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伴君独幽
时间:2022-04-02 09:49:49

  他接过摸了摸,右手上的东西很容易辨认,应该是十两黄金。他右手伸进左手的小袋子里捏了一撮里面的东西在手指上细细捻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遂沾了一点放在舌尖,果然是盐巴。
  韩七道:“哑巴说是一月前国公爷留给您的。”
  一个月前他刚刚得知自己不姓沈,那个时候姜潜案也尚未揭发,魏国公却早早备下是想告诉他什么?
  盐和钱。
  是在告诉他两淮盐案,还是告诉他姜潜有问题?
  “让人去打听打听这宅子的事情,从建府至今,所有过手的人都查查,事无巨细。”虽然看不见别院内的景色,他仍旧让韩七带着他在院内转转,将所过之处的陈设布置说与他听。
  沈翀看不见,仅仅凭借韩七的叙述他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况且打探消息需要时间,而这院子里的人既不能交流,又问不出所以然,他只能作罢。
  但沈慧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原本今日就该见一见太子,但他手中没有筹码,要想说动太子,实在太难,他没有把握。
  回到颐园恰好是用晚膳的时辰,程氏早早便备下饭菜等着他。
  对于程氏的热情他有些招架不住,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也许是换了地方,他夜里睡不着,便又琢磨起慧峰别院的事儿。
  父亲留下的字谜,提到了慧,兴许指的就是慧峰别院。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韩七道:“回来了两个。”
  “将人叫进来。”
  暗卫打听出来的消息很杂,小到建府时园中寿山石、梁柱的产地。这处宅子是虽历经数位主人,但到了姜潜手中之后几乎找不到宅子原本的痕迹,整个别院被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部翻修了一遍,可以说是掘地三尺。
  “属下听说姜潜五年前在别院里埋下了十坛女儿红……”
  正说这话,韩七似有所觉走出内室,稍倾又返回内室在沈翀身畔低声道:“留在慧峰别院的小队在院子里挖出了十坛酒,其他并无异常。”
  今日离开别院时沈翀留了一队人仔细搜查小院是否存在密室之类的藏物之所。虽不说挖地三尺,但也差不了多少,竟然一无所获。
  “还有一桩事,听说姜潜曾花重金从天竺引来了名贵的并蒂莲植在别院西园……”
  沈翀道:“今日在西园似乎并未听你提及莲池。”
  这个季节自是没有盛开的荷花,但残枝断荷总该是有的,但韩七仔细回想了许久也不记得哪里有莲池,迟疑着开口道:“西园似乎是有一处破败的水塘。”
  既是花了大价钱从天竺移植的名品必然会请专人仔细培育,怎会破败至此?沈翀心中生疑,立即让人下水塘仔细查查。
  左右沈翀睡不着,便随韩七一道儿暗中去了慧峰别院。
  他刚一走,程氏便得了消息,坐在塌前一阵唉声叹气。
  是夜。
  沈谣来到了杜鹃院,屏退了屋中下人只留了绿柳在一旁侍候小九。
  “你是锦衣卫的探子,潜伏在魏国公府这么久总该知晓些什么?”沈慧的目光有些冷,“不要急着回答,想清楚再说。”
  绿柳眸光微动,仔细掖了掖小九的被子,回转身看向沈谣道:“锦衣卫有规矩,有些事情不能告知外人,今日便是六姑娘拿刀架在奴婢的脖子上,不该说的奴婢也不会说。”
  沈谣眉心微拧,纤长羽睫下的瞳仁不由黯了几分。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绿柳走近几分,身旁的青竹立即上前挡在了沈谣前面。
  好在绿柳并未在向前走,她行至沈谣近前,跪地磕头道:“奴婢知晓六姑娘心中担忧什么,此事姑娘早晚会知,既然如此,便由奴婢为您解惑。”
  沈谣目光森然:“说!”
  “沈世子非魏国公所出。”她顿了顿,抬头近乎失礼地看向沈谣,“他是慧昭太子遗孤,本该姓萧。”
  沈谣敛眸,神色难辨。
  原来如此,怪不得江婆子会出现敬妃府上,前些日子沈翀的失常皆源于此。她一瞬间便想到了魏国公府如今的处境,沈翀此时出府是好事,至少他不会受魏国公府牵连。
  是谁要害他?一个前朝太子遗孤便是活着又能对朝局产生什么影响,何至于赶尽杀绝?
  魏国公府突遭横祸可与沈翀的身份有关?
