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帝看后,不禁脸色大变,“竖子!竟然联合云南府都指挥使私开银矿,他这是想造反幺?!”
他将目光落在下首的姬如渊身上,见对方同样露出震惊之色,不由缓了缓神色,“卿如何看待此事?”
姬如渊沉思道:“私开银矿之事可大可小,只是云南都指挥使竟与燕王合谋,此事不一般,不如先令人调查清楚再说。”
皇帝冷哼一声,“他萧铎是什么货色朕还不清楚!”
显然皇帝对姬如渊的话并不满意,姬如渊面露惶恐,斟酌道:“送信之人一路被人追杀,想来燕王已知晓消息走漏。燕王去藩日久,太后娘娘极是想念,不如趁着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召燕王进京贺寿,共享天伦。”
弘光帝沉吟道:“此事便交予你去办,万不可走漏风声。”
姬如渊离开皇宫时,夜已深。
而远在积善寺的沈谣并不知那小小的一封密信竟牵扯出如此惊天大案。
沈谣休养了几日,便随老夫人回到国公府。名门贵女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悠闲,除了学习诗书女红,还要跟随母亲学习掌家,待人接物的礼仪,随着年纪的增长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交际应酬。
端看府中的几位小姐便知,尤其是二姑娘沈慧每日都能收到各种请帖或是拜帖,她会挑挑拣拣一番,隔几日便会出府赴宴,当然府中的宴会亦不少,大多数时候沈谣是不参加的,毕竟全府上下都知道六姑娘身子弱。
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天气渐渐暖和,新燕将至,花苞孕艳,正值芳菲盛开、绿枝红葩的好时节。
被拘束了一整个冬日的贵女们,早早便换上了春衫,将眉眼细细的描绘,意图在不久后的花朝节上大放异彩。
“六妹,姨母赠的礼物可还喜欢?”沈慧把玩着手中镶满宝石的缠枝菱花铜镜,瞥向沈谣的目光中满是得意。
姨母林周氏是母亲的庶妹,未出阁前两人关系不错,是以嫁人之后国公府一直对这位庶妹多有照顾。
林周氏嫁得一介商贾,家中颇有财资,每次来国公府时总会给兄妹几人带来一些新奇玩意。
听说不久前姨丈出了一趟海,去了不少番邦国家,更是得了许多珍奇。是以在见惯了各种珍奇的沈家姐妹面前依旧能卖一份好,一来是出手十分阔绰,二来便是这些礼物都花了不少心思,贵在奇,比如此刻沈慧手中的这面镜子,较之她们平日里用的铜镜更加清晰,日光下照来脸上细小的绒毛亦清晰可见。
而胞弟沈谚得到的是一方宝砚也是大有来头。
据说是青州一砚工外出寻砚,远远瞧见一白鹤驻足水潭之上,只觉蹊跷,便深入谭中探得水下有黑石,有如玉盘大小,圆石反转之际隐有潺潺水声,砚工只觉惊奇,遂辗转运回家中,将其刨开,其内藏着一块巴掌大的宝石,色如紫玉,砚工心中大喜,花费数月将其制成两方佳砚。
除却沈谚手中的这一方,听说另一方在太子萧衍手中。
这般用心的礼物,国公夫人自是记在心里。
沈谣心中猜想便是给大哥沈翀送的礼物也不见得比沈谚的金贵,姨母的讨好之意不予言表。
但对于国公夫人来说却是十分受用的。
沈谣捏起一枚珍珠,见其鲜亮润泽,而那满满一匣子皆珠形周正,色泽均匀,她知这一匣子珍珠亦价值不菲,只不过准备礼物的人少了些心思罢了。
她轻轻一笑:“我很喜欢,谢谢姨母。”
周氏见她目光清澈,面容真诚,不似作伪,方才心中的那点忐忑便放下了。原本这位六姑娘便时常不在家,及她长至十三岁,她也才见过两面,上次见面她尚在襁褓之中,而这位六姑娘性情寡淡,喜怒不形于色,她也不知要准备何样礼物。
自然最重要的是她一早便知这位六姑娘并不怎么得宠,因而在准备六姑娘的礼物时存了些许轻慢的意思。
好在她观嫡姐的神色,知她并无不喜,因而就放下了心。
国公夫人见见妹妹这次带的礼物比往常都要贵重些,便猜出她另有企图,目光掠过林周氏身后站着的一双姐妹花,心中已是了然,不由淡淡笑道:“多日不见,锦瑟、锦玉两丫头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
两姐妹不由羞红了脸,锦瑟嗔怪道:“哪有两位姐姐生的美,姨母惯会取笑人。”
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朝着周氏笑道:“瞧瞧,这丫头嘴巴真是厉害!赶明儿得找个厉害点的婆婆。”
林锦瑟嘟了嘟嘴,撒娇地唤了声:“姨母——”此刻她不由抬眸在国公夫人脸上瞄了瞄,心中却想着若是国公夫人是自己的婆婆该是多好。
国公夫人又道:“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不如将两个丫头留在我府上,阿慧出门也多几个伴儿。”
周氏见目的已达到,不由笑出声:“那便叨扰姐姐了。”
回去的路上青画有些愤愤不平,在场众人任谁都看得出来周氏对沈慧沈谚的小心翼翼,对着沈谣的时候却多了一份漫不经心。
秋娘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青画的衣袖扯了扯,示意她人多眼杂,不要乱说话。
倒是沈谣似乎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回府的沈翀也收到了来自周氏的一份礼物,是一柄来自东瀛的宝刀,他很是高兴。
