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伴君独幽
时间:2022-04-02 09:49:49

  “呵——”头顶响起一道儿短促的笑声。
  小太监听出他笑声中的不屑,头皮一阵发麻,微微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鼓足勇气道:“请殿下容我诉说一二。”
  “抬起头来。”
  听不出声音的喜怒,她有些不知所措,倏地一双玄色绣金云纹长靴出现在金近前,来不及惊诧下颌便被两根冰冷的手指钳住。
  她抑制住几乎破开而出的惊呼,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让她身子忍不住颤抖。
  湿漉漉的眸子因为惊惧而瞪得圆圆的,样子瞧着颇是有趣。
  “你胆量不是一向很大么?沈二姑娘!”萧衍的眼睛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珠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动作虽是温柔至极,但那神情实则像极玩弄猫狗。
  沈慧顿觉委屈,自己好歹与他定了亲,是三媒六聘的未来妻子。
  她暼过脸,努力抑制声音中的颤抖,“殿下,您已违逆祖训,答应与魏国公府结亲,便是与秦氏作对,如今朝堂之上遍布秦氏门生,魏国公府若是失势,您孤掌难鸣,向秦氏屈服不过是早晚之事……难道您甘心?”
  “□□遗训于秦氏无异于免死金牌,百年来,牝鸡晨鸣,多少圣旨出于内闱……”
  “够了!这里是东宫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萧衍的一声冷喝,让她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之所,这里到处都是耳朵,自己一时激愤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无论哪句让秦氏听到,自己必死无疑。
  她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脖子,但是想到如今魏国公府的处境,又有些不甘心,嘴唇动了动,几次鼓起勇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知没有兄长的眼界,没有六妹妹的聪明,她有的只剩下这点热忱。
  早先她不懂,但梅园之行后,她便隐隐察觉出太子对自己有意,只这兴趣能维持多久,她以前不在乎,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当作试探的筹码。
  “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让孤救魏国公府,可是你又能做些什么?”萧衍不再看她,背过身看向窗外的一株梧桐树。
  沈慧道:“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衍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巡视了一遍,忽然道:“把衣服脱了。”
  沈慧猛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你说什么?”
  萧衍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双眼睛幽深似一口深潭,只一眼便让她窒息。
  沈慧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贝齿紧紧咬着,指甲扎入掌心的刺痛感提醒她没有幻听,自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窘境。
  他当自己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婢女,自荐枕席的妓子?
  沈慧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我来这里并不是要与殿下做什么交易。是我自不量力,妄自托大,仗着与您有婚约便想攀交情,沈慧自知愚钝,扰了殿下清静,这便退下。”
  她埋着头,兀自朝着殿外走去。
  “站住!”萧衍目光变幻,冷喝道:“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不等沈慧说什么,他自己摔了袖子先出了大殿,将沈慧一人孤零零甩在后面。
  魏国公府,松涛阁。
  沈翀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出神,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他开口道:“查的如何了?”
  韩七道:“二姑娘在东宫。”
  握着玉如意的手微微一顿,轻轻呢喃道:“如意如意,何时才能如我意?”
  韩七自知世子爷并不是在问自己,是以没有接话。
  室内忽地就沉寂下来,静的落针可闻,韩七收敛了自己的呼吸,生怕声音重了打扰到轮椅上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七听到那人道:“将这柄如意送到颐园。”
  韩七大惊,触及主子冰冷的神色又不敢问,只得低低道:“是。”
  如意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以祥云为头,柄身正面为大簇大簇菊花,背面是一朵朵灵芝,尾部则雕琢着蝙蝠,工艺精湛,寓意“福寿绵长,富贵如意”。
  韩七走后,沈翀让人将自己送去了老夫人的松鹤院。
  老夫人遣退众人,祖孙二人在屋中不知谈论了什么,出来时沈翀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侍奉老夫人的阎嬷嬷进屋之后,见老夫人已是满脸泪痕,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沈书的伤情已然稳定,已无性命之忧。看过沈书后,沈谣重新调整了药方,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到紫藤院。
  甫进院子便察觉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光秃秃的紫藤花架下坐着一个人,通身的白映着那张本就消瘦苍白的脸更似雪色。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听风的声音。
  沈谣眨了眨眼,上前替他拢了拢雪白的大氅,手刚触及衣襟便被他握住了。对方觉察到手中不妥,忙松开手,低低咳了几声,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瞧着倒是比先前生动了许多。
  他坐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比雪人还像雪人。
  “兄长,我推你进去。”沈谣手摸上后面的把手,尚未动,便听他道:“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
  两人俱没提起昨日的不愉快,默契地维持着以前的关系。
  “祖母年纪大了,你懂些医术,平日帮她调理调理身子,你二姐性子直做事莽撞,但最是护短,若是与你发生口角也别往心里去……九弟虽是骄纵但本性不坏,日后你多花些心思总是能带回正途……”
  沈谣越听越不对劲儿,眉头亦是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你是在交代后事么?”