  她心里有一堆疑问,可再询问绿柳,她却不肯说,她只得作罢。
  慧峰别院。
  沈翀到时,暗卫们已经将荷花缸都从淤泥里抬了出来。
  “二十口荷花缸。”韩七仔细瞧了瞧,扒拉了满手泥并未瞧出个所以然,倒是一名暗卫提醒道:“头儿,这缸死沉死沉的,不太对劲儿。”
  韩七灵光一动,用力瞧了瞧荷花缸,果然声音也不对,他立即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在缸上刮了刮,不由一惊,随后他快速刮了每个荷花缸,见到里面的金色倒抽一口凉气,快步走到沈翀跟前道:“二十口缸全是金的。”
  不仅韩七吃惊,便是富贵窝里出生的沈翀乍然听到也是一惊,按照荷花缸的惯常比例换算下来,二十口缸,即便是内包金,也约莫有十多万黄金,一百多万白银。
  按照大周律官员贪污八十两银子便可处斩,眼前这么多银子如果真是魏国公府所贪,怕是离抄家灭族不远了。
  沈翀道:“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点风声。”
  这些暗卫都是沈家的家生子,世代效忠沈家,忠心自是不说,只是沈翀担心夜长梦多,现在各方势力都盯着魏国公府,如今紧要关头这东西万万不能被发现。
  他有些想不通魏国公的用意,从别院仆从便可瞧出魏国公是知晓姜潜送来的别院不干净。
  总不能是姜潜刻意栽赃,又谁会花这么大手笔来栽赃。
  素来沉静如沈翀,这一刻也有些焦虑,这么大一笔钱实在是烫手。以魏国公的为人实在不像是贪财之辈,收下这烫手山芋究竟是为何?
  沈翀有些想不通。
  他将自己代入沈翕的位置,月前沈翀慧昭太子遗孤的身份暴露,魏国公府与东宫即将决裂,而沈慧与太子却是大婚在即,这个时候……只能铤而走险。
  沈翀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将韩七叫来低声嘱托了几句,韩七闻言领命而去。
 
 
第93章 会谈
  半个时辰后,沈翀回到了颐园,天已破晓,他却一夜未睡。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这装着淤泥的染缸竟是金的,真是讽刺!
  早膳前韩七赶回来了,他手中拿着长长的一张红色单子,描金绘凤异常精致。沈翀拿着单子的手有些抖,手指瞄着上面浮雕的纹路,压低声音道:“里面有没有慧峰别院。”
  韩七一路走的急,顾不得看,这会儿接过单子仔细看,忽然惊道:“真有,真有慧峰别院。”
  闻言,沈翀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事情还有转机。
  直至此刻,沈翀才彻底明白魏国公留在书房的那幅字的真正深意。
  远树两行山倒影,孤舟一叶水横流。
  一个慧字,既是慧昭太子的慧,又是慧峰别院的慧,更是沈慧的慧。
  魏国公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他此时不宜出门,但沈慧之事不能再拖了,昨日他已向东宫递了帖子,想必太子定然会拨冗见一见他这慧昭太子遗孤。
  如他所料,太子并不愿他出现在东宫,将地点约在吉祥胡同的一处小院。许是照顾他这个瞎子,萧衍早便命人在巷子口候着一路将人引至内院。
  他看不到只能根据身边人的反应来猜测所处环境。
  尽管知晓沈翀近况,但再次见到他,萧衍仍旧有些诧异,许是曾经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一朝跌落神坛,如今凄凉瘦削的样子实在是落差太大,他竟生出了几分不忍,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沈翀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上品沉水香,遂拱手道:“殿下万福金安,恕在下无礼,不便起身见礼。”
  细究起来,沈翀与萧衍是有些交情的,他十多岁时曾做了太子四年的伴读,感情虽算不得亲厚,但也较之旁人亲近些。
  太子萧衍性格孤僻城府极深,沈翀与他相处甚久依旧不能看透他,是以今日来此怕是要打一场硬仗。
  果然,只听萧衍道:“你今日是以魏国公世子的身份见孤?还是孤的堂兄?”
