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钺一愣,跟他聊?
身后院门“吱呀”一响,沈屹缓步而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人,他现在身体渐渐恢复,耳力渐长,想是听见了外面动静。
柯钺不再多言,退开一步,谢黛宁看着他一挑眉,绕开两人,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这栋宅子不大,外面被用来做了书房和见客的外院儿,布置简单,倒和静园里他的房间有几分相似。
沈屹随后进来,抬手倒了一盏茶给她,又将一碟点心推至她手边,淡声问道:“今日来,有何事?”
那天别过之后,谢黛宁思索几日,倒是沉下了心,话本子上常说,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深,也许是那个雨夜,两人牵着的布条,也许是街角衣袖遮盖的轻轻一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缘由,她不想深究。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愿意陪他为了沈家平反努力,至于他所担心的以后如何,有缘分就在一起,没缘分,那她也还是那个漂亮又勇敢的谢黛宁,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道公平,阮清忆有她,沈家亦有沈饮冰!而沈饮冰,有谢黛宁。
让她谢黛宁因为危险将所爱之人弃之不顾,那是不可能的!
“两件事,其一,下个月太子殿下年满二十,宫里要为他择选太子妃,同时其他几个皇子也要选妃,我呢,因为舅舅的缘故也要待选,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再不拿出庚帖提亲,我可就嫁人了!”
她顿了顿,在沈屹脸上看到了一丝错愕慌乱,暗自偷笑一番,看你再装下去!
“其二嘛,是公事!”她把前段日子从玄衣卫内库里寻到的卷宗拿出来,摆在沈屹面前,“我要替前辅国公王峥王大人,状告内廷太监喜敬喜公公!你们大理寺不是掌复核拨正吗?这桩案子,应当是你的职责所在罢?”
第43章
◎要在一起◎
##43 上
沈屹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拿起卷宗翻看了一下,眉头紧蹙,沉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个?”
谢黛宁解释几句, 沈屹瞬间便明白, 心中一时滋味复杂, 这件事情十分凶险,喜敬是何人?内廷第一,汪太后的亲信, 他骄横跋扈,在京城早有恶名,身为玄衣卫指挥使的阮清辉也未必敢得罪他!
而扳倒这样一个人物, 对于沈屹于朝中立足,无疑有莫大助益, 不过收益越大, 风险也越大, 一个不慎,恐会牵连到阮清辉, 她这样简直是将整个阮家都押在沈屹身上, 为他博得立足朝堂的资本。
安静了半晌,沈屹掩住卷宗,“你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吗?”
谢黛宁摇摇头, “还没有, 我本来是想帮你找找跟沈家有关的记录的,可是九年前一场大火,把玄衣卫经历司的文档几乎烧了个干净, 这一个月我都翻遍了, 什么也没找出来。只得了这个, 想着有点用处,所以才拿来了。”
她一脸邀功的表情,又忍不住把内库那个诡异的老差役描述了一下,说自己如何吓了一跳等等。
“吃块点心,压压惊。”听她说完,沈屹哪里还忍心再责怪她的莽撞。
“都过去半个月了,早就没事了!”谢黛宁乐了,不过还是捏起点心放入口中,又笑道,“我晓得轻重的,还记得在书院时,师兄醉酒,说要做官查大案子吗,若你一直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少卿,连朝廷的廷议都无法参加,你说话做事根本不会有人听,要是上头再有人故意压制你,那更是没有出头之日,所以……”
她像从前那样托腮,望着沈屹笑道:“师兄不是想做个查案子的大官吗?不如你我联手,这才是你破的第一个大案子呀!”
沈屹一时失神,满心只是无奈,他曾经觉得自己身处黑暗,而她是一道温暖,一抹亮色,如今他已经刻意要避开了,可偏偏她还要凑近,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只得沉下心好好劝阻了一番,让谢黛宁答应暂不插手,又应下她一道去送湛明,这才把人劝了回去。
等她走了,沈屹坐着考虑良久,柯钺回来时天色已暗,他点上了灯,问道:“公子饿了罢?我去准备饭食。”
沈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柯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才谢黛宁在门前说,要跟柯钺好好聊聊,他又出去了这么半天功夫……
“说罢,她说了什么?”
