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沉吟许久,才道:“沈学长的周身气度不似寻常百姓,这个身世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七八年前京中虽乱,但找出湖州籍贯的不难,还是再探探底儿保险。”
她说着提笔又写了一封信,照旧以火漆封口。
等华庭收到怀里,她又吩咐道:“送完信,你就开始帮我搜集供应书院的菜价,米价,肉价几何,市面价格又是多少,几文几厘都记录清楚,还有供应农户的名单,家住何处等等!这事儿不必急,但务必细致!你一人办不妥,就拿我的令牌让那几个探查消息的来办,他们不是怕我查吗?就查一查也好让他们放心!”
华庭闻言噗嗤一乐,“这个主意好!不用白不用,咱们就假装查案子吓吓他们,也省的他们胡乱揣测,若是寻到山上来了,反而坏了您的事儿!”
商议一定,华庭便要离开,谢黛宁眼见他就要翻出窗,连忙唤住他,华庭半个身子扒在窗沿上,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谢黛宁纠结半晌,才一脸苦色道:“今儿我跟你一起下山,打打牙祭去。”
她说着也一般从后窗翻出去,一边道:“以后每隔五日,就帮我在山下观云阁定上一桌酒席,我就这个时辰去……”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再吃饭堂的饭菜,我怕是大仇没报,先饿死在山上了!”
华庭张大嘴,无声的笑着,谢黛宁越想越是憋气,气自己想的挺好,结果什么事儿还没做呢,先败给了自己——这里的伙食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
谢黛宁偷偷下山,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静园的另外两个厢房,湛明和沈屹都在读书。
快到子时时,湛明屋子里的灯终于灭了,而沈屹仍旧端坐在书桌前,并非他比旁人刻苦,而是身为管事学长,他还有些书院的事务要忙。
正理着账目,案几前无声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沈屹眼眸微动,随即抬头,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时进来的,悄无声息的立在灯影下。
“见过公子。”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嗓子像被捅破过,带着不正常的杂音。
“不必多礼,坐吧。”看清楚来人之后,沈屹已经再度埋首在账目中了,“有什么事情?”
黑衣男子上前给沈屹的杯中续了水,然后退后两步,拖了张凳子,仍在灯影下坐下。
“前几日,有人去了姮山村,打听了家里事。”
“这也值得来说?”沈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些年不是陆陆续续,总有人去吗?”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咱们的人照例跟了那探子几日。”黑衣人冷哼一声,“没想到却跟到了云岚山,今夜人上了山,入了静园。”
沈屹终于抬起头朝他看去,黑衣人接着将探子的形容样貌一说,他便知道是隔壁谢师弟的书童——那个叫华庭的。
这倒是奇了。
沈屹略一想,“那是谢师弟的下人,谢家是世家,他一个年岁不大的富家公子来独自求学,又和我们挤在一处住着,家中必是不放心的,身边下人打探一二,求个安心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黑衣人道:“公子说的也有道理,我看那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做探子的功夫也着实不怎么样,还有刚才我过来,正好瞧见他们摸黑下山,主仆两个一路说着吃什么的话,看来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
听到此处,沈屹停下笔,愣怔一下后,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来,摇了摇头。谢师弟这几日去饭堂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中午也就罢了,听湛明说,他晚上宁肯吃点心也不肯再去。
“书院的饭菜难以下咽,他没少抱怨。”沈屹随口道,说完又低头写字,“若无其他事情,柯钺,你早些回去吧。”
黑衣人,也就是柯钺,恭敬的对着沈屹行了个礼,尽管他仍在奋笔疾书,根本没看他动作。
退出屋子之后,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不过这些年风声鹤唳的过来了,难免事事小心谨慎。
看看天上月色,想到屋内的沈屹没比偷跑下山的那两个大多少,可是少年心性早已磨灭,老成持重的令人心疼。
沈屹,护国公沈唐的独子,亦是沈氏唯一的后人,八年前北狄入侵,沈唐身死锁牢关,沈家获罪抄家灭族,原本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从那时起吃尽苦头,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容易活下来,也只能隐去身份,以待来日为沈家洗去冤屈…….
他在山上苦熬数年,从未抱怨过一句,侍卫们不能跟着伺候,他便一人操持了所有的事情,若说出身世家,沈家又怎会比不过谢家呢?
可惜……
柯钺闭了闭眼,纵身越上屋檐,隐没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看我家男主是不是很贤惠呀,哇咔咔~~~
◎最新评论:
【好贤惠的男主啊!!!】
【哇喜欢这个男主!】
【等更好累啊作者大大!咱以后是日更不→_→】
-完-
第7章
◎我爹不出好主意◎
## 7 辈
沈屹没有料到,关于吃饭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第二天晨课一结束,又有人找他——是山长谢暄。
他唤沈屹的目的就是谢岱宁,到底是唯一的女儿,谢暄怎么可能撒手不管,虽然暗中让门役留意,但是同谢黛宁走的更近的,毕竟是静园里的人,他放心不下,便想直接去问问情况。
沈屹以为山长是关心自家子侄,捡谢岱宁的课业说了半天,还是谢暄忍不住问,“除了课业,这孩子在静园住的可习惯?没给你和湛明惹麻烦罢?”
沈屹这明白过来,想了想才道:“师弟年纪虽小,却很是省心,不曾带来什么麻烦,山长不必忧心。只是他不太喜欢饭堂的饭食,常常拿点心当饭来对付。”
“竟然这样糟蹋身体?”谢暄脸色微变。
“我听说,谢师弟……约莫隔个几日,便会下山去吃点好的,是以山长也不必太过忧心。”
“怎能不忧心,她才及……才这年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谢暄起身踱步,背着沈屹叹息,“三五日才能吃顿饱饭,长久下去岂不伤身?”