  沈翀自嘲道:“有何区别?无论是姓沈还是姓萧皆不过一废人尔。”
  萧衍的目光从他的双腿落至双眸,许是他的示弱让萧衍升起了一丝丝愧疚之心,他没有再咄咄逼人,直接道:“你今日见孤,有何事?若是为了魏国公之事恕孤无能为力。”
  沈翀轻轻摇头道:“沈慧那丫头被宠坏了,好歹我与她也做了十多年兄妹,今日便代老夫人将这丫头接回去,这些日子多谢殿下照顾。”
  “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沈二姑娘何时走丢了吗?”萧衍眯了眯眼,依旧打哑谜。
  沈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放人,便不再继续纠缠,转了话题道:“来时母亲命人做了一些点心送予殿下尝尝。”
  说着韩七便将点心送了上来,不等萧衍身边的太监接过,韩七便自作主张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排放至两人身旁的小几上。
  萧衍看过去时,正好是韩七拿出一碟子苹果蜜饯,他眉心微蹙,目光不由落向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随即淡淡道:“这么多年了,你竟还爱吃这些零嘴。”
  沈翀嘴角微微带了一抹笑:“臣下是个念旧的人,总怀念以前的味道。”
  看到这盘苹果蜜饯,萧衍不由想起了六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是一年冬日他偶感风寒,吃了几天的药,自觉病已痊愈,便对太医每日送来的药很是厌烦,身为太子的伴读,沈翀不得不替太子解决这桩麻烦事儿,因而后面几天的药全都被沈翀吃了,太子为了奖励他,便每每让人准备了他爱吃的苹果蜜饯。
  谁知有一次喝罢药直接吐了血昏死过去,若不是恰逢孙神医在京城,沈翀这条命根本就救不回来。
  沈翀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救了太子一命,此后多年太子对魏国公府也多番照拂。
  此时看到苹果蜜饯,太子被压下的几分愧疚又再次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唇,不情不愿道:“孤会命人查找沈二姑娘,一找到人便送回魏国公府。”
  “多谢殿下。”沈翀察觉出太子有些不耐烦,便又扯出当年在东宫的一些旧事,三言两语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当年同为伴读的曹国公长孙李肱。
  “李肱在云南的境况还不错,再有两年便调回京……”
  曹国公与秦氏走的近,长孙李肱不知为何被安置到了云南安宁做了从五品的盐课提举,这职位虽油水甚多,但云南地处偏僻,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去那里。
  萧衍有些惊讶:“他给你说的?”
  曹国公与魏国公向来不合,他没料到两家小辈竟有来往,也仅仅是几分惊讶罢了。
  “我与他时常通信,年前他还着人送来了一些云南的土仪。只是近日云南土司因盐务作乱……”沈翀拧起眉头,“不知殿下如何看待现下云南局势?”
  “呵……”萧衍手指往桌面上轻轻敲打了两下,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沈翀并不恼,只徐徐道:“不出一月,燕王必反。”
  萧衍敲击的动作猝然停了下来,微垂的眸子射出一缕精光,看向沈翀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凌厉的审视。
  燕王在云南的动作除了皇帝与朝中心腹几分知晓,其他人一无所知。之所以瞒着便是为了不走露风声,西南军已镇压土司为由快速收缴燕王手中权力,以最低的损失悄无声息评定叛乱。
  “不知堂兄有何高见?”萧衍的身子不由端正了许多,比起方才的闲散不耐烦此刻更显谨慎。
  对于他突然改变的称呼,沈翀心中微微不适,继续道:“燕王会借着镇压动乱的机会起兵谋反,打的八成是‘清君侧’之类的名头。萧秦两姓矛盾已不可调和,燕王的母亲同样死于秦氏之手,从他这些年在云南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对秦氏恨之入骨,既是出兵,秦氏自是最好的借口。”
  百年来,秦氏依仗权势为虎作伥,便是不懂朝政的百姓亦知秦氏之恶,称呼秦首辅为国贼。当年燕王能从秦氏手下逃脱还多亏先帝爷装疯卖傻,早一步筹谋将尚是稚童的燕王早早打发到云南偏僻之所,又委以心腹辅佐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近年来,秦家更是不顾“民食艰难”,大力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只要举起反秦大旗,必然从者众。
  他说的这点萧衍心中有数,早年吴越大旱,他亲赴吴越之地救济灾民,所见所闻皆是秦氏盘剥百姓,草菅人命,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下定决心除去秦氏。
  萧衍道:“你继续说。”
  然而沈翀并未继续往下说,他空洞无神的双眼望向萧衍所在的方向,问道:“殿下你知道秦氏之所以屹立百年不倒除了圣祖的遗训之外,还有什么吗?”
  萧衍毫不犹豫道:“无外乎钱权二字。”
  “秦家先祖以贩卖私盐起家,纵使后来成为开国功臣依旧紧紧抓着盐政不放,百年来官商两头揽钱,每年所获之利更甚于国库,经年所积藏富已堆积成山,秦氏富可敌国。”沈翀揣着满怀的苍凉,继续道:“燕王反秦,首辅必然会请旨大将军秦越前往西南平叛。”
  “微臣请求殿下领命监军。”沈翀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空茫的双眼再次望向他。
  萧衍心中一颤,望向沈翀的目光竟透着几分殷切。秦氏手中握着大周三分之一的军权,且是最有权势的一支。
  秦氏主家二房历来从军,将西北军权牢牢握在手中,不管朝堂如何更迭,这支军队从来都姓秦。皇族曾多次向这支军队出手,无一例外败北,不仅如此秦家军的实力却越来越强。
  “如果有一外姓之人能走进这支军队,那只有殿下您可以。”沈翀曾花费时间研究过秦越此人,他是这百年来从不像秦家的人,既不贪权也不好财,一心扑在打仗上,他从十三岁便去了西北大营,常年戍边,与秦家本家算不得多亲厚,这正是萧衍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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