听他直言问询,柯钺愣了愣才张口道:“谢姑娘只是问了问公子的身子……不过您放心,我并没有跟她说寒毒的事情!”
沈屹淡淡道:“你以为她会猜不到?”
他算是领教了,黛宁固然天真娇气,可聪慧也是一等一的,便如手中这份卷宗,是琼林宴之后那日得的,那还在自己授官之前,她就猜测到自己会弃翰林而入大理寺,所以查不到沈家一案线索,就顺手拿这了这个给自己铺路。
柯钺轻咳一声,目光躲闪,“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沈屹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问道:“其他人何时入京?”
沈家旧部,除去柯鸣还在湖州之外,其余人已经加紧赶来京城,他们大多没有正式身份,通关文碟,所以费了一些时候。
“大约三日之内第一批就能到,约有七人。”
沈屹凝眉思索片刻,吩咐道:“你加快布置我之前安排的事情。”
“是。”
等柯钺出去之后,沈屹的目光落回卷宗之上,辅国公王峥?他在记忆里翻找着这个人,他那时不过六岁,似乎隐隐听家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但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按谢黛宁的说法,这份卷宗的确有些蹊跷,玄衣卫当年大火,是有人刻意为之,烧毁了不少重要资料,而这份卷宗明显是后来伪造的,留在一个破旧的库房里,像是专门在等着有心人发现一般。
如今手头人紧,他想了想,若是这背后真的有人布局,谢黛宁此举恐会招来祸患。
吃了晚饭,不动声色的打发柯钺出去办事之后,他换上夜行衣摸去了玄衣卫经历司。
虽然身手只是他八岁的程度,但是避开巡查侍卫绰绰有余,沈屹像片羽毛一样潜入,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处破败的内库。
入了夜,这里更显可怖,他看见一个摇摇欲坠的库房,却有着一扇崭新的木门,想来是谢黛宁提到的那处了。
略微思量,他从屋顶上捻起一块碎瓦片,一扬手直射过去,把本就满是窟窿的窗纸又砸出一个洞。
静待片刻,院子里毫无动静。
沈屹蹙眉,把呼吸压的更低一些,今晚没有月亮,他的身形几乎和黑瓦融为一体。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的胸中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个情况并不意外,毕竟寒毒未清,临近每月发作之时就会时常如此。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就在此时,只听“嘡”的一声脆响,一枚羽箭破空而至,将他身侧的瓦片击的粉碎。
沈屹侧身一躲,几个起落,翩然跃至高耸的檐宇一侧,而另一侧高耸的屋檐上,一个身着普通差役衣袍的佝偻老人,满脸疤痕,正是谢黛宁口中那个可怖的怪人。
看清此人面容,沈屹眼神瞬间冰冷,他将手腕上的缠布取下,以此充作锁链,朝着这人袭去。
老差役微微错愕,似乎没想到他话也不说,直接就是杀招,他堪堪避过,跳下屋檐落入院中。
虽外表奇丑无比,但他身法却飘逸伶俐,一双被疤痕挤得变形的眼睛更是精光四射。
“问也不问就上杀招,嘿嘿,不知该说你是莽撞还是暴戾!”老差役冷笑一句,沈屹仍旧没有言语,将布条一端在手掌上缠了两圈,立在屋檐上,紧盯着他动向,蓄势待发。
老差役见状沉下脸:“也罢,且看看你本事到底如何!”