  沈翀身子僵住,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终是没在继续说下去,沉默了许久方才哑声道:“娓娓,好好照顾自己。”
  他很想抬手像往常一样摸一摸少女柔软的发顶,但如今他睁开眼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紧成拳。
  他也很想陪着她们,但魏国公府的落难、沈慧的出走逼迫他不得不走这条路。魏国公府和东宫必须结盟,而太子殿下需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魏国公府。
  如果没有沈慧的出走,他或许还有筹谋的机会,但世上没有如果。
  时也命也!
  第二日清晨陆炳轩便收到了放沈翀出府的旨意,来自宫里的大太监并未在魏国公府宣旨,悄悄地入了松涛阁,毕恭毕敬地将人迎了出去。
  一直关注着松涛阁动静的沈谣很快便得了消息,顾不得梳洗,急匆匆奔向松涛阁,去时人刚走,沈谣拔足狂奔追到大门外,只见到一个萧索的背影。
  “哥哥!”沈谣眼中莫名酸涩,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
  正要将轮椅往马车上抬的韩七停下动作,等待主子发话。
  沈翀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韩七,唇角微动淡淡道:“回去吧!”
  “兄长!”沈谣想要追上去却被锦衣卫拦在门前,而兄长却渐行渐远,她的心口酸酸胀胀的,一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她喊道:“你还会回来吗?”
  回答她的只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响,口中弥漫起一股苦涩之感。
  紧追而来的青竹看着沈谣脸上的一行清冷,惊道:“姑娘,你怎么哭了?”
  自青竹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六姑娘哭,就是因为她不哭所以周围人都觉得她冷心冷肠是凉薄之人,可姑娘身边的人又有几个真正将她放在心上,值得她哭。是以见到沈谣的眼泪,青竹心中愈发难受,跟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马车从魏国公府出来后径直驶向城门,出了城向着颐园而去。
  明懿敬妃程氏此刻焦急地站在大门前,不时伸长脖子向远处张望。直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忙收拾自己仪容,询问身旁的嬷嬷自己穿着可还妥帖。
  嬷嬷连连称好,心中却在叹息:公子已然看不见了,便是收拾得再好又有何用。
  程氏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这个儿子她找了二十多年,盼了二十多年,如今马上就要见到了反而有些近乡情怯。
  昨日收到儿子送来的如意,她激动的一宿没睡,立即就去了皇宫先是见了太后,又向皇帝请了旨意,满心欢喜地回家等着。
  马车稳稳停在了颐园正门前,韩七掀开帘子,抓住轮椅的把手将人抬了出来。
  骤然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触及他空洞无神的双目,程氏忽然愣住了,她终于想起来儿子双腿残废、双目失明的事实,在此之前她脑海中出现的一直是不久前颐园赏梅宴上见到的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
  她捂住嘴,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压抑不住的悲伤。
  沈翀自双目失明之后,耳力便强了许多,尽管程氏极力压制,沈翀仍旧察觉出身边人的异样,此刻他有些庆幸自己看不到,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这位二十年来仅有一面之缘的母亲。
  程氏殷切地领着儿子去自己为他准备的院子,一路上不知疲倦地位他介绍颐园的景致,原本这些话不该说的,毕竟沈翀看不见,可她实在不知道该与儿子说些什么,自始至终沈翀都未曾叫过她母亲,她心中酸涩却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
  “这院子仍叫松涛阁,里面一应陈设俱是照着你在魏国公府住的院子安置的,若是哪里住着不舒服告诉母亲,我让人改……”
  沈翀道:“不用了。”
  察觉到程氏的失落,他又补充道:“这里很好,我很满意。”
  程氏脸上复又挂起了笑容,她道:“我让人引了慧峰的温泉水,在东边给你建了个汤池,时常泡泡对身子好……”
  慧峰。听到这两个字,沈翀脑子里快速闪过什么东西,他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92章 慧峰
  她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异样的神色,倒是江嬷嬷察觉出几分异样,轻轻拉了拉主子的衣袖。
  沈翀的眼神涣散很难让人发觉他在出神,但微微皱起的眉头却让人忽略不了,程氏不免神伤,却又抑制不住地心疼沈翀,遂柔声道:“你先休息,午膳想用些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未免程氏多想,沈翀道:“糖蒸酥酪,其余照旧即可。”
  在知晓沈翀是自己儿子之后,她便想方设法地打听沈翀的消息,自然对儿子的喜好一清二楚,知他吃得精细,不久前更是花了大力气请了名厨便是为了这一日,知晓儿子想吃糖蒸酥酪,程氏兴冲冲地带着下人准备午膳去了。
  程氏走后,沈翀将身边人都遣走,低声询问韩七:“你可还记得慧峰别院?”