把玩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招来小厮问道:“姨母给其他人准备了什么礼物。”
小厮将今日姨母送礼的情景与沈翀一一说来,听到沈谣只得了一匣子珍珠,不由蹙了蹙眉,心中对这位继母生出几分不悦来,但转念一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沈谣的喜好,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
原本很是喜爱的东瀛宝刀,也似乎不那么喜欢了,他随手便丢给自己的小厮,让收起来,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了。
第5章 别有用心
隔日沈慧便带着姐妹几个去了武安侯府,参加侯府三小姐武清妍的生辰宴,原本沈谣是不打算去的,但武安侯与国公府乃姻亲,她大哥沈翀与武安侯府的大姑娘自幼定亲,原是打算等大姑娘及笄之后便选定日子将亲事办了,可侯府老夫人舍不得长孙女想要多留几年,是以婚期一直未曾定下。
六位姑娘乘了三辆马车,二姑娘沈慧和六姑娘沈谣为一母同胞的姐妹本是要同乘一辆马车的,可是上马车前沈慧瞥了她一眼,脚步一转便去了周氏姐妹的马车。除却她们几人同来的还有二房的四姑娘沈茹和三房五姑娘沈菡,其余庶出的姑娘都未随行。
五姑娘沈菡与沈谣年岁相差无几,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她对这个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姑娘沈谣甚为好奇,见到她出行不由好奇的跟了过来。
一路上沈谣窝在矮几旁翻开一本医书,沈菡便托着下巴定定地瞧着沈谣发呆。
马车轻轻摇晃,身着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的少女斜倚书几,一手持着书卷,另一只手托着香腮,袅袅的熏炉氤氲出美人眉间淡淡的轻愁,香雾隐隐绕帘,美人含颦独坐,却如娇花隔云端,可望不可及。
端详了许久,沈菡幽幽一叹道:“真真是美人芙蓉姿,狭室兰麝气。”
沈谣抬眸,“什么?”
沈菡微怔,玩起嘴角,笑得促狭:“我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你与二姐姐好似朝阳春露,旁人见了自是心生嫉妒。”
嫉妒?嫉妒她什么,短命吗?沈谣不置可否的一笑。
沈涵见这妹妹呆头呆脑,心中亦是好笑。临下马车前,沈菡在她耳畔小声道:“仔细武安侯府的大姑娘武清霜。”
武清霜,她未来的大嫂。沈谣心神微动,原来沈菡先前一直在打量自己,便是在思虑是否要给自己提醒。
三小姐武清妍早早便来迎接沈慧,两人谈笑风生,想来平时里走动频繁,应是闺中好友,只是武清妍对着沈慧时隐隐透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而这种恰到好处的讨好令沈慧十分受用,她拢了拢鬓边的一缕碎发,骄矜地笑道:“听说你府上的桃花开了,今日这宴设在何处?”
“就知道你为此而来,自然是设在了桃园。”武清妍容貌艳丽,这一笑恰似一朵海棠花,甚是好看。
武清妍目光扫过众人,瞧见走在最后的沈谣,便惊喜道:“想必这位就是沈家六妹妹了,惠娘真是会藏,这么精致的小人儿竟是今日才让我见着。”
沈慧瞥了沈谣一眼,冷冷一笑却是未置可否。
场面瞬间有些冷,武清妍连忙拉着众人去见过了侯夫人。
此刻屋子里,坐了几位妇人,为首之人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穿着莲青色绫纱斜襟旋袄,面容白皙,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温和之意。
她身旁坐了几位妇人,皆是衣着华贵,瞧着与为首的侯夫人年纪相差无几。
侯夫人不时与身旁诸人说着话,尤其是她左边坐着的一位身着灰绿滚边缎面吉祥暗纹对襟袄子的妇人,两人频频交流,且笑声不断。
武清妍领着众人见过长辈,除却沈谣,其他几位姑娘都识得在座的各位夫人,自然无须武清妍一一为她们引荐,而武清妍也似乎太高兴了,竟然忘了向头次来侯府的沈谣引荐。
沈谣随着沈慧一起见礼,旁人也只以为是国公府庶出的丫头,也并不在意,只是沈谣生的颜色好,免不得有人会多看两眼。
侯夫人左侧首的贵妇人向武清妍招了招手道:“妍丫头,到伯母这儿来。”
此时,沈菡已凑到了沈谣身侧小声向她介绍在座的各位夫人。两人本就站在角落,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武清妍身上,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除了沈慧,她看到姐妹二人站在下首嘀嘀咕咕,不由蹙起了眉头,只觉两个妹妹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在沈菡的提醒下,沈谣方知此时与武清妍说话的人正是都御史陈夫人,此刻陈夫人将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小匣子递给武清妍道:“喏,打开看看可还合心意?”