可他能怎么办呢?上次置办的席面是山下酒楼叫来的,送上山早就凉了,至于他自己和旁的掌院监院们,饭堂是有单独开灶做,可也不怎么好吃,而且女儿也不会肯和自己一处用膳的,这……
琢磨半天,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好意和关心只要出自于他,肯定会被拒绝。谢暄想着心事,转头忽见沈屹仍旧等在那里,他竟忘记让人先回去了。
眼前少年沉稳持重,人品也是顶好的,谢暄忽然想到了什么……
又过一天,门役送了一个盒子并一封书信给沈屹。
打开盒子的瞬间,沈屹瞪大了眼睛,眸中漾起疑惑,等展信一观,又从疑惑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确定,这是山长吩咐你送来的?”
“当然,小的怎敢假传山长的话,山长还有话带给沈学长,长日里坐在屋内看书,对身子不好,不少读书人就是这般看坏了眼,也看驼了背的。古时君子重六艺,如今书院只教科举文章,但是时常出去走走,强身健体也是必须。”门役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略一顿,才继续道,“还望沈学长莫要辜负了山长一番好意才是。”
沈屹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必须去?”
“必须去。”
是夜,沈屹没有像往常一般拿出书本,他看着面前的案几,那个盒子正静静的摆在那里。
任谁也想不到,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一副弹弓,一袋铁丸,外加一个火折子。而那封信——是山长亲笔,几只惟妙惟肖的山鸡在一处院墙下啄米,那地方对于久居云岚的沈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是藏书阁东侧墙,另外还有一道蜿蜒的山路,直往一间小屋,应是后山的空地,书院刚买下来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
所以,谢山长这是让他带着谢师弟去玩儿?打两只鸡,去后山改善一下伙食?
他不禁抚额摇头,为这个荒唐的猜测,可就算再荒唐,是谢山长所托,沈屹就不会拒绝,他的心思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不久远,却如隔世——他和残部如何千辛万苦到了湖州,从穷途末路到争取了一线生机,为避人耳目,他扮成贫苦下仆人家的孤儿,这个身份等于一无所有,那时候,若是云岚书院不收下他……
他记得自己面对着一群淌过生死危局,尝尽世情冷暖的汉子,他们大多数都想干脆落草为寇,而不是跟随他——一个孩子蛰伏下来,换个身份走科举之路重新进入朝堂,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他不想让这些人在失去家人和一切之后,永无翻身可能。
好在谢暄看过他的文章后,力排众议收下了他——沈屹唇角勾起微笑,其实谢师弟,他不是唯一一个错过书院报名的人——不仅如此,因为惜才,那时还不是山长的谢暄,为沈屹跑了数次湖州首府学政去疏通……
想起这些,也只有谢山长这样迂腐到可爱的读书人,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了,虽不知他为何要迂回至此,去哄自家的小辈,但是这个忙沈屹是要帮的。
院子里传来一阵谈笑声,是湛明和谢岱宁回来了,沈屹收起思绪,拿起盒子迈步出屋。
见了沈屹,湛明挑眉笑道:“师兄你在呀,你可得说说谢师弟,他这嘴也太刁了,今日的菜看都没看就说不吃了,说什么闻着味儿就知道不好吃,这不,又要回来啃点心呢!”
谢黛宁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不是我嘴刁,是真的不好……不过我也不饿,一顿不吃没事儿。”
“既然如此,湛师弟,谢师弟,你们……都随我出去走走。”
两人愣了愣,沈屹已经举步往院子外走去,看着他背影,谢黛宁低声嘀咕,“不是要训诫我吧?书院规矩该没这条吧?”
湛明也一脸疑惑,认识沈屹七八年,他可从没邀请自己出去走走,他扯扯谢黛宁袖子,示意她小点声,然后对着沈屹背影应了一声,“嗯……走走,好呀,走走吧。”
三个人一前两后的出了静园,沈屹率先,湛明和谢黛宁两个跟在后面,一路咬着耳朵嘀咕不停。
春日渐盛,也有些学子在山道上消闲散步,见着他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沈屹都装作没看见,他常年苦读,几无交游,不像别的少年,邀约同伴淘气这样的事从未有过,像个老学究似的背手走在前头。
等绕了两个圈子,终于到了藏书阁的东墙下,果不其然,几只锦鸡如画中一般,正在那里悠闲的啄米呢!
沈屹停下步子长出了口气,摆出一副轻松地口吻道:“书院饮食清淡,不知是谁在这里偷养了鸡改善伙食,今日刚好看见了,咱们不如打一只,去找个地方整治了如何?刚好两位师弟都没吃晚饭。”
身后静默无声,他转头看去,只见湛明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大,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旁边谢岱宁正在用力扯湛明的袖子,等他回过神来愣愣的一点头,谢岱宁立马欢呼一声,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
沈屹轻咳一声,刻意不去看湛明扭曲的表情,取出盒子里的弹弓拿在手上,正要再取铁丸,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闪过,一抬头,谢岱宁已经跑到墙根下,锦鸡们还不知躲,他伸手一捞,就捉住了最肥的一只,“师兄快看,这鸡喂得这么肥,一看就是傻的,都不知道跑的!”
沈屹愣了楞,又把弹弓铁丸放回去,“如此……也省事儿了,我知道个地方可以料理,师弟们跟我来。”
走了一会儿,湛明的神志终于才回来一般,不过看着蹦蹦跳跳的谢师弟,还有老成持重的沈屹,又觉得有些恍惚。