  韩七道:“记得,似乎是某位地方官送予国公夫人的。”
  “是姜潜送的。”沈翀民乐抿唇,心知韩七之所以记得皆因这事儿当年府里闹得有些大,魏国公府素来是清流一派,而夫人私自收了地方官的孝敬,便是陷魏国公府于不义,这事儿本来做的隐秘,若不是两人吵嘴,国公夫人说漏了嘴,魏国公又哪里知道这事儿,随即便命人照着市价将银子着人送了过去,算是买下了这处宅子。
  依照魏国公的性子,这宅子应是退回去的,只是不知为何当年魏国公只命人送了银子过去。后来他听说这宅子有许多温泉池子,祖母又风湿缠身,便暗自猜想父亲许是为了祖母的身子才留下这处宅子。
  可是这么多年也未曾见祖母去过慧峰别院,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诡异。
  沈翀道:“下晌你随我去趟慧峰别院,我记得离这里不远。”
  自身子不爽之后,沈翀用饭便有些食不知味,再精致的美食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是以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便是他亲自点名的糖蒸酥酪也只吃了两口,程氏在这东西上费了许多心思,见儿子没胃口,心中更是愧疚自责。
  用过饭,沈翀特意等了等程氏。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大概晚膳前回来。”
  程氏皱了皱眉,劝阻道:“你还病着,有什么事儿让下人去办便是。”
  如今朝局不稳,无论是作为魏国公世子还是慧昭太子遗孤,他的身份都太扎眼,想害他的人不少,程氏实在放心不下。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您放心!”
  见沈翀态度坚决,程氏也不好阻拦,望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她只余无力和悲伤,如果早知道身世为他带来的是这样的结局,她便不会举办赏梅宴,更不会认他,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便是好的。
  程氏身边的朱嬷嬷道:“既然小主子找回来了,您可要联络朝中旧部?太子殿下为您留下了不少人。”
  “人心易变,这么多年了,再大的恩情也都淡了。”程氏默然半晌,终道:“先联络程氏旧部,暗中保护我儿,积善寺之事绝不能再出现。”
  慧峰别院位于慧峰山脚下,风景迤逦,四季皆是景,可惜沈翀看不到。
  当年姜潜买下这里也是花了大价钱,是以沈翀很不解,魏国公为何会留下这里。
  等韩七叫开了门,说明身份和来意,门房却不停地摆手,手舞足蹈的样子很是奇怪。
  沈翀看不到也听不到对方任何声音,耳畔只有韩七烦躁的吵嚷声:“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对面的人这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韩七有些无语,对沈翀道:“这门房是个哑巴。”
  “我记得你懂些手语。”沈翀蹙眉,心中憋着一股郁气,瞎子碰到哑巴感觉天都塌了。
  韩七硬着头皮道:“略懂一些。”
  身为暗卫所学庞杂,手语是其中一项,但他十岁时学的如今十几年过去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韩七道:“这里没有别人了?”
  门房又是一阵比划,这次韩七看懂了。
  “他说这里除了他,还有七个人,各个都是聋哑人,而且除了他学过手语,其他人都不懂如何与外人交流。”
  说话间,哑巴从袖子里摸出两样东西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沈翀,韩七接过检查过后,转交给了沈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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