武清妍在众人注视下打开了匣子,铺着的猩猩红漳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手镯。
沈谣离的远并未看清玉镯的质地,只是匣子打开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武安侯夫人眼底划过的一丝惊喜。
武清妍连忙道谢,行动举止亦是大方得知。
都御史夫人又是一声赞,“瞧着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丫头我就开心,若是府上也有这么一朵娇花便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众人不由跟着打趣,都御史膝下三子未得一女,是以分外喜欢女孩。
沈谣的目光在侯夫人、都御史夫人及武清妍三人身上转了转,尤其触及到都御史夫人瞧武清妍的眼神,随即了悟。
侯夫人并不拘着这些小辈,见了礼便让她们去玩了。
几人刚出屋子便见到回廊走来一身着淡紫色衣裙的明丽少女,乌发云鬓,桃腮带笑,比起武清妍更多了几分端庄。
“二姐你怎地此时才来?”武清妍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武清霜与各位小姐见过礼,指着武清妍嗔怪道:“怎么害怕二姐不给礼物么!”
“哪儿能啊!”武清妍吐了吐舌头,便与姐姐一起带着大家去了游宴的桃园。
桃园的桃花此时开得正好,千树争妍,如凝霞敷锦,深深浅浅,红红与白白,既有梨花之白,又有杏花之红,芳华鲜美。
二三华服少女,行走其间,微风掠过,花枝轻轻摇曳,纷纷扬扬犹似落雪。落在女子云鬓、华裳之上,美如仙境。
有道是“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沈谣驻足桃园,但见百木吐红,遍地落英,心中也不免带了几分欢喜。她寻思着挑拣几枝桃花,放在屋子的插瓶里,一路走来发觉这园子里桃花品种繁多,碧桃、鸳鸯桃、瑞仙桃、人面桃、寿星桃……
千般姿容,令沈谣有些目不暇接。
转过一片人面桃,沈谣隐约听到了武清妍的笑声,寻思着是否该给主人家打声招呼,好挑拣几枝桃花。
“我听人说国公府的那位沈六小姐生来不详,为父母所厌弃,而且她先天不足,怕是活不过及笄之年……”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的少女,女子的眉眼狭长,看人时眼尾上翘,透着一股子傲慢之气。
“今日你也瞧见了,沈二姑娘分明不喜自个儿的妹妹,竟是从头至尾未曾与她说过话,想来这些传言都是真的,我估摸着这沈六姑娘在国公府里过得还不如得脸的丫头。真是想不到沈慧平时里瞧着是个好的,私底下竟如此苛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哎,我最近还听说沈慧的大丫头兰草在积善寺与情人幽会被抓了个正着,人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你说沈慧是不是…… 啊!沈慧你作甚?”
说这话的人是武清妍,她话未说完便被人推倒在地。
沈慧微倾着身子,回眸鄙夷地看着地上的武清妍道:“恶莫大于纵己之欲,祸莫大于言人之非。先生没教过你,背后不可言人之非吗?这便是你武安侯家的教养吗?”
武清妍脸颊微红,沈慧的声音不小,桃园里的闺秀们都被吸引了过来,瞧见武清妍的狼狈模样,不由愣住。
“难道我还说错了吗,沈慧你不就是这般刻薄寡恩吗?”武清妍自是不服,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还未站稳便伸手推搡沈慧。
沈慧自小在国公府得宠,性格虽不跋扈,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脾气上来便是贵族的礼仪,也不顾,扬手便朝武清妍脸上招呼。
“啪——”这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武清妍的脸上,便将她整个人打蒙了,捂着脸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抱着沈慧便往地上滚。
第6章 遇险
好在沈谣眼疾手快地抓了沈慧一把,这一带却将沈谣自己落在了武清妍的怀里,那丫头扬手便朝着沈谣的脸上抓,一旁的丫鬟仆妇急忙上前拦,武清妍这一爪子挠下去,还不给沈谣的脸挠花了去。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沈谣只这么随随便便地在武清妍腋下一抓,这丫头便似没了力气,整个人朝着沈谣倒下去,原本沈谣可以轻松避过,却不知是谁的脚绊了她一下,她便向后倒去。
也是两人动作太快,一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齐齐倒在地上。
沈谣被武清妍压在底下,被沈慧和青竹拉起来后,忍不住剧烈地喘息,青竹怕她有事,连忙拿了孙神医为她准备的香囊凑在沈谣的鼻端,沈谣深深喘了几口气便觉着心口的紧致感消失了。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却是沾染了不少泥土与落红,样子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