我作甚。”
  沈茹的大丫头也怕她再说些得罪人的话,忙与四姑娘一起将她半哄半拉的拽出了凌霄院。
  一众女眷见状也不好再留,纷纷客套几句便回了。
  见沈谣依旧坐着不动,她冷笑道:“你还不走,是等着我留饭吗?”
  “松鼠桂鱼,我想吃。”沈谣坐着不动,一副吃定了她的样子。
  沈慧气急败坏,将手中的帕子丢出去,落在沈谣的脸上,她一把揭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闷闷道:“我有三天没吃肉了。”
  “真真是活该!”沈慧瞪她一眼,一直笼在眉间的忧愁霎时便散了,嬉笑谩骂的鲜花样子令沈谣眼中有了些许笑意。
  她嘴上虽是骂着,招了招手让如蝉去准备午膳。
  气呼呼地回了屋子,沈茹看到门边的一个大青花瓷瓶,怒气上涌,抬脚就踹了上去,一声脆响,花瓶倒在地上,碎了一地。
  紧跟着进门的蔡妈妈知她在气头上,也不敢上前触霉头,这小祖宗的脾气可大着呢,克扣月银都是轻的,动辄打骂,是以丫鬟们都躲在一旁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劝说。
  即便身为奶娘的蔡妈妈也不敢上前,只想着等这小祖宗发泄够了,好上前顺顺气,免得被二夫人晓得了又是一番申饬。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木头桩子吗?!”二夫人凌厉的斥责声响起,蔡妈妈连忙转身迎了上去,不停告罪,末了又狠狠瞪了一眼守在院门处的小丫鬟,暗怪后者不出声警告。
  “还不快将地上的碎片清理了,若是刮伤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肉。”
  二夫人冷冷一哼,下人们噤若寒蝉,忙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沈茹见到母亲,泪流得更凶了,扑倒在二夫人怀中哭泣道:“二姐姐眼中分明就没有咱们二房,往后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岂不将女儿踩在脚底下。”
  见女儿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二夫人心疼地拍着女儿的背,温声安慰道:“嫁入皇家非是好事,那里头的腌臜事情岂是常人能受得住的,你且看看前太子妃是个什么下场。”
  先太子死后被当今陛下昭雪,复太子位,谥号明懿皇太子。而作为遗孀的先太子妃朱氏下落不明,流落民间数载被当今陛下寻回,封为明懿敬妃。
  当年先太子被误判谋反,东宫血流成河,便是太子妃母家也惨遭牵连,朱氏满门覆灭。现如今的明懿敬妃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独自一人住在朱雀街的王府内,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似是早看到了沈慧的下场一般,沈茹的哭声间歇,摸着眼泪儿撒娇道:“女儿还想多陪娘亲几年,哪里就着急嫁人了!”
  当娘的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拿帕子轻轻地拭去女儿眼角的泪痕,笑道:“便是不成亲,婚事也是要早早定下的。早先我与你爹爹也曾相中几个年轻有为的后生,改明让你爹爹将人邀请到府中,相看一番如何?”
  “娘!”沈茹扭捏的绞着帕子,心中却在猜想爹娘为自己相看的是何人。
  夜里沈二老爷回来听说了此事,将沈茹叫到跟前好一通骂,便是二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教得好女儿,整日里添乱,若是误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沈二老爷得知光禄寺少卿告老还乡,留了空缺,近日他正四下活动以谋得光禄寺少卿之职,他现如今正任职礼部主事,正六品的官一待就是五年,以正常升调,逢三年稽考,他此番升迁至礼部仪制司郎中是十拿九稳,但这官职既无实权,又没油水,这才急得上窜下跳。
  二夫人陡然想起不久前,夫君提起自己不久将升任礼部仪制司郎中,正是紧要时刻,不由软语温声道:“都是妾身的错。”
  遣退了女儿,二夫人忙向沈二老爷询问升迁之事。
  “哼!一个礼部仪制司郎中也值得你紧张如斯!”沈老爷一脸自得,显然是忘了自己不久前上下打点谋求礼部仪制司郎中时的紧张样儿。
  二夫人听出有异,知晓老爷有了更好的去处,忙温存地上前端茶倒水,复又替二老爷按捏肩膀。
  “老爷此言可是谋了肥缺?”
  沈二老爷不由大笑:“知我莫若你。礼部仪制司不过是个盲肠般可有可无的部门,不过一小吏,日日以笔札事人,又没实权。”说到此,他的目光不由幽深了几分。
  嫡亲的兄长任户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自个儿却在正六品官位上苦苦挣扎无法升迁,沈二老爷心中哪里不怨,这么多年下来这怨恨与日俱增,也是造就内宅大房二房水火不容的根本原因。
  虽然心中有怨,但他不得不依附长房,即便大哥不为他说话,凭借他魏国公亲弟弟的身份,大小官员都会对他礼让几分。况且此次谋求光禄寺少卿之职,还得依仗长房,现任光禄寺卿正是沈翕的同科进士,若是他肯说上几句,这光禄寺少卿之职非他莫属。
  光禄寺少卿虽只是正五品官,却负责的是御膳食材的采买,卿掌祭享、宴劳、酒醴、膳馐之事,这其中的油水不可谓不重。
  沈二老爷出身公侯之家,早已养成了骄奢之风,平日里又喜欢购置名人书画,其子女亦各个效仿,沈濂为官所得俸禄以及各处铺子进项皆被挥霍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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