他快走两步,将院墙上靠着的一根木棍拿在手里,沈屹跃至近前,在布条上灌注内劲,如长剑一般笔直刺向他,老差役回身一挡,布条缠住木棍一头,将他带了个踉跄,沈屹的另一手转瞬如鹰抓扣下,直袭其咽喉要害。
老差役将木棍顺势一推,脚下一滑,再次堪堪避过了这一招,眸中赞赏一闪而过。
但沈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趁着木棍未能收势,飞身跃起,将布条又往其脖颈间缠去,三次都是杀招,老差役终于大怒,一手直抓布条中段,将沈屹带至近前后,运起内劲猛地朝他面门拍去。
沈屹的身体未全然恢复,而且重新修习武功不到半月,自知绝对接不住这气势磅礴的一掌,只得弯腰曲背,仿若游鱼,滑身避过他掌风。
不过老差役内劲极为霸道,掌风带过,竟把他遮面的黑布扫落,看清了他的脸,他呵呵一笑,收了掌风,运起棍棒,一招横扫过来。
这次轮到沈屹错愕,这种招式寻常打斗中是很少见的,通常是行军之中,扫马腿才会用到,他轻轻一跃而起,避开了。
“你是何人?”
“小子,终于想起来要问问来历了?”老差役冷笑,“你伏在房顶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发觉我近在咫尺,若要杀你,我早便可以动手!”
沈屹冷冷的看着他,他的身体和功力如今都不是顶级,但是他是直奔取此人性命而来,只要人现身,他就绝不会放过。
那本卷宗出现的如此刻意,若是将谢黛宁卷入其中,他不愿再发生司马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事情,现在他人手不够,没法派人盯着此人,直接杀了是一了百了的办法,若非此人使出这样的招式,他根本不会开口问一个字。
只听老差役又道:“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女娃娃和你什么关系?”
沈屹一言不发,又是杀招。
老差役的眼神中流露出不解,但他面容扭曲,旁人根本看不出情绪,只听咣啷一声,他把棍子丢开一遍,罩门大开毫不防备的上前一步:“若我告诉你,我是沈家军旧部呢?你还要痛下杀手?”
沈唐当年号称玉面将军,容貌俊美,而沈屹和父亲长相相似,此人自称沈家军旧部,看来已从面容认出自己身份了,沈屹道:“那又如何?”说罢又要欺身上前,不解被愤怒替代,老差役大声喝道:“好好好,竟如此心狠手辣,连旧部都要斩杀?你要报仇血恨,难道要仅凭一己之力?不需他人联盟相助?”
“你只是后患!”冷语一句之后沈屹又要动手,对方阴测测一笑,扬手丢了个东西过来,这一下并未灌注内劲,沈屹略微侧身就避开了,只是不想这东西砸在身后木门上,发出噗的一声,随即一道白光闪过,烟雾升腾火光四射,竟是一个用猪脬注水裹着的磷弹。
而老差役怪笑一声,飞跃而起,顺着房檐几个起落不见了。
烟雾浓烈,引着的火势迅速而旺盛,很快就听外间有人大喊:“走水啦!”
沈屹蹙眉,这种东西沈家军曾在对阵北狄时用过,但因为制作和保存都不易,并不常见,看来此人和沈家的确有些渊源,眼下引来了人,他只得放弃追捕,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二日一早,沈屹去了京城外的杨波亭,送别湛明。
说起来和湛明相识也有六七年了,从两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到如今入仕,各自奔向自己的人生。
湛明为人宽厚,性子淳正,去年秋季知晓了他身世之后,相处仍旧一如既往,无半点避忌之心,上京赶考也是主动邀他一起,照顾有加,沈屹一向为人冷淡,在乎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时辰尚早,崔瑗和谢黛宁还没到,两人坐在杨波亭里,湛明的小厮从马车里取来了茶点,放在石桌上,湛明斟了两盏茶,含笑举杯:“师兄,你知道我酒量不行,一会儿阿瑗肯定要带酒来,我顶不住,咱俩先以茶代酒,在腹中垫上一些罢!”
沈屹亦含笑拿起茶盏,轻缀一口,道:“好。虽然以茶代酒,但是不减你我情谊,你此去路上小心,到了地方记得写信来,还有,为官一定要万事谨慎,我们三年之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